黑色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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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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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5-03-11 0
黑色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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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夏的一场霪雨刚刚落停,气压依然很低,暮色延续了白天灰蒙蒙的基调,无声无息地在周遭弥漫。香港九龙弥敦道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开业医生梁博士——一位我在香港结识的朋友,终于送走了候诊的最后一位病人。等了许久的我正想提议梁博士陪我外出吃晚饭的时候,忽然诊所的门又被慢慢地推开了。
那门被推开时有点神秘兮兮,先是被推开一条缝,停住;然后再被推开一些,留出一个较大的豁口,让屋外满街川流在黄昏苍茫中的车辆行人鬼似的交错闪过;一番短暂的踟蹰之后,门才被完全推开。我和梁博士不由向门口投去奇怪的眼。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手持一个纸袋走了进来。从他名贵的衣着打扮和发型梳理上可以看出,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有些拘谨地问道:“请问哪位是博士梁医师?”
梁博士朝他点了点头:“我是。请问……?”
“啊,久仰了。”那人笑容可掬:“听说您是留学英国的医学博士,能治愈许多疑难杂症,我特意来向您求诊了。”
“哦,请里边坐吧。”梁博士将那人引入里屋诊室坐下,温和地问:“先生您感到什么不舒服吗?”
“白天没有,可到了晚上天黑后……”那人的神色陡然变得惊恐起来:“我老是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一阵又一阵的扑鼻而来,使我心神不定,心闷气急。”
我在旁感到有些可笑,夜闻香味心神不定这也算是病?然而见梁博士却十分认真的问那人:“您家养花了吗?”
“过去养过一些。自从我得了这怪病后就把所有的花都请出了家门,可天黑以后照样出现那奇怪的香味,而且不管我在哪儿,只要天黑就……”那病人显出一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态:“医师,我害怕,那香味马上又要来了!您能不能把您屋里的灯开亮些?”
屋里的灯光确实有些昏黄。也许是刚才梁博士已整装待发,打算陪我外出吃饭而只留下诊所的最后一盏灯火的缘故吧,那孤独之光已然敌不过窗外侵淫而来的愈发深沉的暮色,徒劳地在向即将到来的黑暗做着最后的抗争。我想,梁博士经那病人的这一提醒,理所当然会调亮室内灯光,免得病人担惊受怕。
可是梁博士只是莞尔一笑,对那病人说:“很抱歉,在查清您病情之前,我不会再开灯,反而要关掉这唯一还亮着的灯。”
“为什么?”那病人比我更诧异,听得出,他的调已带着颤栗。
“因为我要和您一起闻一闻那奇异的香味。”梁博士平静地说。
“不不,求您把灯全打开,全打开。”那人慌悚不已。
梁博士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注意到那人手上的纸袋,说:“您带着的是CT片吗,可以让我读一下吗?”
梁博士接过那人手中的纸袋,从中抽出几张黑糊糊的片子,点亮读片机将片子放了上去。倏地,几条肋骨像被切割成一段段白色透明的冬日枯枝,在那读片机的寒光下突兀地横亘着,其间似乎氤氲着森森鬼气。
“怎么样啊?”那人狐疑而急切地等待着梁博士说话。
梁博士只是将眉头蹙得更紧,更仔细地察看那黑白交错的影像,没有回答。
“您知道,这些CT片子都是在本港一流医院拍的,应当拍得很清楚吧?”那人试探的问梁博士。
“呣。”梁博士若有所思般的点点头,说:“那些医院的医师查出些什么没有?”
“没有。”那人的脸色迷惘而忧虑:“他们说我的心肺都很正常,可是我每夜闻到那奇异的香味肺部就感到有些涨痛,我怀疑那些医生的诊断水平。”
梁博士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病人,安慰道:“那些医生说得没错,就片子看来,并没有发现病灶。”
那人却更加忧悒:“那我怎么会……?”
梁博士用手势示意病人平静,淡淡地说:“这正是我要接着查的。从医学上说,不排除你对某些气体的敏感。”
“啊,不会是其它什么可能吧?”那人盯视着梁博士,仿佛言外有意。
梁博士和蔼的反问他:“您想还会是什么可能呢?”
我忽然发现梁博士的微笑中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玄机。
梁博士站起身在室内思忖着踱两步,顺手关掉了最后一盏灯,然后回到桌前,让读片机上的一片寒光瞬间消失。
黑色,成了主宰空间的君主,威严,凛然,身处其中却不可深测。
在屏息敛神的静谧之中,我们等待着那神秘的香味出现。我的手不由在黑暗中去牵梁博士的手,不意却碰到那病人冷汗涔涔的手,他那么胆战心惊的抽搐一下,也去紧抓梁博士的手,好像梁博士此刻俨然成了黑暗中的救世主。夜凉如水,我惊奇初夏原本溽热的香港却突然变得这般不可思议的阴凉,内心的恐惧陡然又增加了几分。
“哦哦,它来了,它又来了!”那病人猛然惊叫了起来:“闻到了吗?你们都闻到了吗?”
“没有。”梁博士回答,同时也是替我作了回答。
“啊啊,真的来了,我难受,我呼吸不畅。”那病人兀自叫喊着,早已离开了座位,在黑暗中像一个疯子般的蹿动着。
一股暗香开始在我的鼻底幽幽地弥漫。那是一种类似薰衣草的香味,它丝丝入扣地羼入阴凉的空气,像习习微风,吹来荡去。尽管这一切诡秘无常,但是,我并没有病痛之感。
“快开灯,开灯啊!”那病人几乎苦苦哀求着。那是一种什么怪病啊,让他如此哭叫?我悚然剧跳的心,为他生出了怜悯同情。
“噗”的一声,寒光一闪,那梁博士的读片机忽然自己亮了起来,惨白的光晕清冷地照着那骚动不安的病人。他的头发已被他自己抓乱,怪模怪样地竖立着,像一堆野蓬蒿,名牌服装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奇崛可笑,与刚进诊所时给人身份高贵之感截然相异。
神秘的香味在空气中渐渐淡薄散去。那病人跌坐在发上,如同刚从奄奄一息中被救活,四肢瘫软无力。梁博士走到读片机前瞧了瞧,取下了忘在上面的那几张CT片,然后迅速点亮了屋里的几盏灯。
“这读片机是怎么回事?”我睁大惊悚的眼睛问梁博士。
“哦,可能开关接触不好,刚才病人在屋里跳动引起的。”梁博士依旧淡然回答。
“梁医师,”那病人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用诚挚的目光望着梁博士:“您能对我说实话吗,我的这个怪病还能让我活多久?”
“我想不至于死,但是很受折磨。”梁博士走到病人跟前,轻轻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有治吗?”
“呣,这要看您的配合。”梁博士回到桌前,替病人开着药方:“您的病根还没彻底查清楚,在这之前,只能用一些镇静剂暂时缓和一下病情。请您改天随访。”
那病人从沙发上支撑起大腹便便的身子,将脚步挪动到梁博士的桌前,递给梁博士一张名片说:“请您一定治好我的病,费用在所不惜。”
“谢谢。我一定尽我全力。”梁博士朝那张名片看了看,说:“哦,您就是楚天集团的董事局主席李莫染先生啊,大名久仰了啊。”
“惭愧惭愧。”李先生的脸上重又恢复了一种自信刚愎的神气。忽然,他凑到梁博士的耳旁悄声说:“您信鬼吗?”
梁博士故作惊讶地抬头看他。
“我听人说您不但医术高明,而且还通鬼神。”
“哪里哪里。”梁博士不置可否的笑笑:“李先生真要是信鬼,应该去黄大仙那边拜拜才是呀。”
“我会去的。”李先生诡秘地说:“您道我刚才进门时为什么犹犹豫豫的,就是在想是先去黄大仙呢还是先到这儿。思来想去,我还是先来请教您。”
梁博士不动声色地说:“您的病我还需要观察一段时日,改天再谈。”
送走了李莫染后,我迫不及待的问梁博士:“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梁博士摇头说:“临床我也第一次碰到呢。不过刚才我的读片机突然莫名其妙又亮起灯的时候,我发现他照在那些CT片中的肺部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他的左肺上部近心脏的地方有了一些奇怪的阴影,这可能与他最近一直吸进那神秘的香味有关。”
我慌忙问:“那刚才我们也闻到了那香味,对身体有害吧?”
“不见得。”梁博士诡谲地笑笑:“那香味也许只对特定的对象起作用。你能辨别那是什么香味吗?”
“薰衣草啊。”我不假思索的说。
“对,那是英国薰衣草。”梁博士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你知道那花在英国象征着什么吗?”
我记起梁博士是留学英国的,一定深谙其中之道,忙说:“快告诉我!”
“爱情。”梁博士说:“你还闻到那香味中夹杂着些什么吗?”
我睁大着好奇的眼睛,极力回想起先的那股味道。
“你深呼吸一下,再嗅嗅,这味还没散尽呢。”梁博士提醒我。
啊,我闻到了,那是一种锡箔燃烧后的淡淡气味。它竟然成了那薰衣草的第二波回味!
“明白了吗,那每到夜晚困扰李先生的香味来自何方?”梁博士扶了扶他的眼镜问我。我忽然感到他在那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异乎寻常起来。一股冷冽的血流从我后背油然涌起,我不由颤抖了一下说:“天堂。”
梁博士微微点了点头,说:“我猜就是,而且来自于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女鬼。”
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女鬼形象,凄美的,哀怨的,冷艳的,凶悍的,她们一股脑儿涌来,舒展着宽大的蝙蝠袖,伸出苍白枯槁的双手,撒下淡紫色的粉末,于是,那奇异的香味就在茫茫黑夜中幽灵般的飘浮,飘浮……
2
说来也奇怪,越是害怕鬼,就越是会遇见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当我那天和梁博士在兰桂坊吃完晚饭分手后,我一人回到湾仔我住宿的那条小街,忽然发现离我十米左右远的身后有一位穿白色晚装的小姐,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因为那条小街比较僻静,而且夜色已深,行人稀少,那白衣小姐的跟踪就很容易被发现我环顾左右,偶尔才有一两人神情漠然地匆匆走过,我顿时感到了孤单无助,脑海里还浮动着各式各样女鬼的形象,心随之就遽然猛跳了起来。
我故意停住脚步暗暗观察,那白衣小姐也停下了脚步,将苗条的身子袅袅婷婷地躲进了路灯灯杆后,只留下她那黑黝黝的影子在地上微微颠晃,仿佛瞬间那黑影就可覆盖全街。地上仍然有些雨后的积水,在黯淡的路灯辉映下,透出一种朦胧阴森的鬼气,随着微风咝咝地蔓延。兰桂坊的灯红酒绿在这里霎时变得昏然无光,一任夜中的恐惧肆意弥漫。
我慌忙迈开大步,逃也似的往我的住宿处走去,连头都不敢回。终于,我走到了自己住宿的那幢楼下。我悄悄回头张望了一眼,不见了那白衣小姐,一切如常。我走入楼内,乘上电梯,一颗剧跳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心想,那小姐最多不过可能是风月女子,有必要为她吓成这样么?我哑然失笑,走出电梯,无意中朝楼梯下瞥了一眼。啊,我的猜测迅速被我的目击所推翻。
我身处的是一幢老建筑,说不准是上世纪欧洲什么国家的样式,却觉得那层层盘旋而上的棕色楼梯有着历史的沉郁,好像它曾经承受过许多作古的老人蹒跚的步履,回荡着拐杖敲地的神秘之声。我看到楼底此刻站着等候电梯的,正是那位白衣小姐!她一动不动,像一个静默的造型,蕴涵着一些难以破解的秘密。
我倒抽一口气,疑神疑鬼的觉得这空气也变得阴凉。我马上做出一个决定,在确定她步入电梯之时,我迅即一路小跑地下了楼。我奔出楼外,嗒然若失地在街上胡乱穿行,在遇见一家咖啡馆时一头扑了进去,看到了里边真切地坐着一对对鲜活生动的情侣时,心才渐渐地复归平静。
两小时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回到了我住宿的那幢楼里。
深夜,出奇的静谧。我住在七楼,却故意乘电梯到八楼,在那灰暗的楼梯口往下层楼梯张望。无人,无声,一盏惨白的楼道灯恰恰装在七楼楼口,依然如故地高照。我这才敢走下楼去。
蓦地,远处传来哀伤的低音萨克斯声,在我悚然大惊之中,我看见七楼楼道里站着还是那个已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白衣小姐!
