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站在街边,目光随着街对面的她由远及近地移动着,等待着下一刻将发生的事发生。
雪白的长裙因急速的奔跑而向后飘起,仿佛一朵白云。
她很焦急。这从她脸上轻轻皱着的眉头便可看出来,过肩的长发伴随长裙飘动着,如轻烟般。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片阳光自楼房间的空隙中洒了下来,衬得未被阳光普及的地方更加阴暗。
现在才早上八点二十五分,这一段起来的人还很少,冷冷清清的,配着街道两旁满地枯黄的梧桐叶,情景萧瑟,突出了这深秋之晨的冷森。
我的目光由天上落到地下。
昨天还那么暖和,今天却已冷得连树叶都已受不住,气候的变化实在惊人。
莫非上天也在为下一刻将发生的事悲伤?
我把目光重新放到对面,白色长裙已到了街心,继续奔向这边。
今天一定是她今年最后一次穿裙子了。
我哑然一笑,料不到脑中怎会突然生出这念头。
这世界上总是那么多“突然”,有喜也有悲,更有许多无奈。
忽地一声惊叫传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她因脚扭了一下而摔倒了。这本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她的悲惨命运即将开始。
剧痛使她坐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就在这一刻,一辆红色桑塔纳自街口冲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撞向街中的她,醉汉一般,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等到她发觉时已迟了,一切应在这刻发生的事发生。
一声金属与肉体撞击的声音响过,白裙飞上了半空,然后落回地上,一蓬惊心动魄的艳红从半空中洒落,车上、叶上、地上、白裙上,到处都是,在森冷的阳光下诡丽非常。
桑塔纳一刻不停地摇晃着斜斜冲出街道,撞到离我所立的阴暗角落不远的树上,然后停了下来,再无动静。
再然后,我拉了拉风衣的领口,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倏地奔向她,在附近的人来得及惊觉发生的一切前将她从血泊中抱起,闪没入了街旁小巷。
我拉上窗帘,将所有阳光挡在外面,这间租来的屋子立即陷入黑暗与阴冷之中。
若让阳光照在她的尸体上,会使她加速腐烂,那不是我所希望的。
打开电灯,我脱下风衣扔到一旁,走到床前俯视着她。
临死前的痛苦表情还留在她脸上,惊惧而狰狞,与她平时美丽而平静的面容截然不同。
默然片刻,我俯下身子开始脱她的衣衫。
血液早已凝成黑红的血块,这令我无比厌恶的东西使我颇费了一番手脚才完成工作。不过因粘得太紧的缘故,她的皮肤又被我扯坏了一些。
她一丝不剩的躯体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的右半边身体整个地被巨大的冲撞力弄得血肉变形,骨骼移位,臂骨横插入了胸口右侧,半边**更生生地被撕裂,样子足可将任何人吓得魂魄出窍。
当然,这只是针对“人”来说,对于我,正如任何美丽的东西都不能吸引我一样,任何***的东西也不能让我感到害怕。
无论是“美丽”或是“***”,都不会出现在饱尝黑暗的吸血鬼的情绪中,尤其是像我这样优秀杰出的吸血鬼。
我捧起她的头,将我冰冷的唇贴在她同样冰冷的唇上,然后吐出一口气,送入她嘴里――这方法只能让她的头回复一会儿的生命,但已足够让我进行实验。
轻轻放下她的头后,我慢慢走到屋角的真皮沙发坐下,静静地观察她。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她的头终于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无意识地四望,倏地惊叫起来,惊恐异常,目光正定在自己的身体上。
我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她惊叫结束。这地方远离市区,属于这城市的贫民窟地带,似她这种尖叫时常会有,故不虞会有人注意。
事实上,她并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她的神经系统早已瘫痪,只视、听、声三觉“活”了过来。现在她害怕、尖叫,只是出于视觉上和习惯性产生的***,并非出自疼痛。
凄惨惊恐至极的声音在空间中回旋数周后,终静下来。
我睁开眼,看着她惊恐欲绝的脸容,淡淡地道:“喜欢死亡和恐惧的滋味吗?”
她骇然望过来,又是一声惊呼:“是…是…是您吗?吴……吴老师?”
