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营东门外河沿儿有两处比较开阔的河段,两岸较平缓,这就是当地有名的南马坑和北马坑,这里都是清代八旗官兵刷洗战马的地方。
两个“马坑”南北相隔约一华里。
南马坑倒没什么,但火器营人一提起“北马坑”来,多少有些色变,因为人们传说这里经常闹鬼。
这些闹鬼的故事多涉及水鬼、鬼打墙、桥鬼等等传说,有的人讲起来绘声绘色。
由于种种恐怖的传说,过去这里晚上是很少有人去的。
“北马坑”旁,过去有个“皇亭子”,现久已坍废,只留下一座高大的石碑矗立在岸边,上面有乾隆皇帝观赏颐和园南宫墙外“金河”美丽风光有感而发的题咏,笔法遒劲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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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北马坑一带一条流入长河的小河,相传为金章宗为在“七里泊”南修御苑而开浚,五十年代尚可辨其大概建置(如池沼假山亭台基址等),后于其上建农业社养鸭场,该遗址遂破坏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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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北马坑的故事,甚为恐怖。
刚刚放暑假,哈,终于不用做做业了!
一天,太阳刚落山,闷热之极,我们在家二头子聚会。
当晚恰逢停电,二头子他妈又出去乘凉了。
我们几个家伙见大人不在,就开始瞎闹一气:摔跤、翻橱柜找吃的……
玩了一会儿升官图之后,天黑了。
大家就围在大门口的石头台儿上乘凉。
这儿由于有棵老槐树,时不时的有点小风,很凉快。
我们正瞎B侃呢,胡同口走过来一个人影儿。
那个人影儿扇着扇子,嘴里还在哼哼叽叽的唱着小调儿,从步履的蹒跚状来看,这很可能是火器营人公认的古怪的老光棍——车子六儿。
“都别出声儿,车子六儿……”我低声说。
一下子大家都停住了话音儿,在黑暗里盯住那个影子。
我们大家都有点怕他,因为他有时会拧孩子们的“里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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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帘儿:小孩子大腿内侧的细肉,通常是老北京悍妇惩罚孩子而拧、掐的部位,孩子们对此刑往往恐惧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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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会对孩子们施加较轻的刑罚,但那也是用力的刮一下你的鼻子,嘴里还会配上音:“叭儿!”
所有这些惩罚都是没有规律和理由的,因此我们对其惧且远之。
“嚯!小哥儿几个,跟这儿山侃哪?这个,二锅头,来口儿?”
他从无袖夏布汗褡儿的兜里掏出一个扁酒壶,冲我们几个一扬。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喷出一股强烈的二锅头和小肚儿加臭豆腐的混合味儿,很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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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肚儿:老北京一种熟肉制品,以洗净的猪尿泡灌入碎肉淀粉及调味料,外表染红麯色蒸熟,凉后切食,味极香美,佐酒尤佳。昔价极廉,今则贵数十倍,且其味远逊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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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呣不会。”二头子幽幽的说。
“嘿,你瞧见没有,好孩子!行,比你六爷强。得,挤过去点儿,六爷跟这儿歇会儿……”
他把我们一扒拉,挤出一个他的位置,一股酸汗味顿时袭过来。
“六爷我啊,这辈子屁本事没有,整个儿一废物,这当儿有话了,造粪机一个,咳。”
他仰头呷了口酒,做了个呲牙咧嘴的动作,然后啪拉啪拉的往后背、腿上拍起扇子来。
大家在黑暗里默不做声。
“嘿,接着聊啊,怎都哑巴了?”他用那把破芭蕉叶拍着我们。
“您给呣讲一个笑话儿吧,要害怕的。”我大着胆子说。
“嘿!你瞧见没有,有胆儿!可就是我要讲喽,你们小哥儿几个半夜连尿濉都不敢去,信不信?”他说。
“不——信!”我们异口同声。
“得,六爷给你们讲一个什么呢?对了,你们要听一害怕的不是吗?行,”车子六儿抹抹嘴。
大家都很愉快,因为今天他既没掐我们“里帘儿”还为我们讲恐怖故事,这真是千载难逢啊。
我们尽量坐的舒服一点,而且紧紧的靠在一堆,这是预防恐怖情节到来之际的最有效措施。
他的故事开始了:
“……那当儿,我像你们这末大的岁数……一到到夏季天儿,见天见上马坑那儿洗澡……”
大概是由于牙掉了几颗的缘故,他说话的时候有些跑气,每个音都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有一天你猜怎么着,天儿那叫一个热!呆着不动窝儿都四脖子汗流,坐不住啊!”