“你是从内地来的吧?”她轻轻开口问,语音里有一种轻慢。
我颤栗的面对着她,看清了她的脸和她的装束。她有一张瓜子脸,俏丽的五官在粉黛的衬托下彰显妖冶;密实而微微卷曲的头发,在后脑松松的盘起,留两缕垂在肩头,美艳无比;白得有些耀眼低胸欧式晚装,点缀着精美的刺绣、珠片和水钻,穿在她曲线婀娜的身上,熠熠生辉,美丽迷人。她的脚秀气玲珑,透明的丝袜里蔻丹嫣红,并闪烁着一些奇异的银光。
“你是谁?”我期期艾艾地反问。
她嫣然一笑:“我是转世的狐仙。像吗?”
我情不自禁地微微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
“呵呵呵——”她朗声大笑。低音萨克斯管一声叹息,却是那么惊心动魄。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鼓起勇气再问。
她泰然自若地说:“我想知道,李莫染先生去那诊所看的是什么病。”
我错愕地望着她,不解:“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她淡然道:“你不说,他的病就永远不会好。”
我醒悟道:“原来你从梁博士的诊所那里开始,就跟踪我了?”
“是的。”她冷笑:“奇怪吗?”
我更迷惑了:“你为什么不去跟梁博士?”
她转而又嫣然一笑:“因为我喜欢你。”
我一阵颤抖。如果她真的是狐仙,那就是艳鬼盯上了我。可我还是不明白,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从内地而来?”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是狐仙么?”她的眼里流着清冽的秋波。
我忽然找到了她的漏洞,说:“那你怎么不知道那李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她一时语塞。她微微一颦,有些愠怒:“你不想说?那好,李先生的病休想好。”说罢,从我身旁擦肩而过,飘然离去。
我忽然闻到她身上带着一些薰衣草的香味,淡雅而神秘,恍惚来自远古的某个芳草地。
她究竟是谁?我的思绪融进了苍凉深沉的低音萨克斯乐声中。
那晚,我紧紧锁上屋门,还在门后顶了一把厚重的椅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度过了一个骇然讶异和迷惘猜疑的不眠之夜。
3
第二天一早我到我供职的律师楼,给梁博士去了个电话。我把昨夜和他分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沉吟了半晌说:“以后如果你再遇见她,就把她约出来,我想见识识她。也许她与李先生的病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
我答应了。
下班后,我打算从铜锣湾坐地铁回住处。
夏日的晚风习习拂来,我觉得有些懒洋洋的惬意。我随着人流步向地铁口,见一个年轻男子在那地铁口的一隅孤独地拉着小提琴,小提琴盒放在地上权且做了他向路人索要零币的家当。对司空见惯的我本来想绕过他而行,却不料被后面涌来的人流挤到了他跟前。我随意朝他脚边的那小提琴盒子乜了一眼,发现那盒子底下居然还铺着一张白纸,我立定仔细看去,见上面竟用红笔写着:我的音乐能治病救人。
我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除了他脸上有些忧郁之色外,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注目的地方。我取出一枚硬币,丢在他的盒中,正欲离开,他却停住了手上的琴弓,对我点头说:“谢谢。这位先生,您相信我能用音乐治病吗?”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回答。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我说:“有需要时请来找我。”
我看了看名片,上面印着:“香港城市乐团小提琴手章岭”。
他解释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在乐团里还只是个小角色,薪水不多,所以有空就到此地来碰碰运气噢,我在这里是不可能发挥我的专业水准的,如果让我在团里演奏或替人治病,我的琴声就非同小可了。”
我正要和他交谈,忽然瞥见我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位小姐亭亭玉立,正在注视我。啊,又是那个自称狐仙的神秘小姐!可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紫色的晚装,神秘而温婉。我撇开那小提琴手,急忙朝她走去。她然地迎着我,微微一笑:“想我吧?”
我听得出她话里的调侃语气。我正色说:“我们谈谈吧。”
“好啊。”她漫不经心似的道。看得出,她气定神闲的外表很难掩饰她内心的欣喜。
我和她在附近的一家酒吧落座。
橘红色的夕阳穿透密匝匝的树冠,倾泻出无数道细长的光纤,像冥冥中的千手活观音,将酒吧的窗玻璃涂染得斑斓迷蒙。
她为自己点了一杯“血玛丽”,那血红色而且含着些微泡沫的液体在透明的酒杯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你刚才也打算去坐地铁么?”我故意这样问她。
她恹恹的摇摇头,说:“我从来不坐地铁。在香港,那是很不富裕的人才坐的。”
“是吗?那你从事什么工作?”我趁机问。
“呵呵,想了解我么?”一丝古怪的微笑上她嘴角:“贵族学校教师。”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她那天然妖冶的神韵似乎与我想象中的教师职业不太相称。
她咽下一口血色液体,说:“我教的都是一些富家子弟。香港是个金钱社会。家长送孩子报考我们学校,我首先问孩子:你爸爸妈妈带你坐什么车来学校的?如果说是坐地铁,恐怕就与贵族学校无缘啦。”
我沉默了。我分明感到她对我的蔑视。
“告诉我吧,李莫染先生得了什么病?”她也许觉察到了我的不快,话锋一转,单刀直入地道。
我摇摇头,对她说,梁博士想见见她,然后会告诉她所想知道的一切。
她怏怏地凝视了我片刻,想了想,意兴阑珊地站起身,说:“那好吧,明天晚上九点,我们在他诊所附近的圣安德烈教堂门口见。”
她袅娜地扭动起腰肢,向吧门外走去。末了,返身回眸,朝我投来桃花盛开般的一笑:“不见不散啊。”
第二天夜晚九点,我和梁博士准时来到位于弥敦道的圣安德烈教堂门口,等待她的来临。
弥敦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下去。已经过了约定的半个小时,仍然没见她的芳踪。我们正在疑虑时,突然教堂那紧闭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在里边那微明的亮光中,我和梁博士依稀看见了穿着另一套玄色神秘晚装的她。
我们迅速跨入教堂门内,就在那一刻,教堂内的灯光倏然熄灭,浓重的黑暗包围住我们。紧接着,我们听到教堂的门訇然一响,沉重地被关上了。
陡然,一束青光不知从哪射来,冷冷地照在受难耶稣的十字架上,一注如同“血玛丽”的鲜血,从耶稣那垂死的头颅上方慢慢流淌下来,叉开许多分支,渐渐染红了耶稣的全身,一滴一滴落到他光裸的脚上。随之一声凄厉的长啸,像猛然挨到一记鞭笞一样,在教堂深处响起。我的肩头突然感到有一个重物坠落,生硬冰凉,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又不甘沉默似的滚到我脚前,一如一具僵尸再也不动了。我低头借着微光看去,那是一条玉色大腿,然而她的关节不会弯曲,因为那是一条陈列服装用的模特儿大腿。面前,一排排黑色的长椅模糊地延伸,我怀疑那椅下不知还藏着些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谁在里边?!”我和梁博士大声责问,寻找着那些可怖物象的操纵者。
没有回答。那束青光却痉挛了两下,倏地缩了回去,熄灭了。周围黑沉沉的一片,开始了死一般的静寂。猛然,一阵木板拖鞋的嗒嗒声从耶稣像后的帷幕中走出,朝我们愈逼愈近。我们闻到了薰衣草的香味,幽幽地飘忽着,虽然淡雅,却有些暧昧。我脑海中跳跃舞动着的那各式各样女鬼的形象就要在我眼前呼之欲出了!我一把拉住梁博士,本能地往门口逃去。
我用劲开门,门已被反锁打不开,梁博士便拼命地用手捶门。
那逼近的木板拖鞋突然不响了。但是我断定她就在我们面前。就在我们走投无路时,那教堂的门被外面的人悄悄推开,我们赶紧脱身而出,并紧紧地带上了那沉重的木门。
一个神态诡异、穿着黑衫黑裤的老头站在门外,故作惊讶般的望着我们。我厉声问:“你是谁?”
“我是风水先生啊,刚巧路过。”他阴冷的说,转而反攻道:“你们两位刚才在教堂里边做什么,那么慌慌张张的?我还以为里边正在做礼拜呢,可看你们的脸色就不像。”
我和梁博士对视了一眼,不去理会那风水先生,拔腿就走。
“哦,你们一定是遇上鬼了,呵呵。”那水先生在我们身后嚷嚷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月色极晕极淡,从乌云中艰难地爬了出来,洒在圣安德烈教堂的顶上以及门前。那风水先生站在教堂的黑色轮廓下,咧嘴呲牙,鬼似的笑。
4
梁博士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沮丧,不仅因为他和我被那个诡异妖冶的女子捉弄了一番,而且他在李莫染先生的怪病面前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当梁博士听我说起那个名叫章岭的小提琴手声称能用琴声治病时,他居然当起了真,并将此事告诉了到他诊所复诊的李莫染。当然,考虑到严肃性,他只是向李莫染介绍那小提琴手是我的一位朋友,而隐瞒了他在地铁口卖艺的情节。李先生听了竟很感兴趣,说不管是真是假,请那小提琴手当着他的面表一下不就能见分晓了吗?