我用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在沙发扶手上来回划着,平静至没有语调变化的声音慢慢道:“若你说的是我现在向人类展示的身分,我想我是的。”
她的声音颤抖着:“老师,您…您…说…说什么?我…我…我听…听不懂…
…“
我以不变的语调打断她的话,目光垂到我的手上,缓缓道:“你不用理会这些,”我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死人是不用理会这些的。”
她张大了口,却未发出声音,眼与脸的惊恐程度倍增。
我看着手,续道:“记起你之前的事了么?我想你该知道自己已死了。死亡的滋味是否好受?”
她的鼻与口一齐急剧地呼吸起来,显示出她的恐惧。
我停住手,目光缓缓地上移,落在她的眼中,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和半边未坏的身体,梦呓般说着话:“这本来是一个多么美丽动人的身体,青春,成熟,娇嫩,诱人。记得么?它曾经是你的,让你享受到常人无法享受到的关怀、爱慕、幸福、快乐,让你无论在何处都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成为万人瞩目的中心。所有的光环和花朵都因你而生,为你而现,一切的赞美和荣耀都围绕在你周围。无人不喜欢你,疼爱你,因为你是天之骄女,拥有美丽与智慧。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多么美妙的形容!它们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可是现在――”我的手倏地横移,一把抓住她刺入胸部的臂骨,声音变得阴寒而急迫,“一切的一切将离你而去,只因为你已死去,只因为你的骄傲的身体变成了只有老鼠才理睬的烂肉!你最亲爱的父母将悲痛欲绝,而最亲近的好友将痛哭哀泣!还有你最亲密的男人,你的高材生男友,秦明源,想想吧!他会怎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变成了这样!”手猛地一拉,臂骨立时从血肉中被扯了出来,却没有血液随之喷出,因为她的血早已凝固。
其实这番话大可省去,我甚至连和她说话都不必,不须经过她的同意便可进行实验。但那势必会给我的心理带来不必要的障碍,因为这关乎我的原则――我不愿意强迫别人。
我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是在引诱她,要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给我。
轻轻一挥手,臂骨被扔到她脸旁,她吓得一声惊叫,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变了形。我知她还想转开头,但却办不到,单靠头部的肌肉她是无法完成这动作的。
我走到墙边,将早准备好的画架推到床边,上面有两张扩大的照片。一张是她身着长裙翩翩起舞的样子,另一张则是她近乎完美的裸体照片――对我来说,要拍这两张照片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它们存在的意义要比使它们产生的过程重要得多。这两张我精心选拍的照片应可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睁开眼睛。”我命令道。
不可否认,我的声音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她一震睁开眼睛,目光落到照片,脸颊竟红了。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想不到她的羞怯还未因身受的剧变消失,不过却更利于我引诱她。
我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照片,眼睛却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很幸运,有别人永不会有的机会,因为遇见了我。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生或死,美丽的身体或腐烂的尸首,至亲好友的悲伤或是永久的快乐――”我停止抚摸,指甲放在她的照片中的咽喉处,“现在,给我你的选择。”
她永远不会懂得我的话中的真正涵意。“至亲好友的悲伤或是永久的快乐”
,她不会懂得哪种选择得到哪种结果。
她惊异地望着我,我向她张开了口,露出最能表明我身份的獠牙。
这一刹那,她的表情变得很怪,由惊惧变成犹豫,随后又突然变为平静――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孩,否则我也不会选她作我第一个实验品,这样好的实验品委实难找。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阿媛是……是您杀的吗?”
阿媛是她的同学兼好友,意外死亡,死时浑身血液少了一半,颈、腕的动脉处均有咬过的痕迹,典型的吸血鬼杀人手法。当然抓不到凶手,凶手早在阳光下化作灰烬――我干的,因为我不容许任何吸血鬼在我的地盘惹事。
在吸血一族中,没有人可比得上我,因为我是唯一能在阳光下存活的――当然,若她答应了我,且实验成功的话,将有第二个。
我慢慢走到床边,单足跪下,平静地道:“我不杀人。”
她惊讶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没说,又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一咬牙,决然道:“我选择生!”
