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薛丽睡得并不舒服。大约凌晨四点钟,她听到卧室外面有人说话,其中一个是姚大夫,另一个则是女人声音,隐约辨得出,这女人操的是四川口音。薛丽心想:很好,这女人终于又一次现身了,这一次决不能让她逃脱! 薛丽一翻身下了床,来到门边,仔细倾听外面两人的交谈。 “你把那柳千黛藏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总是找不到她?”这是那四川女人的声音。 “好吧,现在你来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这是姚大夫的声音。 “我想要干什么?”那女人竟然哭泣起来,“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两人的前程?——你知道吗,你家里藏着个警察,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是时候了,现在我们必须下手了!” 姚大夫的腔调极其怪异,他低声咆哮着:“醒醒吧,你醒醒吧;你简直真的是疯了!你果然是邵小红吗?——那么你已经是死掉很久了呀,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好吧,既然你一直认为我是疯子,我今天就干出一些真正疯狂的事情;你要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 “你要干什么?”姚大夫大声喊叫。 那女人的声音阴毒,“我要去清除了柳千黛这个绊脚石,然后再回来杀了房间里的这名警察!” 这时,薛丽在门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显然,那女人上二楼去了。薛丽知道事情不妙,取出贴身藏着的手木仓,要冲出房间。使劲转动门把,这才发现原来门已经被反锁了。薛丽惊出一身冷汗,向门外发出警告:“冷静点,不要伤人,我是警察!” 她在房间里使劲砸门,却毫无效果。不久,外面有人开了锁,薛丽冲出去,发现为她开门的竟是那姚大夫。她不及细想,用木仓指着他的头,气急败坏地问:“那女人呢,那疯婆子呢?” 姚大夫满脸悲怆,用手指指楼梯。薛丽冲上二楼,见柳千黛的房门洞开,连忙跑进去。里面却没有任何人。薛丽大喊:“千黛,千黛,你在哪里,回答我?” 阳台方向传来一个人的尖叫声。薛丽跑上阳台,向楼下探看——此时已经天色微明,可以看见楼下躺着一个女人,仍在尖叫不已。那人正是柳千黛。薛丽跑下楼去,将她抱入怀中。 “是那女人,是那疯女人把我从楼上推了下来!”她哭泣着,“我好疼啊,薛丽姐,救救我!” 薛丽也禁不住潸然泪下,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那姚大夫也跑下楼来,向要靠近,却被薛丽用木仓逼开了——“站远一点,别靠近柳千黛!——告诉我,那邵小红哪里去了?” 姚大夫苦笑着:“你的确晚来了一步,要不然你就抓到她了!” 薛丽用手铐把姚大夫铐上,然后把柳千黛抱回了自己的房间,检查了伤势,发现并不要紧。 在三楼姚大夫的房间,薛丽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正要报案,忽然听姚大夫说:“如果你现在报了案,你就再也抓不到护士小红了。” 薛丽冷笑着:“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早晚难逃法网!” 姚大夫苦笑不迭,说道:“但是不凑巧的是,她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你所知道的护士小红,其实是个幽灵,用常规的办法,是无法捉到幽灵的!” “是吗?”薛丽讽刺道,“那么到要请教,用怎样的手段,才能捉到你的这位幽灵情人?” 姚大夫说:“我请求你,给我一天的时间,到了今天晚上,护士小红的幽灵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薛丽半信半疑,“凭什么我要相信你?” 姚大夫举起双手,亮着腕上的手铐,苦笑着说:“你已经控制了我,况且你手里还有木仓,你怕什么?——如果你报了案,护士小红就绝对不会再出现了,相信我……” 薛丽量他玩不出什么花招,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整整一天,都把他锁在三楼房间里。 来到柳千黛房间,不经意发现她手腕上伤痕累累。问她怎么回事儿,她竟又哭了起来。 “护士小红,是护士小红干的,她经常来我房间,总是弄伤我!”柳千黛回答。 薛丽安慰她:“别担心,我快要抓住她了。” 她攥紧了薛丽的手,紧张地说:“我告诉你真相,你会相信吗?” 薛丽不解:“什么真相?” 她说:“我告诉你罢,其实那护士小红一直都在这个别墅里;别人都说她遭遇车祸已经死了,其实那是假的,她没有死,她只不过是疯了;她一直藏在这幢别墅里,她的藏身之处只有我父亲知道!” 薛丽紧张起来,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小声说——好像怕被别人听到——“我看见的,我能看见她!” 薛丽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和神秘的表情,心中又疑惑起来。 晚上,那姚大夫让薛丽来到三楼房间的浴室里。他向她介绍说:数月前柳千黛的母亲就是在这浴室里死去的。当时她割开了手腕的动脉,鲜血染红了整个浴池。他还嘱咐薛丽,在这里等候那护士小红,切忌不可露面,也不可出声,因为幽灵的听觉是很灵敏的。 薛丽躲在浴室里,关了门。姚大夫为了证明自己仍在外面的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让薛丽能够听得见他的脚步声。 不久,外面有人敲门,姚大夫开了门,一个声音从那边传来:“那个警察呢?昨晚的那个警察呢?她是不是还在这里?”——说话人是四川口音,一定就是护士小红。薛丽在浴室里绷紧了神经。 姚大夫回答说:“那警察已经走了,现在很安全。” “且慢,柳千黛呢?”小红又问,声音很焦躁,“她的情况如何?” 姚大夫说:“她受了伤,或许已经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不,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她纠正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回四川去?” 姚大夫回答:“今晚你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早出发,如何?” “太好了,一切都听你的。”小红妖媚地说,“你去洗个澡,我在床上等你!” 外面就是姚大夫的双人床,不久,薛丽听到了小红均匀的鼾声。浴室门开了,姚大夫示意她可以出来了。