我按照那小提琴手留给我的名片,马上联系到了他,并约定今夜由我和梁博士带他去李先生安排的地方,一显身手。
梁博士驾驶的轿车沿着太平山的蜿蜒山路,急急驶去,目的地是李莫染安排的一处他的豪华别墅。
我知道,香港人,尤其是香港富豪,一般不喜欢让人到他私人住所去拜访,哪怕是至亲密友也概莫能外。今夜,李先生邀请我们带着小提琴手去他的私人别墅,说明他对自己病情的焦虑已到了无以复加的份上。
车轮滚滚。我明白车窗外掩映在树木丛中的阑珊灯火,是从一处处富商巨贾的憩息之地亮出,可我看不到他们的深宅大院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李莫染先生的别墅隐翳在一片蓊郁的树木中,典雅,华丽,端肃。
梁博士的轿车刚刚在院内停稳,近旁一辆贴着黑色窗膜的黑色“雷诺”冷不丁的发动了起来,“呼”的一声,像沉浸在黑色悲伤中的灵车陡然失控,载着一颗灵魂溘然离去。我的心不由为此一懔。
李莫染先生在辉煌雅致的客厅接待了我们。当他的目光落到那小提琴手清癯的面庞上时,一丝难以掩饰的疑云掠过了他的脸。说实在的,对于那个小提琴手,我和梁博士也都不自觉的含着一些不信任的眼光。
“章岭先生,请问您习琴已有多少年了?”在沙发上一一坐定以后,李莫染瞧着小提琴手说。
“一二十年吧。”小提琴手闪烁其辞的应付着。
“这么说,您从小就练小提琴了?”李莫染打量了一下章岭手上的小提琴后,问。
“是的。”小提琴手话不多,没有什么冗长的解释。
“您是怎么学会用琴声替人治病的呢?”莫染依旧盯视着他。
小提琴手默默一笑,答非所问的说:“我的琴声非常美妙,等一会您就会知道了。至于您的病状,梁博士已经向我介绍了。”
显然,那小提琴手不喜欢别人追问他什么。于是梁博士与李莫染交换了一下眼色,紧接着章岭的话茬说:“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客厅的灯火渐次隐去。小提琴手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摆好了姿势,准备黑暗的最后来临,等待那神秘香味的光顾。
我们都在等待。
黑暗,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冷面侠客,掀起他那宽敞的黑色战袍,居高临下,把他眼底的一切毫不留情地裹挟入内。他是灵魂的庇护神,只有在茫茫黑暗中,灵魂才会姗姗而来,自由飞翔。
“匡”的一声,似玻璃碎裂的撞击,带着一种冷冽的清脆,在黑暗中爆破。我们悚然一惊。可那不是鬼魂的来临,而只是李先生手中的玻璃杯没有放妥在茶几上,仓惶地落地,粉身碎骨。
可想而知,李莫染此时此刻的惶惑心态。
蓦然,一股淡淡的类似薰衣草的馨香从地上的碎玻璃那个方位袅袅升起。这回香味不是从天而降,却仿佛是从铺着高贵奢华的大理石地下徐徐地冒出,然后弥漫开去,悄悄附上你的脚踝,像一只柔弱而阴凉的玉手,沿着你的脚踝螺旋地上摸,一直到你的鼻底,缠绵地流连。
“它来了,它来了!哦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物啊!”我听见李莫染惊恐万状的呼号,他已经无法坐定了。
这时,幽雅的小提琴乐声似乎从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流淌进来,那么柔情似水,那么妙不可言。那是天籁之音么?啊,世上居然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我惊奇地朝小提琴手座位方望去,但黑暗中见不到他的身影。原先李莫染那躁乱的呼号声渐渐从我耳廓退去,我知道他的身心已经渐渐平静,财富所带给他的自信的笑容一定又在他脸上荡漾。
不知不觉中,那缠绵的香味已经消遁。梁博士在黑暗中关切地问:“李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好了,什么都好了,太奇妙了!”李莫染心悦诚服地说。
那美妙的乐声仍然流淌着。眼前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谁也没有主动提出去开灯。我懂得,谁都想多听一会这乐声,谁都不担心此刻会有鬼魂的骚扰。
惊魂甫定的李莫染瘫软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在他点烟火光一闪的时候,恍恍惚惚地映亮了客厅一隅。可就在那一刻,琴声戛然而止。我们看见了靠近客厅门口的一张沙发上,迅速站起一个挽着发髻、身穿暗红色贝克短装的女子她倏然转身向门外走去,步履轻捷,贝克短装下那长长的飘飘然的衣裙使她显得十分飘逸。由于只是那么一瞬,我们没能看清她的面貌。
“那是谁?”梁博士急忙问李先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莫染像是自问自地回答:“是我太太么?”随即迷茫地说:“她去了加拿大,难道她提前回来了?”
“这么说,您不能肯定她是您太太?”梁博士奇怪了。我也非常诧异。
李莫染迷惘地“呣”了一声。
我顿时不寒而栗。
我忽然来了勇气,说:“快开灯,我们追出去叫住她!”
一阵手忙脚乱后,华灯复苏。当我们追到别墅门外时,什么都没见到,只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木森然面对着我们。问起看门的佣人,他说好像刚才有人推门一闪而出。但假如真有那么回事,她是怎么进来的
呢?
太平山的夜,诡秘暗黑,似乎并不太平。
我们重又回到客厅。梁博士说:“看来,那神秘的香味与今天这个女人有关。”
梁博士向李莫染问起他太太什么时候去的加拿大?李先生说,已经有两星期了。她是到她的定居在加拿大的父母那边去探亲的,打算要小住一段时间。也就是在她走后,李先生得了那怪病。
我觉得很是蹊跷,便问李先生:“那您刚才凭什么猜测她可能是您的太太呢?”
他若有所思的说:“因为那件暗红色的贝克短装是我太太最喜欢穿的,这次还带去了加拿大;而且,她平时也梳着发髻。”
梁博士忽然提醒李莫染说:“您不会打个越洋电话看看您太太还在那儿吗?”
“我昨天与她通过电话,她根本没有提起要回港来。”李莫染心有余悸地说着,拨通了加拿大那头的电话。一番对话后,证实了他太太仍然还平安地呆在那儿,一切如常。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坐在一旁一直静听的小提琴手蹙起眉头,轻轻问:“李先生,您太太过去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幸,曾经从死里抢救过来?”
“让我想想。”李莫染沉吟道。他先是微微摇头,尔后重又陷入沉思。
客厅里静极了,连人们轻微而紧张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哦,我想起来了。”良久,像是有一道凌厉的闪电照亮了李莫染的记忆,他惶惶然地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在我与她新婚不久的一个夜晚,我们坐游船游览维多利亚港,她不慎从游船上掉进海里,那天月黑风高的,寻找了半天才救起了她,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的呢。”
“是这样啊。”小提琴手思忖道:“恕我冒昧,也许她的灵魂早就出窍了。从那时起李先生您只是和一具躯壳打交道。”
“你是说,她早死了?”李莫染更加慌悚了。
小提琴手默默点了点头:“我只是作个猜测。”
我们不由面面相觑。
我蓦然发现地上那一堆还来不及清扫的碎玻璃屑。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匡”的一声,在那偌大的客厅里发出冷冽的脆响;接踵而来的恍惚是那大理石地底下的幽灵,衣袂飘飘,香雾缭绕,施施然地浮了上来。
5
李莫染接连两天夜晚都请小提琴手去他住处演奏小提琴曲。他在那幽雅动听的旋律中恬静安祥地睡去,没有闻到那可怕的香味。
夜晚休息的舒适使李莫染白天更是精力充沛,意气风发,小提琴手也成了他的座上客。那天,他把小提琴手以及我和梁博士请去参加他集团公司的十五周年庆夜宴。在那灯火辉煌、嘉宾满堂的筵席中,我们忽然惊讶地发现两个人,那就是自称仙狐转世的妖冶女子和阴沉诡谲的风水先生。
她和他同桌,在隔开我们四、五桌筵席的位子上,与那些商界客人们眉飞色舞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中无不流露着她的柔媚风情。她穿一袭粉色绣花旗袍,曲线婀娜,迷人眼目。她和风水先生显然都看见了我们,但似乎不愿搭理我们,一副视而不见我行我素的样子。
晚宴后在这豪华的大酒店有一场舞会,李莫染邀请我们一同参加。别具一格的是那舞会的灯光不同往,耀眼亮丽,灿白如昼。那其中的缘故自然是与李先生害怕黑暗会带来神秘香味有关,但我们不便对匪夷所思的其它客人说什么,只是把它当作李先生的一个创意,夸赞有加。
舞会上,梁博士有意走到那妖冶女子跟前,向她作了自我介绍。
她嫣然一笑,说:“久仰大名。抱歉的是,您那天约会我,我有事晚到了半个小时,没能遇上您,十分遗憾。”
梁博士正想说什么,她却被带着一脸惊艳神色的李莫染请去跳舞。我们看着她千娇百媚地被李先生拥在怀里翩翩起舞,不由为李先生添了耽忧。
她小鸟依人般地缠绕着心花怒放的李先生,直至他心甘情愿地累得舞动不了脚步为止。突然,李莫染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作头疼之状。他终于借故摆脱了那妖冶女子,来到梁博士面前悄悄说:“我有预感,好像那香味又要来了。
“那怎么会?不是都亮着灯吗?”梁博士诧异无比。
李莫染几乎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章岭:“求您为我演奏一曲吧。”
小提琴手默然点头,向乐队借了把小提琴,加入了乐队的行列。他运弓自如的演奏与乐队浑然天成,和谐默契,不仅让舞会高潮迭起,而且阻止了那神秘香味的降临。在演奏舞的最后几支曲子时,那小提琴手竟激动得热泪夺眶,不能自已。我真切地感受到音乐家对音乐的投入和着迷。
可是那天夜晚,我们再也没能找到机会与后来又一直陪同李莫染的那妖冶女子谈上一句话。
李莫染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好转,梁博士读了他最近一次拍的CT片,发现李先生左上肺靠心脏部位的那片阴影有所扩展,开始怀疑他是否有癌肿。但为了不惊扰他,没有对他实说。而李先生居然已经沉迷于小提琴手为他音乐治病的怪圈中不能自拔,每夜必请章岭为他演奏,才能安然入眠。
那晚他把章岭请到他在浅水湾的富丽堂皇的家中,在听演奏之前心血来潮地想让小提琴手陪他在室内游泳池内仰泳片刻。小提琴手说自己一点都不会游泳,因此李先生把我请过去陪他游泳,同时也是表示对我这个小提琴手的朋友的重视。
那游泳池的水异常清洌,让人顿感惬意若仙。我见李先生浮在水面上悠哉游哉,闭目养神,我几次想开口告诉他那妖冶女子之事,却把话咽了下去。我明白,在这种场合,以我这种身份,说那些让李先生扫兴的话是不合时宜的。于是我也微微闭起眼睛,躺在水面上任凭池水柔情地抚摩。而小提琴手,却在池上躺椅中昏昏欲睡。
我察觉到身边的水流开始有些湍急。起先我并不在意,但没多久那水流就慢慢汹涌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像是两个醉鬼在身旁鼾声大作。我轻轻推了推李先生,见他睡意朦胧,毫不知觉,便赶忙用力摇醒他。他猛地睁开了惺忪的眼,见状惶恐万分,但却欲喊无声。倏地,他好像被谁在水底拉了一下,身子急速下沉。我慌忙援手救他,无奈他已被瞬间汹涌的水流推离我几米之远我抓了个空。我发现那原本清澈见底的泳池忽然变得黑咕隆咚,深不可测,水流既浑浊又阴冷,犹如妙龄女郎突然变成了厉鬼老妪,在你身上居心叵测地搓揉,拉扯,拖你入水,夺你性命。我大叫:“救命!”
我的呼叫并没有引来救兵,却使泳池内的所有灯光突然之间一片漆黑,只有遥远处射来的一束乳白色的追光落在泳池中央。我本能地想游回池边,逃离恐怖,又可怜李先生离地狱之门愈来愈近,我想去救他,但担心自己敌不过这诡异的水性。
正在我犹豫时,忽见池中颤颤巍巍地冒出两个白色精灵,他们尖头鬼脑,披着月白色的头发,双眼明寒若星,凶悍凛然,一个獠牙微露,一个冷笑如霜。他们穿着湿漉漉的带着幽幽荧光的白色宽袖衣裳,像两个披麻带孝的阴森汉子,翩然跳跃在水波上。啊,他们居然还穿着洁白得令人发怵的皮鞋,那散的长长的鞋带在他们跳跃的时候飘逸地飞扬。他们追逐着被水卷走的李先生,每当他挣扎露头之际,他们就按住李先生的头部和肩膀,死命地往下揿。水,像放进了冰块似的越来越冷,冷彻心扉;而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了起来。
一阵缥缈的薰衣草香味陡然弥散。我呆呆的浮在水里,失去了恐惧,只留下麻木和哀伤。我将再也听不到李先生那惊恐的“啊,它来了,它来了”的叫唤,再也看不到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梁博士问自己的病情了。
生命,难道就这样无情地被淹没么?蓦然,我看到他从那两个白衣水鬼臂弯间露出一张死人般的脸,牛眼暴突,惨然哭叫出声:“我不想死啊!!呜——”
我猛地想起泳池上的小提琴手,便向他喊:“章岭,快拉小提琴!”