我缓缓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心意怎瞒得过我这已拥有透视未来的能力的吸血鬼?但我不在乎,只要她是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实验品就可以了。
下一刻,我将开始实验,然后一切将改变。
吸血鬼是奇特的物体。
它拥有与人类同等的形体,五脏六腑、毛发血液、骨肉皮肤,无一不备。
唯一的不同是:它,没有人类最基本的生命特征――新陈代谢。
人体是个庞大的细胞结合体,数以千亿计的细胞在水环境中和酶的作用下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不断的化学反应,重复着吸入物质、积累能量和排出废物、释放能量的过程,从而使自己时刻保持在“活”的状态。这就是人类以及所有生命的最基本特征――新陈代谢。
而吸血鬼则不同。同样的细胞结合体,却没有同样的化学反应,也没有物质和能量的转化。数目惊人的细胞,都处在一种完全“静止”的状态下。从人类的观念来说,这种“静止”可视为“无生命”的一种。
但这种“静止”又与寻常的细胞死亡不同。寻常的细胞死亡后会失去保存物质和能量的能力,就若被炸毁的库房,再不能储存东西,以前储存的东西也被炸得荡然无存;而这种“静止”的细胞却像封死了的库房,同样不能再储存或取出东西,但却能保存着在“静止”前已保存了的东西。这也是吸血鬼不会生长和衰老的根本原因。
初为吸血鬼时我还不懂得这道理,直到近二百年间人类科学飞速发展,我在不断的学习和探索中才明白过来。可是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只是隐隐约约感到这种细胞“静止”和吸血鬼独有的精神异力有关。
我是渴求知识的,因为在我存在的一千四百余年中只有它能如此长久地伴着我,为我略解寂寞和痛苦。也因为如此,在这千多年的时光中我所选择的行业大半都与知识有关,例如现在我就是市一中的语文教师。
对知识的欲望促使我尽力去开发关于吸血鬼的一切,不惧阳光和透视未来便是我从开发中得来的骄人成果,它们都是我通过吸血鬼所有的超越常人千百倍的精神异力改造自身的能量结构而成的。
在这世界上,生命是最高贵的。这是我经过上千年的观察和研究得出的结论。
我立誓要进化成为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能了解作为一个非生命却有思想的物体是多么痛苦的事。
那包括了孤独、苦闷和万分的无奈。
这是我想进化成为生命的原因之一。
不惧阳光使我能如人般在白天活动,然而却不能使我进化成生命,那还需要花千年甚或万年的时间来研究和开发。现在,我只是刚开始了第一步。
任何一个吸血鬼的形成都必须经过“死”的过程。在这世界上,生命的存在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牢不可破的枷锁,紧锁住人类的精神力量。换言之,若要开发出人类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首先必须结束生命。
然而即便是成为吸血鬼,所拥有的精神力量也还是非常有限,不过是人类精神宝库中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儿而已。若要完全开发出人类自身的精神力量,必须回复到生命的状态。
因为精神力量的存在在这世界上必须依托于物质。
精神力量与生命物质相结合所释放出的能量是非常巨大的,一般的生命物质根本不能承受住释放这能量时产生的冲击。这就注定了必须有一个过渡阶段,先释放出一小部分能量,再利用这小部分能量改进物质结构,使它能承受巨大能量的冲击,为完全释放精神力量打下基础。
这个过渡阶段便是“死亡”。
然后才能“生”。
那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是我通过上千年的观察、比较及实验得出来的一种感悟,知道必是如此。
这是我想进化成为生命的原因之二。
仅这两条已够了。
吸血鬼所经历的“死”并非完全死亡,唯有利用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才能保持所有细胞的完整。死人不能成为吸血鬼,便是因为它的细胞已完全毁坏。
我的实验便是使一个细胞已死的人“复活”,成为吸血鬼。
只要我能成功,向生命进化的计划便完成了第一步。
她是我用透视未来的能力搜寻到的绝佳的实验品。
我静静地站在床边,轻轻抬腕,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在动脉处慢慢划过,暗红的血液立时浸了出来,随即聚为一滴,自腕部滴下,落在她损坏的皮肉上。
她的骨胳早被我归位,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恢复血肉。
血液一滴接一滴地滴下,被血覆盖的部分在她惊异的目光中奇迹般迅速地恢复了平时的正常状态,皮肤缎子般光滑。
我故意让她看着我完成这一切,旨在使她相信我的能力。
当所有都恢复正常后,我把腕部的伤口凑到她的唇边,血液流入她的嘴中。初时她还一脸的厌恶,但片刻之后已开始用力吮吸我的血,眼中闪出渴望和贪婪的光芒。
我感觉着自己的力量随着血液一点一点流入她的体内,与她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她原有的、已凝固的血迅速地被我的血液包围、消解。
然后是心脏,是肺,是脾,是肝,直到脑,直到每一部分。
一股惊喜混杂着嫉妒、愤怒的情绪在以中升起。
她是幸运的,能够选择;她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这是她选择的。若我当初也有选择的机会,我发誓决不选择这条路。
为什么她有选择而我没有?