“小哥们儿几个拿上条手巾就奔了南马坑了,到那儿一看,你猜怎么着?人那叫一个多呀,跟他妈下饺子似的,连大姑娘小媳妇都下水了,整个儿一个饺子锅。”
他忽扇着他那把破烂的芭蕉叶,不时的拍击着腿上的蚊子。
沉沉的夜色显得很神秘,一些蝙蝠在我们的头顶飞速掠过,发出扑拉拉的声音。
我们挤在一堆,饶有兴趣的听着他讲:
“……呣哥几个一商量,去北马坑!”
“可是这北马坑,那儿是什么地儿啊?那是咱火器营一般人不敢去的地儿,为什么呢……”
““啪”车子六儿用手拍了肚皮一下,似乎打死了一只蚊子,吓了我们一跳。
“瞧见岸边儿上那王八驮石碑没有?这当儿还跟那儿趴着呢不是,那王八驮石碑正对着的那片水,色儿都跟别处不一样,黑绿黑绿的,一大老爷们儿下去,“嗵”,没脖儿了!得有他妈两丈多深!这地儿净出邪事儿,就没人敢来了。”
“嗨呦,这天儿呵,热邪了,快他妈给人热出白毛儿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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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儿汗:火器营的八旗后裔认为,最热的天气可让人发出一种像白色毫毛样的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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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六儿一仰脖,咂了一口酒,敞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呼呼”的使劲扇扇子。
“您倒是接着说啊,讲了半天儿也没听出哪儿害怕呀。”我们嘀咕起来。
“甭着急行不行小子啊?害怕的这就来了”他用芭蕉叶拍了我脑袋一下。
听见这话,我们“哇”的一声聚得更紧了。
“您说的那北马坑,那儿净出什么事儿啊?”我大着胆子问。
“什么事儿?一年要一条人命!”夜色里,车子六儿眼睛里闪着异光。
“啊……”孩子们互相拥得更紧了,二头子最怂,把脑袋钻进了别人胳肢窝里。
“隆……隆隆……”
远处的天际忽然传来低沉的隆隆雷声,电闪也在天边忽明忽灭的闪起,在电闪里我看见车子六儿古怪的眼神和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后背发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瞧瞧,不是让我讲害怕的吗?怎么?都濉了是怎着?”
在若明若暗的雷电光里,车子六儿讥讽的笑着,用扇子拍我们脑袋。
“谁说的?我才不怕呢,您接着讲!”我从孩子堆里挣出来。
“得——嘞!可得说好喽啊,等待会儿谁尿了裤子,我可不管啊?听见没有?!”车子六儿用破芭蕉扇狠砸了我们一下。
“行……”孩子们颤着音参差不齐的答道。
“行就好,那我可接着讲了?”车子六挠了挠头皮,又吐了口唾沫,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知道不知道什么叫“淹死鬼儿呵?”车子六问我们几个,又嗞牙咧嘴的啁了口酒。
“知道,就是淹死的人吧……?”一个孩子小声回答。
“哎,对!这淹死鬼儿呵,不愿意在荒郊野地里呆着,它就想托生成活人。可是想光想着托生活人不行呵,你得找个人替你的位子呀,哎,你就得‘拉替替儿’。”
“什么叫‘拉替替儿’啊?”