没有回应。我看不见黑暗中的他。周围只有“咕噜咕噜”的水。乳白色光柱下徒然而可怜挣扎着的李先生与那鬼们一同失去了踪影。光柱中有一些诡秘奇妙的灰尘在游移,无声无息,飘然上下。
我颓丧地返身游回池边,爬上泳池。我躺在地上,精疲力竭。
幽雅的小提琴声就在此时淡淡地响起,让人浮想联翩地感到那欧陆风情诗一般的荡漾而来,渗入你的心灵。泳池的室内灯火突然又亮了,我看到李莫染像一具浮尸,仰天漂在泳池中央,闭着眼睛在旋转,旋转,然后慢慢漂往池边。小提琴手端坐在躺椅上演奏,很陶醉的沉入乐曲之中,对泳池里的一切无动于衷。
泳池内的水似乎已复归如初。乳白色的光柱早已不见。奇异的香味随着室内灯光亮起而逃逸出门。
李莫染死了么?他面如死灰,口鼻扭曲,双眉紧皱,痛苦万分。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泳池,拉了他一把。突然,他耷拉着的浮肿眼皮猛地一翻,露出了一片眼白,眼珠不知躲到了哪去。而他的手却有力地抓住了我的手,生怕再一次沉到泳池中央去似的,颤抖着说:“哦哦,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在我的帮助下爬上了泳池。我扶持着他,让他躺到一张躺椅上。我问他刚才是如何脱险的,他连连摆手不愿回忆。
我感到这一切不可思议。我看了看小提琴手,问:“刚才我叫你时你在哪里?”
“噢,我没听到,也许我正赶回屋里去取小提琴呢。”他停止了演奏,微笑着回答我:“在那灯黑的一刹那我醒了,我知道那神秘的香味又要来了,所以我赶忙去取小提琴。”
躺在躺椅上的李莫染忽然起身,一把抱住小提琴手的双臂,哀求道:“求求你,每天晚上陪着我!我害怕极了!呜——”
我感到刻的李先生,与原先在晚宴上对手下颐指气使、对客人自信自负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两天后,我十分惊讶地从梁博士那里听到,李莫染将那个妖冶女子接回了别墅,他那奇怪的病突然也好了;他最新拍的一张CT片显示,原来心肺部的阴影已消失了。李先生听那妖冶女子说,那个小提琴手经常在地铁口拉琴卖艺,是个穷困潦倒的流浪儿,根本不是什么音乐家。于是李先生断然拒绝了章岭的继续演奏,打发他走了。
我和梁博士分析,那妖冶女子也许就是早就死去的李莫染太太的灵魂。当李太太远赴加拿大后,她就想回到李先生的身边,于是每晚作法折磨李先生。她暗中操纵了这一切,又无时不在关注事态的发展。她早就想回到李先生的身边了,这回终于找到了机会,便附在了那个妖冶女子的身上达到了目的,同时也停止了作法使李莫染病愈康复。
这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看来我的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可是,那个小提琴乐曲治病的怪事又如何解释呢?难道李太太的灵魂怕听到幽雅的琴声?我和梁博士对此仍然没有找到恰当的答案。
一个星期过去了。就在我对这件事已经淡漠的时候,忽然又一件事推翻了我和梁博士原先的所有推断。
6
那天我接到梁博士的电话,让我赶快把章岭找回来,因为李先生的那怪病忽然又发作了,说那神秘的香味比以前浓郁,李先生的症状也比以前厉害。梁博士电话里的语气非常焦急无奈。
我赶忙去找那小提琴手。他所在的乐团告诉我,他一周前随团去欧洲演出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香港。梁博士将这消息转告了李莫染,李莫染居然急请梁博士陪我到他别墅去,说是有话要对我说。
黄昏时的太平山,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晚霞中,有些壮美,也有些伤感。透过洁净如镜的窗户照来的夕阳之光,洒在李莫染那客厅美轮美奂的金黄色大门上,像一团腾空而起的火焰,有一种落寞的辉煌。我听说,香港一些富豪的家中甚至连盥洗室内的水龙头都是镀金的。我估计李先生客厅的那扇高大华丽的金属门上也闪烁着金子的光泽。
我和梁博士在那里又一次遇见了那让我们在圣安德烈教堂吃尽苦头的妖冶女子。她身穿一套蔷薇色的DIOR晚礼服,雅丽狐媚,神韵傲然。我曾听说,她那种名牌礼服价值至少在一万英镑之上。现在,她俨然以李先生小妾的身份坦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听李先生与我们说话。
脸色憔悴的李莫染对我说,请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联系上章岭,并转告他,这回将重金聘请他作为李家的私人乐手,对他音乐家的身份和天赋不再有任何置疑,请小提琴手考虑是否能提前结束在欧洲的演出,单独赶回香港,一切损失概由李先生他来承担。
我见李先生一脸恳悫的样子,便向他表示,我将努力把他的意思尽快转达到那小提琴手。
李莫染留我和梁博士与他共进晚餐,我们一番推辞后被盛情留下,那妖冶女子就出去使唤佣人张罗晚宴了。
暮色还未完全被夜色覆盖,凉爽的微风徐徐款款地吹来,仿佛一个身穿曳地薄纱长裙的少女,静静地在客厅里徘徊。忽然,屋里早就点亮的灯像断了灯丝般猝不及防地暗了下来,一阵我们曾经领教的神秘香味悄悄而至,而且它比以前浓烈得多。旋即,灯不点自亮,可那香味已然迅速灌满了客厅。
李莫染大惊失色,慌忙对我们:“抱歉,我得先到卧室去躲一躲。”说完便惶恐离去。
我和梁博士好生惊讶,那鬼魅竟然能如此神通广大,又如此肆无忌惮!我们正感叹着,忽听客厅外传来李家佣人诚惶诚恐的禀报声:“太太,李先生一人开着车外出了,好像神色有些不对头!”
我和梁博士闻声连忙起身奔出门外。那妖冶女子已经发动了一辆轿车,急欲去追赶李莫染。我们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便钻了进去,坐在后排催促那女子:“快快,李先生有危险!”
轿车风驰电掣般地追了出去,追了没多久,就看见前面那辆“凯蒂拉克”疯也似的下了山,直往繁华市区奔去。我们紧紧盯着,穿过海底隧道,却怎么也赶不上李莫染的那辆“凯蒂拉克”。终于,前面发现了警察,转眼车已到了红磡地区。那“凯蒂拉克”不得不减速了。
眼看我们就要追上时,一个交通红灯阻挡了我们的追踪。我们无比懊恼,却见那“凯蒂拉克”突然停在一家殡仪馆的门前。
李莫染魂不守舍地下了车,径直向那殡仪馆里走去。那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讶异和恐惧,同时在我们心头升起。
当我们追进殡仪馆内时,竟一时无法找到李莫染。一具具裹着白色尸布的尸体,触目惊心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尸房内的冷气开得很足很足,似乎还带着一股白色冰冷的气流,呼呼地朝外弥漫。我们不由噤若寒蝉,却步不前。
突然之间,我们看到躺在尸床上的一具尸体复活般地颤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猛地,他一下子被举到了屋顶下,白色的尸布松落了下来,披在了从尸床底下猛然冒出的举尸人的肩头,然后缠绵地挂了下来,遮住了举尸人的半身。
那举尸人竟然是李莫染!他脸上带着古怪木讷的表情,似笑非笑,欲哭不哭。我怀疑此刻他的魂灵早已被厉鬼勾去。
他咬着牙根,十分费劲又像是十分尽职的举着那死人,浑身抖索。陡然,他发出一声阴冷的怪笑,那死人便硬挺挺地跌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扛着尸体便向屋外走来,那裹尸布拖泥带水牵牵绊绊地曳地同行,像死人割舍不下的一块藏魂之帛,拉扯着不愿就此诀别似的。
我们惶然躲避。一阵呼天抢地的悲嚎传来,撕裂人心般的凄切,拖着哽咽的余音,断一下,又起,如同播放到一半的哀乐撞上了两拍休止符,冷不丁的又哗然大作,令人毛发倒竖。
李莫染义无反顾地扛着死尸朝那哭嚎的地方走去,步履摇晃,却摇晃得坚定有力,似乎那死尸给他带来了神奇的蛮力,无穷无尽。
我们害怕地趑趄不前。那妖冶女子尖叫着,早已魂飞魄散,逃离得远远的,怕被鬼魂捕捉了去。惶恐的汗水在她脸上淌个不停,她的尖叫却被另一些房间送别死者的人们那呼天抢地的哭号所湮没。
我们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梁博士突然大喝一声:“李先生!把你的魂收回来!”
这一声居然对李莫染起到一些作用。他停住脚步,扛着那死尸背对着我们呆了一会儿,蓦地将那死尸从肩头拥入怀中,然后默默转身,那模样就像两具僵尸抱在一起机械地跳着鬼舞并造型一般。
我和梁博士谨慎地朝他靠去,不料他猛地将那死尸往我们跟前一推,死尸脱离了那裹尸布的纠缠,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响。倒地的死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霎时愕然张嘴,悚然睁眼,灰白的脸上浮荡着一片不满,那种阴森实在令人胆寒。
李莫染的身上却仍然披挂着裹尸布,一副阴惨惨的怪状。忽然他瞧着我奸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说:“听我的话,别管我。听见没有?难道你不是靠我吃饭的人?”
我赶忙说:“李先生,您清醒一下,您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他口词不清地嗫嚅道:“嘿嘿,什么地方,人人迟早都要来的地方。可我会带很多东西来的,哈哈!”说完扭头又向那号哭声处踉跄走去。
他倏忽左行,倏忽右弯,那白色裹尸布在他身上挥来荡去,凄惶骇人。
大约一小时后,我们终于在殡仪馆工人的帮助下,唤醒了精神迷乱的李莫染,将他送回了灯火通明的别墅。梁博士替他作了大致的检查,认为他是因精神高度紧张引起的短时间神经错乱,目前尚已清醒。连呼晦气的李莫染洗了澡,疲惫不堪地靠在床上,余悸未止。那妖冶女子重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气,在一旁指挥着佣人们做这干那伺候李生,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李先生,我想了解,您这次发病前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一些值得怀疑的东西?”梁博士轻声问他。
李莫染沉吟片刻,神情木然的说:“我想应该是从看到她开始又发病的吧。”
我和梁博士不知他所指,茫然地瞧着他。
忽然,我觉察到那个“她”也许指的就是这别墅的新到主人——那妖冶的女子,那转世的狐仙。我悚然朝陪在李先生一旁的她瞥了一眼。
可李莫染轻轻地拍了拍那妖冶女子的手,说:“去,把那东西拿给梁医师看看。”
她顺从地到另一间屋子去了。梁博士不解地问:“她去拿什么东西?”
李莫染叹了口气说:“咳,我太太从加拿大才寄来不久的照片。”
梁博士似乎颖悟道:“噢。李先生,自从您得了那怪病后,您精神上受到了不少刺激,以至于今天您的神志出了些问题。我现在明白,您是过于思念您太太了吧。”
“不。”李莫染摇摇头,颓然道:“您是医师,这事可能与这奇怪的病有关,我就不瞒您了。我与我太太已有多年不和了,她是赌气去了加拿大。这回她寄照片回来我原以为她想和我改善关系,可现在看来也许问题就出在这儿。”
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难道说,那远在加拿大的李太太会是这场闹剧的主谋?这么说,那妖冶女子未必就是那早已死去的李太太的灵魂了。不然,在她已经达到回到李先生身边的的并且使李先生康复后,何苦还要重新折磨李先生呢?
我正思忖着,那妖冶女子取来了李太太从国外寄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带有框架的可以放在桌上的装潢精美的彩色照。一位雍容华贵、略显富态的中年女人静静地望着我们在微笑,看得出,她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俏丽的女子。但现在,我却突然感她的微笑有些诡异,那里边似乎暗藏着一些森森杀气。
“就是从我见到这张照片后,我的怪病突然又犯了。”李莫染不无恐惧的说。
“哦?”梁博士凝视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道:“看样子,这病根还在她身上?病根露头,事情就好办了。”
“不会那么容易吧?”那妖冶女子诡然一笑,似忧似喜似讥讽似关切地说。
梁博士抬头看了看她,疑云满布,没有再吱声。
当我和梁博士从李莫染的别墅回到繁华市区后,满天的星斗正在向我们不停地眨着那诡谲的眼睛。
梁博士问我:“你没感到那妖冶女子仍然很可疑吗?”