薛丽屏住呼吸,来到床前,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她心想:终于可以看见凶手的真面目了! ——眼前的情景几乎让薛丽惊叫出声: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盲女柳千黛。一时间薛丽目瞪口呆。 姚大夫示意不让她出声,然后招招手,领薛丽来到楼下客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薛丽糊涂得要命,“柳千黛怎么忽然想换了一个人似的,连口音也变了?——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邵小红的幽灵?” 姚大夫苦笑不已。“没错,你也看到了,柳千黛和邵小红其实就是同一个人。用迷信的说法,柳千黛不折不扣就是被鬼魂附了体;而现代医学的解释方法则是,她一直以来,都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接下来,姚大夫向她讲述了发生在这个家庭的,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护士邵小红确有此人。柳千黛十七岁那年,母亲出外经商,家中的老保姆又生了病,姚大夫便委托护士小红对盲女柳千黛做全天候护理。邵小红生性活泼,一口四川味儿的普通话,甚是悦耳。柳千黛常年与世隔绝,极少与人交往,再加上双目失明,正是容易患上心理疾病的高危人群。护士小红的到来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小红阳光般的活泼性格和泼辣的言行完全感染了柳千黛。头几个月里,柳千黛对护士小红的倾慕简直是无以复加。她经常暗地里模仿小红的口音,揣摩着她的举止,想象自己就是护士小红。 生活上的极端孤寂极容易让人产生偏执心理,柳千黛便是如此。护士小红在生活上不拘小节,经常同姚大夫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本来是一些同事间的戏谑,而让缺乏阅历的柳千黛听来,便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勾搭行为了。在这之后,柳千黛对他们的怀疑日积月累;于是,她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是否真实,她常常调换位置,把自己放在护士小红的位置上去思考,去说话,甚至去行动;这样,人格分裂的病症已经植根于她的头脑当中了。也导致她深信不疑,这小红和姚大夫压根就是一对儿姘头。 半年之后护士小红离开了这里,盲女柳千黛潜伏已久的精神病症开始发作了。 有天晚上,母亲没在家,柳千黛午夜来到姚大夫卧室。她操一口流利的四川方言,行为举止一改从前,进门里便躺到卧室床上。 姚大夫颇为吃惊,忙问她:怎么了千黛,你有什么事?不料那柳千黛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护士邵小红;还哭哭啼啼娇嗔般地骂自己继父没有良心,竟然把自己的情人当成了盲女柳千黛。 姚大夫的惊诧可想而知。毕竟他是个医生,再后来同柳千黛的交谈中,发现了她人格分裂的症状——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觉之中,深深不能自拔了。 在这之后,只要母亲不在家,柳千黛必定会在午夜来到三楼卧室,变成幻想中的护士小红。有时候还要宽衣解带,向自己的继父调情。姚大夫苦恼异常,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些事告诉了柳千黛的母亲。柳母虽然怜惜而伤心,却也无可奈何。由于柳千黛总是在晚上发病,后来姚大夫便备了些安定片,每晚哄骗柳千黛服下,她的病症这才有所缓解。 数月后,柳千黛的母亲亡故了。——柳母的确是死于自杀,并且也不是什么突发事件。——半年前,做珠宝生意的柳母去缅甸赌石,这种生意风险极大,接连亏了好几宗,早就把全部家当给赔进去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后来柳母去医院做体检,竟然诊断出患有癌症。这下柳母万念俱棼,自杀的念头这时已然产生。 母亲的死亡却让柳千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造成精神上的疾病空前严重。她一直怀疑姚大夫和护士小红是情人关系,这时不免对母亲的死亡真相产生了怀疑;加上姚大夫和母亲在年龄上的悬殊,以及母亲的遗产等等,都促使柳千黛认定了母亲是死于他们二人的谋杀。——清醒时期的柳千黛既然这么想,这么怀疑,那么到了午夜,当她把自己当成护士小红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姚大夫的确是凶手了。——于是每到晚上都要去催促姚大夫,要他杀了绊脚石柳千黛,然后一起远走高飞。 薛丽听得目瞪口呆,插嘴问道:“这么说,从来就没有护士小红这个人了?” 姚大夫面带痛惜,“恐怕你已经了解,那姑娘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当时她在家乡公路上学骑摩托车,为了躲避对面的卡车,一头栽进了桥下的河里面;听说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哎,年纪轻轻,真是可怜!” 薛丽想了想又问:“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听到柳千黛在房间里和一个四川口音的女人吵架,这难道说——” “没错,房间里其实就她一个人。”姚大夫接口道,“近一段时间,她的病症发作得尤其频繁,也尤其严重 ;她的体内这时候仿佛同时存在着两个人的人格,一个是柳千黛,一个是护士小红;她经常同自己吵架,分别用两种不同的口音,有时候甚至会对自己作出伤害,并且深信伤害她的那个人就是护士小红;事实上,护士小红的一切所作所为,无非都是通过柳千黛本人来完成的……” 离奇的事件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柳千黛恍如大梦初醒一般。他们蹑手蹑脚来到三楼卧室,确定了柳千黛已经睡熟之后,姚大夫遍轻轻抱起她,送她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薛丽忽然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她藏在阳台上监视姚大夫的情景。——当时她唯一的冲动就是冲上去毙了姚大夫这个狗杂种,而现在,对这男人却有了一种发自真心的敬重,甚至还有几分怜惜之情。——“生活的表象后面,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内幕啊!”薛丽感叹道,“看来,人的大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琢磨的一样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