“这拉替替儿呵,就是……咱就仿比说罢,一个人淹死了,成了鬼。吃,吃不上;跟人说话吧,人家听不见也看不着他,他只能整天个在野坟地里转悠,一出老阳就得躲起来,你们说他烦不烦哪?肯定烦。”
“他就想了,我得回人间去,过人的日子多好呵,可是没别的招儿,就只得缩在他淹死的那块墩儿,等来了一个下水洗澡的人,噌!一下子把这倒霉蛋拽到水里淹死,哎,这阎王爷才能批准他托生。”
这句话听起来令人感到非常恐怖,以至于我们不敢出一声,大家都在黑夜里惊恐的瞪着小眼,连呼吸都急促了。
湿润的空气开始渐渐流动起来,凉爽的雨前风渗入到原先湿闷的空气里,使人感到一丝凉意,我们听着这个逐渐展开的恐怖故事,心里既害怕又想接着听。
……
“嚘,老六哥呀,大晚不晌的跟这儿哨什么呢?”
远处,一个身影扭着走过来,走近一看,是那个大白鹅。
大白鹅低头看了我们一眼,一股廉价的花露水香味飘过来。
“嗨,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不跟家好好作功课,跟这儿干嘛呢?”她用扇子拍拍我们。
她扭着过于丰满的屁股,啃着大半片老黄瓜种,脚下劈里啪拉的甩着一双片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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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瓜种:一种专为取籽用的延长生长期的黄瓜,既粗且黄,可吃但发酸,口感较差,但仍有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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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大白姑娘呀,有些日子没见你了……”车子六儿露出了迥异于平时的笑。
“净忒么忙着你那破粘网了吧?你眼里哪有我这孤儿寡母的穷老婆子呀!”
大白鹅啃了口黄瓜,“嘎吱嘎吱”的咀嚼着。
“嗨!我跟你说,家里有什么活,你给个话儿,我准过去干!”车子六儿一拍胸脯。
“豁豁豁!还干活儿呢?还是留着你这把老骨头吧!要累死的我那儿,你那口外的大娘们儿还不把我吃喽?嘁!”大白鹅“吃吃吃”的笑。
“什么他妈大娘儿们呵,哪有的事呵……甭听他们丫挺的胡唚……”车子六儿显然有点不高兴。
“行啦,小兔崽子们,听你们六爷接着侃吧。”大白鹅扭身要走。
“嗨!别净你一人吃呀,也给我点儿成不成?六哥可饿着哪,给个馒头吃。”车子六儿突然兴奋起来,站起来向大白鹅蹩过去。
“干嘛呀?”大白鹅回过头,收敛了轻浮的笑容,我忽然觉得她还是挺好看的。
“干嘛?掰半拉馒头吃,你闲着不也是闲着吗……”车子六儿的手慢慢向大白鹅高耸的胸前伸去。
“去!老不要脸的……当着孩子你发什么疯呵……”大白鹅“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
“嚘,不让吃啊?别介呀妹妹……窝瓜头能吃,我就不能吃呵是怎么着……”车子六儿涎着脸说,又慢慢伸手摸过去。
“去!把你那狗爪子拿回去!少他妈胡吣,当着孩子面说点儿人话!”
大白鹅后退一步叉起腰,用手指戳了车子六儿脑门儿一下。
“嚯!跟哪儿窝了火上六爷这儿撒气来了?我说,是不是那窝瓜头……又他妈……钱紧了?”车子六儿缩回了他的“狗爪子”。
“你就跟这儿吓唬孩子吧啊,我可告诉你;这可都是祖国的花朵,毛主席二代主人翁,你净给他们灌那些反动毒害品,这两天段上可正查着这个呢!”
她一本正经的指着车子六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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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上:民国时期老北京人对派出所的叫法,直至五六十年代老人犹沿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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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儿!不信你让他们说说;是不是他们让我给他们讲闹鬼笑话儿的?”车子六有点害怕了。
“是,是呣让他讲的。”我老实的说。
“噢……是你这坏小子呀,上回你骂我什么来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哪……”大白鹅向我伸出一条有白又肥的胖胳膊,要拧我脸的样子。
我猛的闪开了。
“嘿你个小东西子嗨,今儿我先饶了你,哪天再说……”大白鹅笑着指我。
她身上除了那股花露水味儿之外,还有一种潮阴的凉席味混和着爽身粉和中年女人味儿,这种味儿乃是能让老光棍们发疯的毒药!