“呣。”我思索着说:“可是今晚她在那殡仪馆的表现又似乎很胆小,很怕死人,不像是鬼魂啊。”
“那么,那暗中散发神秘香味,导致先生怪病的女鬼究竟是谁呢?我想,必然是李太太和那个妖冶女子其中的一个。”梁博士语气渐渐明朗。
“对!”我恍惚看到了破解谜团的希望:“我们能不能建议李先生让她太太提前回港,以观其动静呢?”
“可以试试。”梁博士赞同说:“李先生的病与他太太一定有关。既然那病是从他太太离开他后得的,那么,他太太回来后也一定会有某种结果。”
我仰脸望着神秘的苍穹,暗暗祈祷:但愿那结果不是导致李莫染的精神发生更大的错乱而让我看到更多的惊悚事件!然而,我的内心依然一片茫然。
7
我不知梁博士将我提出的建议转告了李莫染没有,而李莫染在那妖冶女子的陪同下,却突然来到了我供职的律师楼。
他们到律师楼并不是专程来找我的,而是找港的名律师某某要求为李莫染做遗嘱见证手续。我没想到李先生竟然如此悲观,已经在安排自己的后事了;同时,我也能理解他在那恐怖香味的骚扰下的痛苦绝望,对此我深表同情。
可让我不解的是,久经商场激烈搏杀精明过人的李莫然,居然会将自己在香港内外所有巨额财产的三分之二留给才进他别墅门不久的那妖冶女子,而且还信誓旦旦的说在他临终之前只希望那妖冶女子陪在他的左右,而不愿见到他的太太。他说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去过黄大仙庙,又经风水先生高人点拨,他怀疑他太太确实是个鬼魂。
我在一旁瞥了那妖冶女子一眼,忍不住插了一句:“到底谁是鬼还没定论呢。”
那女子反应极快,脱口冷笑道:“要说鬼,可以怀疑的人还真不少呢。比如那小提琴手,那梁博士,甚至还有你自己。”
经她这么一说,倒真使我心里有点悬。不过小提琴手基本是可以排除的,因为我受李莫染之托去找他到过他的乐团和家里,一切如他对我所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而梁博士,可不好说啊。我认识他时间毕竟还短,最使我狐疑的,是他曾经留学英国,与那神秘的英国薰衣草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他会是鬼?是他为了骗取李先生的巨额诊疗费而故意设置圈套?但我马上又否定了这一设想,凭我的直觉,他不像是鬼。再说,与花草香味有不解之缘的,应当以女性首选。
小提琴手张岭在接到我给他的越洋电话后欣然接受了李莫染的聘约,提前中断了在欧洲的演出,独自飞回了香港。李莫染得知后激动异常,亲自和我一起到机场为小提琴手接机。
李先生的“凯帝拉克”将小提琴手和我送到了太平山他那豪华别墅。我惊奇地发现那客厅的布置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宽敞的真皮沙发背门而坐;精致的古典茶几一字排开;青翠的盆栽植物临窗而设;硕大的细瓷花瓶布满厅角;那扇金光灿烂的厅门上还不伦不类地挂起了两幅阴阳八卦图。据李先生介绍,这一切都是经过风水先生悉心观察,刻意安排的——沙发背门而坐是为了防止撞见门外野鬼;茶几一字排开是为了压住地下之妖;植物临窗而设是为了抵御窗头幽魂;花瓶布满厅角是为了威慑角落恶魔。至于那八卦图,不言自明,是驱鬼之符咒,百试百灵。我觉得这一切很是有趣,好似我儿时在野地上一人挥舞着破烂抹布权当山大王的旗帜叱咤风云一般。
李莫染最近对鬼魂灵幻一说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甚至摒弃了梁博士用现代国际最先进的医疗仪器对他的身体检查。他认准那小提琴手具有某种人类的天赋功能,有希望让他起死回生。据那妖冶女子所说,他已有三个昼夜没有合眼,满心担忧自己的病情会突然在某一刻令他与世长辞。我注意到他原先那大腹便便的身子的确已经瘪了许多,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胜精神重负的苦痛。
他交给小提琴手一手提箱的港币美元后,又是期盼又是害怕地对小提琴手说:“我们开始治病吧。”
那妖冶女子乜眼瞧着小提琴手接过手提箱,讪笑道:“哟,你可比黄大仙还灵哪。不过天还没黑呢,你再享用一会儿香火吧。”
李莫染忙说:“不不,这两天我有预感,那可怕的香味会提早来临。”
“是吗?那我们就开始吧。”小提琴手说着并没有打开提琴盒,而是从他的挎包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小袋东西,展开。我见到那是一串淡雅微紫的草本小花,但并没有散发出任何气。
小提琴手解释说:“这是我前两天在英国演出时顺便采来的薰衣草的花,它已经枯萎了,所以不会有香味。”
“快扔掉,你想干什么?!”李莫染几乎是在呵斥。
“别怕。”小提琴手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根治您那可怕疾病的最佳方法。自我接到我朋友的电话转告您向我求援的消息后,我特意问了英国老人,他们介绍说在苏格兰原野上盛产这花,只要把它弄干放在鼻子底下嗅着,伴随着小提琴的演奏,就能治疗疑难杂症。我现在才明白,并不是我有什么特别的音乐天赋而能用琴声治病,而是我的这把小提琴制造于英国,可能吸收了那薰衣草花的养分,才会出现奇迹。”
“哦?原来是这样!”李莫染恍然大悟似的,迫不及待地接过了那串薰衣草花,放到鼻底嗅了起来。
小提琴手继续说:“那英国老人还告诉我,您闻这花时要随着琴声充分展开想象力,并把您看到的意像描述出来,您的病菌才能随之排出体外。”
我知道英国古老的苏格兰大地上曾经鬼魂游荡,因此盛行巫术。也许小提琴手在英国学到了什么巫术能够根治怪病,在李先生的重金之下,他真的把它贡献了出来。
“请您配合一下,我开始演奏了。”话音未落,小提琴那幽雅的乐声便荡漾开来,轻盈而温柔。夜色,就在这时悄然降临。
“我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来。”稍顷,李先生沮丧地说。
“那么,就请把灯关掉吧。夜色有助于想象。”小提琴手说。
那妖冶女子“哼”了一声道:“花头倒还不少,看他有多大本事。”说着往客厅门外走去,顺手熄灭了灯。
黑色沉沉,琴声溟蒙。暗黑中,我觉察到那妖冶女子又走进来。李先生听着乐声还是说:“我无法想象。”
那妖冶女子忽然冷冷的说:“别想了,有本事把这张照片破解一下,我看病根的确在这儿呢。”说着,便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搁。
小提琴手被她的声音唬了一下,琴音一颤,接着又演奏下去。李先生依然在埋怨:“没办法,想象不出就是想象不出。”
我感到有些好笑。我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我觉得背后有隔着沙发轻轻在我肩头碰我,我估计是那妖冶女人大概察觉我将爆发笑声而提醒我。我慢慢回过头去看她。啊,一束幽光从天而降,我被那沙发后的女子吓呆了——她是李太太!她穿着照片上的那件暗红色贝克短装,神情哀怨地望着我。
“鬼!”我大叫一声,整个屋子好像都颤栗起来。
“呀!”那妖冶女子也叫了起来:“快开灯。快开灯!”
可是我们全被粘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
“哦哦,太太,原来还真是你在作祟呀!”李先生惊叹。
那小提琴兀自呜咽着,没有停下来。
我疾呼:“章岭,去开灯啊!”
小提琴手边演奏边回答:“开了灯她以后还会再来,只有用琴声才能制止她,让我来对付她吧。”
在那幽幽绿光的牵动下,那李太太倏然跳到了那一排茶几,跟着小提琴乐曲的节奏,翩然起舞。乐曲旋律急骤时,她的舞步也急骤。她踢跳翻侧,上下腾飞,身轻如燕,脸淡似烟,只有那一双忧怨的眼睛幽绿透明,你瞧上一眼就会刀刻斧凿般的印入心底。忽然,在令人目不暇接的动作中,她的两手抛出了一簌簌冷气,直直地逼来,让你心惊肉跳。“登”一声,她舞步随乐曲的终了而停止,而那一对眼珠却像在暗夜中觅食的狐狸的绿眼,在眼角下不看人似的看着你。
我想小提琴手也许就此作罢,可以去开灯了。谁料琴弦暗动,哀思又起,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怆然低鸣,让那李太太的身躯又不安分起来。她像一条冬眠苏醒的美女蛇,体态袅娜,绵软无骨,在幽幽绿光的照耀下微微蠕动。
“苏”的一声,她不见了。突然李先生鬼哭狼嚎似的惊叫起来,原来那条“美女蛇”正缠绵地围绕在他身上,似吻非吻地与他嘴对嘴。那妖冶女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蜷缩在沙发一角簌簌发抖。
“吁——”黑暗中滑过一个悠长的怪音,投在墙角泛起一阵窸窸簌簌声。绿光追去,只见李太太已躲在那硕大的花瓶内。她慢慢伸出一个脑袋,斜眼张望,瞬间又缩了回去,“腾”的一下子轻身飞了出来,在宽敞的客厅上方无声的盘旋,静静的滴下几滴冰凉似霜的水状物,“嗤”的一声在你脖子上蔓延。当你本能地用手摸去,它却迅速滑入你的背脊,只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奇凉,仿佛地宫中死去千年的老皇帝口噏着的一颗夜明珠掉入了你的后背,你无法触摸,只得诚惶诚恐地忍受皇恩。
难道早已死去的人的灵魂也会如此不安?难道她就无法回归她的躯体再次生活?她一定失去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东西,才会这样痛心疾首宣泄郁闷。我在惧中为这颗不幸的灵魂而同情。
《安魂曲》渐渐消停。那李太太在最后一拍音符中仓惶离去,在客厅的上方遁失。灯终于亮了,带着刺眼的光,将闹鬼后的客厅照得出奇的白。沙发上的人恢复了自由。我看到李莫染抱头啜泣,那妖冶女子失声痛哭,小提琴手正脸色凝重地将小提琴放回盒中。我更注意到,李太太的那张彩色照片被丢在了茶几一边,在寂寞地笑。
半晌,李莫染抬起脸,问呆坐在一边的小提琴手:“她以后还会再来吗?”
小提琴手微微摇头说:“我想不会了,因为我已给她奏了《安魂曲》。不过那神秘的香味可能还会来,因为您今天没能进入我的乐曲中去想象。”
“可今天那香味不是没有来吗?”李莫染奇怪地道。
小提琴手看了看那哭个不停的妖冶女子,说:“我不能肯定散发那味的与李太太是同一人。”
李先生狐疑地瞧着那妖冶女子,欲言又止。而她却异常敏感,止住泪水叫道:“你们凭什么怀疑我是鬼?!你们就没想想还有其他人吗?”
那天夜晚回家的路上,小提琴手忽然问我:“哎,今天梁博士怎么没来?”
我不在意的说:“李先生并没有请他啊。”
可是第二天我去找梁博士时,发现他真的失踪了。他的诊所门口挂了块牌子,上写“近期本所暂停诊病”几字。
我重新怀疑起梁博士来。我记起了李莫染第一次到梁博士诊所求诊时,李莫染原先正常无恙的CT片会突然出现一片阴影,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呀。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一想到我可能交了个鬼朋友,我顿时就毛骨悚然。
8
知道梁博士失踪后,我赶紧打了个电话给章岭。
小提琴手在电话那头安慰了我几句,说:“今晚我照例要去李先生的别墅为他演奏,要不你还是陪我去,顺便问一下李先生看他知道梁博士的下落不。”
我同意了。
再一次来到李莫染那别墅的客厅,我觉得又有些异样。原来一字排开的茶几只剩下一张,其余都被搬走了;沙发也少了许多;窗口那些盆栽植物不见了;墙角李太太藏身过的那只花瓶已经被换了新的。客厅里感到空旷了许多。
李莫染脸色异常憔悴,强打着精神向我们解释,这别墅闹过鬼,他打算把它卖了,所以客厅要重新清理布置一下。我不由为那些费尽心机顺应风水的昔日摆设感到一丝怅惘,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那妖冶女子已经恢复了常态,一如既往的妖媚,其间还带着一些傲慢,一些诡异。当我向李先生说起梁博士已停了门诊,问他是否曾听说梁博士最近要去哪里的时候,那妖冶女子十分注意地倾听着,脸上不免有些异样。
李先生告诉我因为他已不太相信西,所以近日没有和梁博士有什么交往,不知他去哪了。正说着,那妖冶女子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回避开我们到客厅外接听,一会儿急急回屋对李莫染说:“风水先生那边有些急事找我,我先去一下。”
李先生点头应允。我发觉那妖冶女子在返身走出客厅前好像装作随意的样子特别看了我一下,我突然觉得她与梁博士之间似乎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
夜,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来回奔跑者,手持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纱布,再一次向我们扑来。李莫染听从了小提琴手的吩咐,已经关上电灯,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小提琴乐曲声的响起。
可是,小提琴手这次并没有马上奏响他手中的提琴,这使李先生惴惴不安了起来。他忍不住喊道:“快快拉琴吧,那香味又要来啦!”