“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是公平的,”我对自己一笑,“只有靠自己来改变它。”
她忽地停止吮吸,发出一声原始的兽性低吼,猛地一翻滚落下床,痛苦地吼叫着拼命挤压地板,十指“吱吱”地用力而缓慢地划过冰冷坚硬的地面。
我立在一边,看着手上的伤口在意志控制下迅速愈合后,目光转向她,心中竟有一丝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在死人身上作实验,第一次将死人变成吸血鬼。这是从没有吸血鬼能办到的,我热切地渴望能成功。
只要她能过这一关,这将使吸血鬼的世界掀开新的一页。
吼声持续了半刻钟,终止息下来。我看着她赤裸的背部上的血块逐渐消失,长长地松了口气,狂喜淹没了我。
终于成功了!虽然我一直坚信能成功,但到了真的成功的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解决问题后的轻松感觉。
随着轻松来的是阵阵疲乏。我为了这实验花了太多心血,先费尽全力透视了未来,然后失去大量血液这吸血鬼最宝贵的东西,虚脱的感觉升起在心中。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取出一个密封的瓶子,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迅速吸了一大口瓶中的液体,再小心翼翼地拧上盖子,闭上双目捧着瓶子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能量随着入体的液体产生,我再次生出新生的感觉,就像以前一样。
我不能一口将它喝尽,要在人体以外寻找有活力的血液而不被人发觉是很难的事情,我必须珍惜到手的每一滴,慢慢享用。
两只手忽抓住我的膝盖,我一睁眼,便看到她正爬在我身前,眼中射出渴望的光,怯怯地看着我低低地道:“我……我要……”
我漠然看了她一眼,拧开了盖子,将瓶口送到她脸前。她一下扑上来,死命地双手抓着瓶子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吸得如此之猛,以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脸流了许多出来,弄得地上身上到处都是。
我松开了手,没有喝止她。毕竟她刚成为吸血鬼,经验还不足,这可以慢慢培养。
直到瓶中的血液喝尽,她还意犹未尽,扔掉瓶子想去舔地上的血。我猛地坐起来,一抓掐住她的喉咙厉声道:“你想变成冻尸是不是!”手臂一挥,她已被我扔到三米外的床上,像只受惊的小猫惊恐地缩成一团望着我。
我站起来,立时吓得她往床内侧缩了缩。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冷冷道:“记住!不准吸死血,那对于吸血鬼正如砒霜对于人类,会把你的血液冻结。”
她惊恐地望着我,不敢答话。
我心中一软,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门停住动作背向她道:“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回来。”然后闪身出门。
为了她,今次我只好破回例杀生了。
我用长长的指甲在刚抓来的鸡脖子上划破一个口子,然后把鸡扔到她面前。
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就抓起扑腾着的鸡,猛咬在血口上,用力地吸了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吸奶一样用力。
我坐到床边,怜爱地轻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地道:“吸血只能在生物心脏停止前完成,否则血液一旦凝固变成死血会产生一种对吸血鬼致命的物质。像刚才那种保存在保鲜瓶中的血,不能在空气中暴露过久,那样血细胞会死去而使血液变成死血,吸了同样致命。还有很多规矩,不用担心,我会教你的。”
她只顾着吸血,没有答话。
天色由明转暗,夜晚降临了。
她笔直地站在屋中央,像一朵白莲,洁白美丽,浑身肌肤光滑而娇嫩,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晕,没有一丝瑕疵。
吸血鬼的皮肤本身有着一种对血的亲和力,可以将任何附在其上的血液吸收入内,是以她的身体上的血会自动消失无迹。
我站在角落里,满意地欣赏着她。
她骄傲地挺立着,可是头却微微垂着,从今往后永不能再生长的过肩秀发散披在肩头,神态迷人。除了肤色更白外,现在的她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不包括她的牙齿。
这无疑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相信要是有人――不管男女――在我的角度去欣赏她,就绝不会不被她吸引住。
这一点完全符合我设想的实验结果,让我很满意。
更让我满意的是她拥有类人的情绪,比如说羞涩,就像现在在我的目光下,她的脸颊上有两朵小小的红云。
这是其它任何吸血鬼所无法比拟的。
我是吸血鬼中的进化者,可以模拟人类的情绪;她比我更进步,本身便拥有部分人类的情绪,虽然她的血和我、和其它吸血鬼还一样冷。
她比我更利于隐藏,尤其是她身上没有那每一个吸血鬼都必有的齿痕,永无法磨灭的齿痕,因为她未被吸过血。
最重要的一点:她身上没有吸血鬼独特的气味。
事实上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气味――包括人的。
而这,则是由我一手创造的。
我是值得为自己骄傲的、最伟大的吸血鬼!