“这回您准备好想象了吗?”小提琴手温和地问。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会尽力去想象的。”李先生顺从地说。
乐曲声响起来了。啊,那么淳厚,那么激荡,那么势不可当,仿佛是大西洋拍岸而来的海潮,层层叠叠,磅礴推进,跃入欧陆,跃入英伦三岛。
“哦,真动听!”李莫染感叹道。
“您,想象到什么了么?”宏伟的乐曲声中,小提琴手的问话如同配乐朗诵一般。
李莫染喃喃道:“一下子还没有。你能启发我一下么?”
“音乐,本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小提琴手依然朗诵般的说:“可是为了治病,您就展开您那想象的翅膀吧!您是否看到,在那苏格兰一片广袤的土地上,有一大片黑色的薰衣草……”
“为什么是黑色的呢?”李先生插问。
“因为,薰衣草的生命既顽强短暂。往昔的薰衣草早就枯萎了,都已成了黑色的精灵。它们被埋入了地下。可是因为茂密,那黑色的精灵总是被风吹起,在那晴空万里的原野上飞扬。那是真真实实的场景,是我不久前在英国演出后,漫步在苏格兰原野的亲眼所见。”
小提琴手结束了他的朗诵。乐曲声由热烈奔放转为幽雅柔情,似一泓晶莹碧透的绿水,汩汩地流入那被小提琴手形容的薰衣草身下的沃土。
“哦,我看到了,我好像是看到了。”李莫染忽然惊喜地唤道。
我好奇地说:“您看到什么了?快说出来,好把那病菌排掉啊!”
“我看到,”李先生似乎变得优雅起来,开始慢条斯理地说:“在那片黑色的薰衣草土地上,有一对情侣,他们拥抱在一起,正在热恋。”
小提琴声宛若彩云朵朵,从那栽满薰衣草的大地上冉冉升,扶摇直上。那已显空旷的客厅仿佛就是那一片土地,回荡着温婉的琴声。
“哦,那男的穿了件蔚蓝色的风衣,非常潇洒;那女的穿的是白色晚装,美丽清纯。只是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孔长得是什么样。”李先生在那梦一般的乐曲声中喁喁而语,真像入了梦似的在那儿呢喃:“多好的一对呀。哦,那男的抱起那女的,在那薰衣草的草丛中飞奔,那蔚蓝色的风衣就像燕尾一样扬了起来,真漂亮啊!”
李先生一下子似乎成了诗人,使我所料不及。原来人都可以修炼的呀。
他继续在说:“哦,那女的紧紧搂着那男的颈项,他们贴在一起,柔情蜜意,形影不离。他们使我想起了我的少年时代。那时候,我也曾经和我所爱的少女这样谈过恋爱,可是因为那时我家里还很穷,因此后来都没了结果。可是,我也有爱啊。难道贫穷就让丧失了爱的权利了么?”
我奇怪那悱恻的琴声居然会引起李先生对已经离他遥远的往事的伤感回忆,令他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些话。原来他也是从贫穷中走来的啊,他内心深处同样蛰伏着强烈的情绪。
小提琴声一往情深地绵绵流淌,像一对恋人徜徉在那幕天席地的薰衣草土地上。
忽然,一段急速的颤音滑过琴弦后,乐声变得晦涩迟缓起来。随后我听到李先生喟叹:“哦,那个女的身上换了一件紫色的晚装,与那男的一起走着走着就离开了他。我料到贫穷的结局就是这样的啊。”
我懂得,李先生已经完全入了进去,用自己的经历演绎着渐渐变化的琴声,融入了那一片情景之中。
那乐声已然变得若即若离,婉转曲折的旋律里不断有下滑音出现。紧接着,我听到琴弓尾部在琴上沉重地一抖,乐曲急转直下,若叹息般地沉重起来,声声如咽,段段似泣。
李先生叹了口气,说:“你看,那女的终于还是离开了那男的,走啦,走啦!那男的呆呆地站在那一片薰衣草之中,眼睁睁地望着那女的走远,走远。”
琴声愈来愈沉重了。忽然,李先生奇怪地叫道:“咦,她怎么又走回来了呢?她换上一件粉色的绣花旗袍了。可那男的到哪儿去了呢?”
粉色的绣花旗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穿这旗袍的人?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不对头!”李先生开始了他的恐慌:“她朝我走来了,啊啊,越走越近了!”
我恍然什么都明白了。刚才李先生描述的白色晚装、紫色晚装,还有那粉色绣花旗袍,不正是我见那妖冶女子穿过的三套服装吗?一定是她!昔日的她离开了贫穷的李莫染,如今,李先生经过一番千辛万苦的拼搏事业有成时,她又居心叵测地回来了。她真是一个转世的狐仙!
“啊,她就在这屋里!”李莫染猛然大叫了起来:“哦,她又换了一套服装,蔷薇色的那件!啊,原来是她!别过来,别过来!”
尽管很黑暗,但在我的极力辨认下,我终于依稀看清了她的脸庞,她正是那个妖冶女子!此刻,她从那客厅门口蹑手蹑脚地碎步而来,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哦,我知道,她已经得到了她想得到的财富,而付出的,仅仅是她妖媚无骨般的身子。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李莫染跟前,发出一声冷笑:“怎么,好戏还没完?”
“你给我滚开!”李莫染勃然大怒。
小提琴声戛然而止。
她陡然一懔似的怔了怔,阴阴的说:“滚么?哼哼,晚啦,没那么容易了。”
一股类似薰衣草的香味倏然在客厅里飘荡了起来。李莫染又恨又怕地吼着:“你还想要什么?!”
“哟,您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啊。”她款款地走向一张单人沙发,坐下说:“那香味是不是又来了?嘿嘿,不是挺好闻的味么?”
李莫染气急败坏地嚷道:“要什么我都给,可你折磨我也不得好死!”
“我不会多要您什么的。”那妖冶女子怪腔怪调的说:“我只还要您答应我一件事,把这套别墅卖掉的钱存在我的名下。”
“我懂了,原来你只在乎我的那些钱,你割舍不了你原先的那个情人。”
李莫染呜呜的哭出了声:“哦哦,我难受,我难受极了!”
我想起应当叫小提琴手奏乐驱赶那香味。没等我说话,那幽雅的乐曲声又抑扬顿挫地响了起来。
那妖冶女子对李莫染叫道:“您胡说些什么?搞什么鬼把戏?为什么不开灯说话?”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将灯点亮。她恨恨地站在那里,目光逡巡着李莫染,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向他说:“没想到您也不信任我。”
李莫染瘫软在沙发上,泪流满面,没有理睬她。
故事似乎真的要结束了,可我总觉得还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开。那暗地里觊觎着李莫染财产的好像不止是那妖冶女子一人。那突然失踪的梁博士,那大闹客厅的李太太,还有那曾经见过两面的阴气森森的风水先生,似乎都在一个阴暗角落蠢蠢欲动,时刻策划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
我杞人忧天地又为小提琴手担忧。他的琴声果真能最后治好李先生的怪病吗?他能对付得了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魑魅魍魉吗?毕竟,他生活在现实生活里,不会懂得阴间的那些鬼魅伎俩,况且,他无非也是看在金钱的面子上才为李先生治病的啊。
我的思绪非常混乱。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先找到梁博士。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是在那样一种境况下与梁博士邂逅!
9
事情还得从那天下午那妖冶女子独自来到律师楼说起。
我以为她又是来找香港那位名律师的,可是这回她却是专程来找我的。她左右顾盼,欲言又止。我把她请到一间单独的会客室请她坐下。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想与你做个交易。”她讪讪的说。
我说:“我这是在工作,抱歉,如果与我工作无关的话我不想听。”
她不以为然地一笑,说:“你会感兴趣的。我想澄清一些事实。”
“什么事实?”我觉得她的确有几分诚恳的样子。
“我不是什么鬼你们别在李先生面前说我是鬼。”她带着一些愠怒说。
“我想,李先生他自己会鉴别的。”我站起身来,打算请她走。
“不,你听我说完,这关系到我将来接受李先生遗赠的事!”她显然急了,语气变得有些激动:“虽然我已向李先生做了解释,他也表示不到这里来修改他的遗嘱,但是我还是怕他在你们的胡说八道下改变主意。所以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好奇心开始促使我想知道她的下文,我重又坐下问。
“为了证明我不是鬼,我告诉你事实真相。但你要保证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许在李先生面前怀疑我是鬼了。”
她咽了口唾沫,好像咽下什么委屈似的说:“多年来,我一直向往着做李先生的第二夫人,凡是他带太太在社交场合露面活动的报刊杂志,我都一一收集。我模仿着李太太的穿着打扮自己,总想找机会让李先生认识我。我甚至在一个公众场合记住了李先生的那辆凯帝拉克,暗中跟踪他。那天我看到他去了梁博士的诊所,你后来又从诊所里和梁博士一起外出到兰桂坊吃晚饭,我就想从你的口中了解到李先生得了什么病,这样我就可以针对他的病让我熟识的专门医生去替他治疗,以此来得到李先生赏识的机会。我认识不少国外回来的专科医师。”
“所以那天晚上你就跟踪我了?”我虽然感到那很可笑,但我觉得那可笑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不足为怪。“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跟踪梁博士,直接向他了解呢?”我有些疑惑。
她妖媚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狡猾,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想见梁博士,因为我听我熟识的医师说,梁博士在业内的口碑不错,我想他不会把病人的隐私随便告诉陌生人的。而我从你的穿着上估计出你是刚从内地来的,向你了解的把握大一些。”
我忽然记起一件事,忙狐疑的问:“那天你身上飘荡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那是怎么回事?”
“哦,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啊。”她认真的说:“怪不得你以为我是散发那让李先生害怕的香味的鬼呢。告诉你吧,我曾经从一本专门介绍富豪太太化妆术的刊物上了解到,李太太很喜欢用那个品牌香味的香水,我就照着模仿了。”
“你真的是贵族学校的教师吗?”我接着问。
她点点头:“过去曾经是。我是有意应聘那家学校的,本想有一个结识富豪的机会,可是一直没能如愿。瞧着我的年龄一天比一天大,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所以那天在酒吧里你仍然没有告诉我李先生的病情,反而要让梁博士来见我,我内心多恨你!”
“于是你就在圣安德烈教堂设圈套捉弄我们,是吗?”想起那事,我心里就来气:“难道你当时已不再想通过我了解李先生的病情了?”
“是的,我已经猜到你是不会告诉我的了。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水先生,我曾和他有过一面之交,听说他与圣安德烈教堂有些关系。就在那天晚上,我去找了风水先生,让他帮助我一起捉弄你们,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那些可怕东西怎么会在教堂里出现?”我趁机想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嘻嘻嘻,”她促狎地笑了起来:“那都是事先布置好的。那一束青光是用一个聚光照明灯临时改装成的;那耶稣身上的鲜血是我用颜料调制的;那一声怪叫是从恐怖影碟中录音下来的;那模特的大腿嘛,是特意从服装摊借来的;哦,还有那薰衣草香味,因为我第一天跟踪你的那个晚上,发现从你身边走过时,你闻到我身上的香味皱了皱眉,我想你肯定不喜欢那味儿,所以买了带有那气味的空气洁净剂。至于那木板拖鞋的脚步声嘛,当然是我走出来的罗,嘻嘻。”
“难道那风水先生愿意为你做那样无聊的事?”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的嘴角露出不可捉摸的狐媚的微笑,说:“我自有办法让他听我的。再说,对他而言这也不是一笔小买卖,我找对了他,他也找对了我。后来我知道他常被李先生请去看风水,我想,接近富豪的机会终于来了,我答应那风水先生,如果他按照我的意图帮助我实现我的梦想,我可以想办法从李先生的巨额财产中分相当一部分给他。”
“你参加李先生举办的那次晚宴和舞会,早就有所企图啊。”我对她如此费尽心机接近富豪的顽强意志感到惊讶。
“那才是第一步。”她得意地说:“你还记得那回你们在李先生别墅客厅里见到穿暗红色贝克短装的那人么?”
“你怎么知道有那么回事,李先生告诉你的吗?”我略感诧异,但我已预感到那就是她。
“呵呵呵,”她脸上泛起了奋的红晕,使她的妖媚更显艳丽:“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没想到吧,那就是我。那时,我对李先生的别墅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好奇心,迫切想知道那里边是怎么个豪华法的。当时我通过那风水先生已了解到李先生得的那怪病,我知道你们都害怕鬼,我也知道李太太已去了国外,那正是我接近李先生的绝好机会。万一被你们发现了,我就装成李太太的模样来吓唬你们。李太太平时的打扮和喜欢穿的衣服我早就了解了。”
“可你是怎么进的那别墅的门?”我追问。
“那还不容易吗?那天在你们到达别墅之前,风水先生也去了那儿。我坐在他那辆黑色的雷诺轿车后进了别墅,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车,在那别墅内悄悄走了一圈。后来,客厅的小提琴声把我吸引了过来,我在那黑暗的客厅里还坐了一会儿呢,你们起先都没发现。哈哈!”
我猛然想起那天梁博士开车到那别墅时,我见到的那辆阴森诡秘得如同灵车般的雷诺轿车,原来它的主人就是那个风水先生啊。
“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要请你转告你的那位朋友梁博士,请他也不要再怀疑我是什么鬼啦。你能为我做到么?”她不容置辩地盯视着我。
听她这么说,我曾经怀疑梁博士与她有什么瓜葛,看来是我的胡乱猜疑了,我因此而感到欣慰。不过梁博士究竟去哪了我正纳闷着呢,我便对她说:“梁博士失踪了。”
“失踪?”她扬眉奇怪地说:“不会吧。那天风水先生打电话叫我出去的时候,我在风水先生的身旁还见到过他,他不是和风水先生约了今夜九点在南丫岛的码头附近谈什么事情的么?”
我不由大为惊诧:“哦?真的吗?”
那妖冶女子奚落道:“信不信由你。我看那博士倒是神秘莫测,有点像鬼呢。”
夜晚九点左右,我赶到了南丫岛。
没有月光,只有浪声,黑黢黢的海水拍击着暗幽幽的海岸,阴森,落寞,给人一种旷远空灵的奇异感觉。
我在码头附近没有找到梁博士,便悻悻地往回走,心里怀疑那妖冶女子又一次骗了我。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梁博士的寻呼声:“喂——,你在哪——?”
我转身望去,那山坡影影绰绰地只有个轮廓,像横躺着的一个魔鬼,随时都可能猛然坐起,将鲜活的生命攥入手心。我悄然向那山坡走去,一颗心怦然直跳,又恐惧又好奇,迫切想知道会发生我意想不到的什么事情。
在那一刻,我脑海里迅速翻腾起梁博士的可疑之处——那令李莫染胆寒的薰衣草香味是他最早对我说那里面有锡箔的第波回味的;他从不告诉我他住在何处;我让他建议李莫染把在加拿大的太太叫回来却没有结果,也许,他根本就没向李莫染建议过,等等。他平时那平易近人、和善儒雅的样子也许是他的一个伪装?
我一路小跑到那山坡。梁博士那带着一些诡秘气氛的寻呼声离我越来越近了。
他终于停止了呼喊。周围是一片黑暗中的寂静,除了海浪那苍凉的叹息声,似乎一切都已死去。
突然,传来两声奸笑,像僵尸复活清喉漱口一般。“幸会啊,梁博士!”那僵尸般的声音开始说话,我明白他就是那个风水先生。
我隐藏在黑暗中,看见了前方两个人影相向走近。其中梁博士走着奇奇怪怪的猫步,那风水先生则步态如山魈夜鬼,几近无声。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熟悉的梁博士竟会变得如此不人不鬼,怪模怪样。我屏住气息,密切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嘿嘿,你为什么走这样的步子?”那风水先生问梁博士。
“为了赶跑黑夜中的魔鬼。”梁博士阴阴地说。
“你是个医师,也信鬼么?”风水先生的身影颤动了一下。
“当然。不然李莫染先生也就不会找我去为他看病了。”梁博士仍然阴阴地说。
“什么事,说吧。”
“不说你也明白,李莫染先生的事。”
“他怎么了?”
“我问你们到底想怎么了?”
“你们?谁是你们?”
“哼,别装傻啦,你,还有那个刚去李家别墅不久的李先生的小妾。”
“哈哈,我和她根本就没关系。”
“别演戏了,你们是一伙的。我还没忘记你们在圣安德烈教堂吓唬我的情景呢。你们想拿到李家更多的财产,是吗?可是告诉你,没有我的介入,你们休想多拿。”
“你赚你的诊病费,那还不够么?”
“你呢?赚了李先生多少风水钱,够了吗?人心是永远不足的。”
“你懂就好。你约我出来就是讲这些?”
“我还要告诉你,李先生的病我能治好。如果你们太贪心,我就治好了他。”
“哼哼,他已经不相信你的医术了。”
“可他相信那小提琴手啊,不是吗?”
“难道,那小提琴手是你的人?”
“哼哼,这回算你聪明。”
“那鬼如何解释?”
“想知道吗?你先告诉我你们还想得到李先生的什么财产?”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那鬼的缘故。”
“好吧,你听着。在英国的苏格兰,有一种很特别的薰衣草,从它们身上提炼出来的一种香味人的神经系统具有高度的致幻性,有些人对那种气味特别敏感,不但吸入后会感到心肺不适,还会产生精神幻觉,会觉得有人在骚扰他,甚至看到有鬼在捣乱。医学上称这种病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即使一个健壮的人闻到这种气味后,或者在这种气味将要来临时,都一时会精神迷乱,看到一些物象。我在英国的实验室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有这种致幻剂的原料,它可以催生出大量的那种气体,懂了么?”
“那么,那小提琴声为什么能使李先生的症状感到缓解?”
“那只是预先给他的一种心理暗示。你没有学过心理学和生物学么?”
“哦,原来是这样。那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
“现在明白了吧,我随时都可以让李先生恢复健康,那要看你们配合不配合了。”
“你是想与我们一起分李先生的财产?”
“说对了,我要的不仅是李先生为那个小妾留下的巨额财产的一部分,而且我要知道你们所掌握的李先生的其它财产!”
“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最多只能拿其中的三分之一。”
“说吧。”
“在美国的迈哈密,李先生还有一幢价值八千多万美元的高级别墅。他一直向别人隐瞒着,连他的太太都不知道,可给我们查到了。”
“你们打算如何把它弄到手?”
“让李先生在你掌握的那香味的折磨下,渐渐渐渐无奈地依靠他那小妾的照料,一切听从她的安排,最后不得不按照那小妾的意愿写下更多的遗嘱。”
当我听到他们的对话说到这里时,我惊得目瞪口呆。梁博士,还有那个小提琴手,原来都是那阴谋的策划者和实施者,只是与那妖冶女子和风水先生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团伙已!现在,他们将企图联手分赃了。我不禁对李莫染产生了极大的同情。一种正义之火在我的心头熊熊燃烧。我连忙悄悄跑下那山坡,奔向码头,跳上渡船,往李莫染的别墅急急赶去。我要当着小提琴手的面揭穿梁博士他们的阴谋,让李莫染了解事情的真相!
我带着一脸的愤怒闯进了李莫染那别墅的客厅。
那里一片漆黑,但闻琴声悠扬。我怒不可遏地欲夺章岭正在演奏的小提琴,却被那妖冶女人挡住。
小提琴手一愣,没有停止手中的运弓。他忽然大叫:“不要阻拦我,乐曲就要结束,李先生的病就要痊愈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着李莫染喊:“李先生,您受骗了!”
李莫染似乎被我的急叫声震住了,他边伸手去摸电灯的开关边说:“有什么话开了灯说吧。”
客厅的灯亮了。我正欲对小提琴手怒吼,一桩突如其来的怪事却打断了我。
一位穿暗红色贝克短装的中年女子恰巧走进门来,不知为什么“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啊,鬼!”那妖冶女子吓得直往门外逃。
我瞧了瞧倒地的那女人,疑惑地对李莫染说:“这不是您太太吗?”
小提琴手慌忙在李太太的鼻子底下摸了一下,说:“她昏过去了,还有救,快送医院。”
李莫染却战战兢兢自言自语般地说:“奇怪,我可没有叫她回来,她事先也不通知我一声,怎么一回来就找到这别墅来了呢?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我说:“别管她是人是鬼,先救到医院去再说。”
李莫染稍微镇定了一些,道:“说得也是。”他对小提琴手说:“请你带着小提琴一起去医院吧。”
“为什么?”小提琴手不太意。
“你不是说你的琴声能治病吗?救人要紧啊。万一医院救不了的话……好了,我给你很多钱。”
小提琴手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
佣人们帮着把李太太抬进了轿车.李莫染和小提琴手随车而去。
我望着那疾速远去的轿车,心头不能平静。我还没来得及向李莫染揭露梁博士他们的阴谋,却发生了这么桩怪事,莫不那又是他们早已预谋的一种诡计?
所有的谜团都已解开,惟独这一个疑问,让我无法破解。
李太太,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10
我在一种内心被强烈震撼的难言痛苦中回到了自己的单身住处。
我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思索着。我感叹金钱社会中,无论什么,都能触及到很深的程度。当梁博士那伪善的画皮被揭去后,他愈来愈多的疑点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每回那薰衣草香味来临时,不是他本人在现场就是小提琴手在现场;但是,又有一个疑问在我心头产生:在李莫染第一次到梁博士诊所看病之前,是谁在李莫染家中施放那神秘的香味的呢?看来,疑问还不止是一个。
我正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我的屋门被轻轻敲响了。我走近门后问:“谁?”
“是我,请开门好吗?”门外传来了一个单薄的男子声音。
啊,我听出来了,他是小提琴手!我曾经告诉过他我的住址。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夜已深,此时他来干什么?莫非他要对我……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
“对不起,我有话对你讲。”门外的他轻声说。
恐惧与胆怯并存。当你横下一条心来的时候,恐惧就会退避三舍。我鼓起勇气打开了门。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提着小提琴,另一只手提着手提箱;肩上背着个挎包,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难道他与梁博士闹翻了要走?但我看他的脸色,没有愤怒,没有悲哀,没有恚恨,也没有忧伤。他平静得就像一汪深潭止水。
我把他请进了屋,让他坐下。“什么事?”我语气生硬地问。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心平气和地说。他将那手提箱递到了我跟前:“麻烦你我把它交还给李莫染先生,他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用。我马上要走了,来不及自己交还给他了。还有,代我向梁博士告别。”
我没好气的说:“你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
他诧异地看着我,道:“你说什么呀?!”