是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在乎她深藏在心底的、对我对所有吸血鬼的杀机和恨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造这丑陋不公的世界,为了给地球乃至宇宙间所有的生命一个美丽公平的世界!
人类已对这空间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我的使命,便是制止并完善他们。
进化是我改造世界的第一步。当我完成时,一切才正式开始。
我慢慢走到她面前,轻轻伸出手去触摸她纤细的脖子。不料手与颈甫一相触,她竟触电般浑身一震,脸色更红润了三分,雪白的肌肤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色!
我一怔,随即被欣喜若狂的感觉填满空荡的躯体。
天哪!她竟有这种人类化的反应!
这已远远超出我原先的设想,是我只能梦想的美妙结果。
时间对于吸血鬼来说毫无意义,所以我本准备用很长的时间来达到这一步,想不到竟在第一次实验便完成了!
她的眼神有些迷醉,散发着渴求被爱的光芒。
从人的角度来看,她只是一个刚十八岁的高中生,正属那我曾经历过的、对爱情与肉欲同等朦胧、渴望的青春时期,这样的反应对她来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
我的目光随着手指由肩膀滑过,一直向下滑,沿着她的臂,然后突然定住--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在她的臂弯,左臂。
“谁叫你在这儿长痣!”我厉声叫喊着,反手一个巴掌扇在她的左颊上。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竟被我一掌打得横飞出去,“蓬”地撞在墙上,又摔落下来跌在地上。一股血痕出现在她嘴角,随即消失。
她惊骇地缩起身子,像只受惊吓的小鸟般瑟瑟发抖,紧紧靠在墙角偷望着我,不敢说话。
一股刺痛由心底散出,我痛苦得闭上了眼,双拳握紧,十片指甲全部插入了手掌,整个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怎会这样?她为什么像她一样长了那么一颗痣?
蓦地我狂吼一声,体内所有能量不受抑制地澎湃起来,倾刻之间,我有着任何人甚或任何吸血鬼都无法比拟的速度的身体已移至床前。再吼一声后,我双手伸出抓在床沿,用力一举将它举了起来,疯狂地往扔出。一声玻璃爆裂的声音响过,木床已砸碎了电灯,落到另一边墙下,撞在冰箱上,后者发出“咝咝”的电流声的同时摔倒在地上。
然后一切归入黑暗与沉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爱的感觉是痛苦的,虽然那爱已过了千年,但却依然刺伤刺痛着我的心,就像成为吸血鬼前的那样。
吸血鬼不会有肉体上的痛苦,可是心灵却会。
因为爱是出于精神。
永远不会变质的精神。
永远不会变质的爱。
异声从身后传来。她走过来了。
我没动。她从身后将我环抱住,柔软的手轻抚着我的心口。
我倏地转身,反将她抱住,很紧。她颤抖着,将我抱得更紧。
她从前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现在还是,纵使成了吸血鬼――虽然是不同寻常的吸血鬼。
她恨我,恨所有的吸血鬼,可是看到我的痛苦,还是忍不住想安慰我,像平常安慰别人那样安慰我。
我知道,没有拒绝。但我不是人,是吸血鬼,安慰人的方法不能安慰我。我教了她如何安慰我。
我紧抱着她,头放在她的发上,站了整整一夜。
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快天亮时她像其它吸血鬼在棺材里睡一样在我怀里睡着了。
充实的感觉在我心中荡漾着,令我想起了曾经的生活。
一点感动冲上我的眼睛,我突然感到眼中有些湿润。
然后一滴很久未经验过的液体滚落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浸入我的唇角,冷冷的,咸咸的。
我太寂寞了!