我把我昨夜在南丫岛遇见的事情开门见山地抖了出来。
他微笑道:“一定是梁博士用了计谋,诱使那些坏人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将信将疑地瞧着他,他的神色非常坦然。我内心顿感他的话不无道理。
外面起风了。屋里的窗子开着,一阵风吹进屋来,不觉得凉爽,却觉得有些湿湿的阴气。我想到李太太现在不知怎么了,忙问:“李太太情况如何?”
“医生说没有多大问题,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他轻声说。
我问:“你为她拉小提琴了?”
他摇摇头,语气平淡如水:“不,她不需要我拉琴给她听了。我在她快要醒的时候离开了医院。”
我感到了事情的蹊跷,问:“你这就要走,李先生今后也不需要你为他治病了吗?”
他微微点头:“是的,我已经治好了他的病。”
窗外又一阵夜风吹了进来,掀动起我桌上几本打的书籍的书页,哗啦啦地响,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神灵在跳舞。
恐怕会有雷暴雨光临。
“起风了。我该走了。你多保重。”小提琴手默默地说着,拿起小提琴向我告别。我能看出,他内心曾经埋下过一个很深的委屈。
他走到门外停住了脚步,说:“哦,外面风大,我得把我的风衣穿起来。”
他让我替他暂时拿着小提琴,自己从那挎包里取出一件折叠平整的老式风衣,抖开。
我陡然发现,那件风衣是蔚蓝色的!
我的心再一次剧跳了起来。那蔚蓝色不正是李先生在小提琴曲的启发下,他意像中所见到的那对情侣中的男子风衣的颜色么?
我有些慌张,但又亟待了解事情真相,就如同捧上了一本十分精彩的恐怖小说,既提心吊胆又爱不释手,欲罢不能。我大着胆叫道:“章岭,你呆一会儿走,我有话问你!”
他依然很平静,微笑着站在那被新换不久的走道白光灯下。银色的光辉洒在他清癯的脸上,有一种古邈高远的静美。他顺从地跟我重又回到屋里,安然端坐,等待着我的发问。
我终于开口问:“你要上哪儿去?”
他淡淡地说:“回家。”
“你家我去过,不是在香港新界么?”
“那是我临时的家,不是老家。”
“你老家在哪里?”
“英国。”
“英国?英国哪里?”
“苏格兰原野,圣哥德堡公墓。”
一道闪电,破窗而入。雷声响了。那雷声响得很恍惚,很遥远,像是在远方召唤已离别多时的魂灵归去。
我默然了。与其说是感到惊讶,不如说是受到震!
灵魂是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么?它在暗处那么的孤独,又那么的执著。当它的翅膀负载着委屈时,它无力扇起人间久违的春风,拂向那在夏日炎炎中习以为常生活着的人们的心灵;它只得借助于大自然本有的仁慈宽厚,用天籁之音去催开那些人们心底的纯美之花,治愈他们的垢病沉疴;然后,它将悄悄地走了,离别了,远去了,带着一颗复归平静的心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过去的故事,是么?”小提琴手打破了沉默,静静地说。
我点了点头。
“你曾注意到在李先生为他的集团企业周年庆的舞会上,我演奏小提琴时潸然落泪的情景吗?”
我当然记得。
他痛苦地回忆说:“多年前,和我相恋多年的女友离我而去,投入了李莫染的怀抱。”
“她就是现在的李太太?!”我看到他的眼里滚动起晶莹的泪珠,我更同情他了:“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穷。而李先生那时已经有了一些钱,他能满足我女友的生活所需。他用花花绿绿绿的钞票从我的怀中夺走了她。”小提琴手的语调异常低沉。我知道,那些往事,于他不堪回首。
“难道李莫染以前从未与你见过面?”我问。
他默默地说:“是的。我和女友同在英国的一所大学念书,我念的是音乐专业,她念的是秘书专业。毕业后我留在英国工作,她回港探亲。因她在英国工作一时没有落实,在香港李莫染的公司里临时找到了一份秘书工作,不久就被李先生看上了。”
“后来呢?”
“后来,她特意回了英国一次,向我告别。我的心都碎了。她不顾我的痛苦,毅然离开了我。我实在难以忍受失的痛苦,当天夜晚坐车来到了大西洋岸边,在岸上淋着大雨徘徊了整整一宿。黎明前,我终于跳入了大海之中。”
我愕然得张口无言。窗外又一阵风吹来,雨也开始宣泄似的降了下来,窗外的世界一片混沌。
我走到窗前,关上窗,突然又一道闪电劈向屋内,将所有的一切照得雪亮。我似乎看到了大西洋岸畔有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这雨幕中倏然消失了。
“我还是把我这次为什么要回到人间告诉你吧,免得你还留下悬念。”
他在我关切的目光注视下,为我真正解开了云遮雾盖的那一堆谜团:
凡受委屈的灵魂都是敏感的。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灵魂暂时离别了圣哥德堡公墓,融入了苏格兰原野的黑色薰衣草草屑内,随风一路飞扬到香港,然后投胎于普通百姓家庭。长大后,他几次想等李莫染独自一人时,扮作各种各样的人,用薰衣草香味和小提琴声在李莫染面前倾诉被夺去爱的痛苦和委屈,但每次李太太都在李莫染的身边,使他失去了施展本领的机会。他内心深处仍爱着李太太,所以不忍心让她受惊。
当这回得悉李太太去了加拿大而且将小住一段时间的消息后,他再次开始了行动。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李莫染感同身受的知道被金钱夺爱的痛苦,让李莫染的良心受到拷问。然而这一目的必须通过那特意为李莫染准备的并只对他起作用的薰衣草香味的多次散发,并配合小提琴乐曲声让他进入想象这一系列过程才能达到。他制定了自己的计划步骤。
当李莫染第一次到梁博士诊所看病时,薰衣草香味的散发、CT片上突然发生以前没有的阴影,以及读片机的突然闪亮,都是小提琴手在冥冥之中操作的。那是为了让莫染感到病情的严重而且人间常规医疗对此无能为力,让李莫染不得不求助于小提琴手的特异本领。
他在地铁口拉琴卖艺也是有意让我遇上的。
为了让李莫染信任他琴声治病的能力,第一次到李莫染的别墅去演奏时,他既暗中散发了那薰衣草香味,又通过琴声使李莫染迅速恢复健康。
由于那妖冶女子的突然介入,使得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小提琴手对李莫染贪图美色的所为嫉恨如仇,决定给他更严厉的惩罚,因此有了游泳池那恐怖的一幕。那两个穿白色宽袖衣服的水鬼,是他坐在游泳池上的睡椅里暗中运功所产生,而且为了延长对李莫染惩罚的时间,他还故意回房取琴离开泳池。为什么那两个水鬼穿着鞋带松散的白色皮鞋呢?因为小提琴手自尽时穿的正是一双白色皮鞋,在那岸边徘徊了许久,让鞋带松散了;当海水卷没他时候他有了后悔的念头,但是对于不会游泳的他为时已晚,他在海面上浮起来又被无情的海水揿了下去。那一瞬间他的痛苦和惶恐真是难以言表,他要让李莫染同样也体会到那一刻。
其后他看到李莫染所受的剧烈痛苦,他的心软了,他觉得自己对李莫染做得有些过分,因此暂时停止了对李莫染的惩罚。不料,李莫染却以为自己的病好了,在那妖冶女子的唆使下解雇了小提琴手,这就打乱了小提琴手原先的计划步骤,因此他惟有在冥冥中恢复对李莫染的惩罚才能使李莫染继续雇佣他去拉琴治病,他才得以实施原定的计划步骤。
为了要让那妖冶女人也感到继续雇佣小提琴手的必要性,因此他让李莫染短时间内精神错乱,以至于有了李莫染胡闹殡仪馆的事情。
随着小提琴手的计划顺利进行,在后来李莫染别墅客厅的一次演奏中,他原本不想再用那薰衣草香味折磨李莫染,只是想让他尽快进入想象以达到小提琴手的原定目的,所以那天他并没有施放薰衣草香味。没想到在黑暗中那妖冶女子拿来了李太太新寄来的照片,不料李太太的灵魂还真的附在了上面,听了那乐曲的演奏便知道是她年轻时的恋人章岭所为,忍不住在黑暗中跳出照相镜框宣泄起自己久积心头的不满。小提琴手明白,李太太嫁了李莫染后实际上并不幸福,物质的高度满足远远解决不了精神的孤。她内心有太多的苦楚需要倾诉。所以在李太太的灵魂大闹客厅宣泄情绪时,小提琴手为她作了长时间的伴奏,过后才奏响《安魂曲》让她魂归躯体。
后来那一回李莫染在琴声的诱导下终于看到了苏格兰原野上的一对情侣,那对情侣实际上就是小提琴手和李太太的过去时形象。李太太从年轻时起的确就喜欢穿白色、紫色、粉色的服装。而李莫染对他在意像中所见的那对情侣究竟是谁却不明就里。不过,那已经唤起了他对自己少年时代的回忆,他的良心已经开始发现。但是他还需要最后的治疗,因为当他从昔日的穷人变成富人后,他却把当初自己也受过的委屈当成了世界的真理。当李太太的意像刚刚从李莫染眼前离去,现实生活中的那妖冶女子正好走近了李莫染,使李莫染误认为她就是鬼魂。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我问小提琴手:“李先生说他新婚不久,在一次游览维多利亚港的时候他太太不慎掉入海中获救,有那么回事吗?”
“有。”小提琴手沉吟着说:“但她当时不是不慎掉入的,而是因为得悉我已去了天堂后,她一时难过跳海的。这件事我当时在公墓中就感知了。”
我点头领悟,说:“这么看来,你对李莫染说他太太只是一具躯体,而灵魂早离开她了这话不是真的?”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了。”小提琴手意味深长的说:“也许现在她的灵魂安静了下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躯壳。”
我说:“那么,今天昏倒的李太太并不是鬼了?”
“不是鬼,而是从加拿大回港的实实在在的一个大活人。”
“她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呢?”
小提琴手默默道:“因为她看到了她在生活中不看到的人。我只是以琴声存在于她的内心。”
窗外的雨点渐渐小了,然而,遥远的雷声依然在召唤。
我心有不甘地重复问了一声:“李先生的病果真痊愈了?”
小提琴手站起身,粲然地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明朗的笑容。他说:“是的。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我用的办法太古怪太恐怖,也太原始,但我不是为了复仇。也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送他下楼。那夜的电梯出了故障,我们只能走下楼去。我很清楚我此刻陪着的是从哪里来的人,他将回到哪里去。那老式盘旋的棕色楼梯散发着陈旧霉湿的气味,增添了一道神秘诡异的气氛。但是,我的心却不再恐怖。
第二天清晨,雨霁风和,淡霞如烟,我坐湾仔渡轮去九龙办事。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手机里传来了梁士的声音:“嘿,告诉你,我最近为查找李先生的病源暂时停了门诊。昨夜我冒了个险,总算查清了一部分情况,但是李先生的病根还是没有查明。不知李先生最近几天好些没有?”
我高兴地回应着他:“李先生的病已治好了。你不用查了,还是快回去开你的诊所吧。具体情况我等一会儿来告诉你。”
“哦。还有,李太太已经回港了吗?”梁博士在电话那头说:“我曾经让李先生请她提前回港,可是他没听。后来我查到了李太太在加拿大的电话,建议她提前回港帮助照料李先生。”
我对梁博士说:“她已经回来了。”我忽然想到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说:“梁博士,我错怪你了——!”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放声大笑。
我的笑声引来了身后一个报贩,他向我兜售小报。我闲着无聊,买一份随手翻看,突然那几行黑字标题那么醒目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本报快讯:香港城市乐团小提琴手章岭昨夜投海自尽,原因待查。
我的心重又无比惆怅。[/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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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16 2015-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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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生丶

ZxID:28250917

等级: 元老

举报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5-03-11 0
好长~
无名无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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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一代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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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5-03-11 0
我的鼠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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