千百年的寂寞,足可将任何东西变得空虚!
漫长的生命,又怎及得上瞬间真爱爆发出的光华夺目?
当房门“吱”地被推开一条缝时,我才由回忆中醒过神来。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放下一个保鲜瓶,然后手收了回去。
我轻轻摇醒她,她茫然睁眼,抬头看了看我,忽脸上一红,慌慌张张地退后一步,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红着脸垂下了头,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孩一样。
我满意地一笑,因为她在害羞。我当然知道她害羞的原因,但一时间却也无法:她的衣服早在脱时已扯烂,我睡觉又从不盖被子,房内简直没一片多余的布可帮她遮住身体。
一边想着怎样为她遮羞,我边拾起昨晚扔在地上的空保鲜瓶走到门边递了出去。一只手接了过去,然后一个人影离开。
若没有这人,那我每日的食物便只有靠自己去弄了。
我拿起地上的保鲜瓶,拧开盖子吸了一口,感觉着又腥又咸的血液顺着食道进入体内,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我一口气将瓶子喝空了一半。
冰箱已坏,没了它在这样的天气里血液很容易变质,只好一次将它解决。
我将剩下的递给了她,微微一笑道:“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她捧着瓶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就在我迈出屋子的时候,身后已传来她的吸食声。
唉!她太年轻了,对血液的抵抗力实在太弱,必须好好警诫她一下,否则定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当我回到屋子的时候,我手里已被为她买的衣物占满,而她手里则只剩下一个空瓶。
衣物由内衣内裤到外衣长裙全是依她昨日所穿的买的。她拿着衣服挡在身前,却不穿,只红着脸偷瞧着我。
我知她的意思,温和地一笑站到了门外,留她一个在里面穿衣。
除了她外,我从没对谁这么迁就过。
或许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太想有谁陪伴,而她恰是这人选。
她就像我的女儿,由我“生”出来的女儿,流着我的血。
我和她比她的父母与她还要亲。
等了半天,她还未出来,我推开门看时,她早已穿戴完毕,和她昨天死前的样子并无二致,眼睛看着房外的阳光,迟疑着。
我温和地道:“出来吧!阳光对你无害的。”
她还在迟疑,但终于动了,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光的边缘外,提起裙子下摆伸出一只脚小心地去接触阳光。
片刻之后,她已整个人浸在阳光中,喜得又跳又舞,笑容甜甜的比阳光更灿烂。
她是个很喜欢阳光的女孩,若她永见不到,定会很难过。
我收拾好屋内的一切,清除了血迹,把她的衣服烧成了灰烬,然后关上门,淡淡地对还在阳光中像只小蝴蝶般又跳又舞的她道:“该回家了。”
她乖乖地答应了一声,随在我身后。不一会儿忽然怯怯地问道:“我……我们为什么不怕阳光?”
我早看出这疑问在她心中呆了很久,不由得一笑,淡淡地道:“因为我们不是寻常的吸血鬼。”
她大概怕惹怒了我,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可是呆了片刻,到底忍不住了:“吸血鬼怕木枝吗?还有银呢?十字架呢?”
我温和地道:“那些不过是某些有图谋的人编造出的罢了。真正的吸血鬼,怕的只有阳光、火和死血――那对吸血鬼可造成致命的伤害。”顿了一下,我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主要的三样东西,还有其它一些东西对吸血鬼也会造成伤害,但并不严重。”
她“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忽又问:“真的有神的存在吗?”
我尽量满足她的好奇心:“或许有,只是我从没见过。”
离开贫民窟,我带着她径直向市一中走去。一路上她对路人总是尽量避远,目光却总在他们后颈大动脉处游弋,直到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才低头看地面,不敢再瞧。
对车她怀着一种极强的恐惧,每次过马路都非得让我扶住,否则死也不敢过。
这恐惧源自她对自己死亡的记忆,我也无法帮她消除。
到校门口我停住了脚步,吓得心神不属的她慌忙止步时,冷冷道:“我还是我的吴季民,你依然是你的叶然,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