“嗨嗨嗨!别的不说嗨,你六爷可还饿着哪,给不给馒头吃?给一个吃也成!”车子六涎着脸摸了一下她滚圆的大腿。
“来呀,吃啊……甭一个,俩都给你。”大白鹅缓缓揪起衣衫下摆,露出一抹白皙的肚皮,平静的笑着说。
车子六惊呆了,瞪着昏黄的老眼,咽着唾沫……
“真的假的?……你别拿我打镲了!X得嘞,你他妈能瞧得起我?……我才不信呢!”
忽而,车子六眯着色眼大笑着说。
“嘿,还不要?是不是。”大白鹅送出个媚眼。
“我……我……那那……可就……”车子六颤抖着,伸出他那两只肮脏“爪子”,直指大白鹅那两坨……
不料大白鹅忽然一变脸,猛的一把抄向车子六的裤裆。
“我他妈叫你……吃……吃!吃!今儿我非得给你那俩骚狗卵子攥出汤儿来不可!”大白鹅咬着牙攥住车子六裤档,用力一攥……
大白鹅杏眼圆睁,咬着牙,蓬松的发髻晃动着……
“哎哟……!我的妹妹,别别别……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嘿!!这玩意儿千万不能鼓捣坏了……你六哥可不能见皮硝李去呦……”车子六俩腿乱蹬,呲牙咧嘴的哀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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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硝李:指清末大珰李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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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你他妈老白毛儿!杂种X的!占他妈你姑奶奶便宜……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是谁……你他妈拉个X的……”
大白鹅朝车子六那张瘦黄脸上“呸!”了一口,扭着腰走了,那一身平民女人味儿也随风而去。
很远还能听见她趿拉着那两只片鞋的‘啪啪’声。
一片寂静。
也好,刚才那种令人后背发凉的恐怖氛围已消失殆尽。
“我X的嘞,这她妈大骚娘们儿,整个儿一母狮子……把我这儿给掐的嗨,差点儿——哎哟——这不是要毁我的宝贝儿吗……咝……手真他妈黑呀……哎呦……”
车子六揉着裤裆,苦着脸阴沉的说。
“嘻嘻……”一个孩子低声笑起来。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很快,孩子们的窃笑变成了轰天大笑。
“笑他妈什么?!就为了给你们讲这破B故事,六爷这儿差点儿没让这大娘儿们给弄残喽,知道不知道?……不讲了!走啦!……哎哟妈哟……”他费力的站起身。
“别让他走!他还没讲完故事哪……”我回头用力摇手,小声暗示大家。
“六爷!您别走哇,呣还想听您讲哪……”大家一齐求他。
他沉默一会儿,就又坐下了。
“……刚说到哪来了?”他拍了两下扇子,无力的问我们。
“就说到那‘拉替替儿’了……”二头子缩在人堆里露出头来小声说。
“嗯,拉替替儿……拉替替儿……行,再给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接着说。”
他掏出那个扁酒瓶,咂了口酒,嘴角缩起来露出赭黄的两三颗牙齿,发出一种嘴巴被酒精辣得难受的嘶嘶声,很难看。
“我说,恁怎非要听害怕的事呵?这黑灯瞎火的,真他妈怪了,连我说着后脊梁都发凉……那行,咱就来这个拉替替儿吧,可事先说好了呵;谁吓尿了裤子我可不管……”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成!我们尿了裤子不是您的事儿!”我天真的说。
故事又开始了。
“……呣小哥儿四个一商量,最后还是奔了北马坑,因为什么呢,这北马坑是沙底,没滋泥,这条长河就这么两个地方是沙底、”
“……眼瞧着走不了多远就是北马坑了,这一道上就没遇见一个人。”
“……不一会功夫儿,就走到了黄亭子底下了,这儿就更瘆人了,那王八驮石黑洞洞的立在那儿,就跟个大石头人是的,小风儿嗖嗖的吹着,柳树叶随风摆着,连那些小草虫叫的声儿都跟别处不一样,声儿小的多,跟蚊子叫似的。四周围静的叫人后脊梁冒凉气,我呀,本来就怂,头发根儿立起来不说,还直想尿濉……”
“哥几个楞的那儿了,没人言语。”
“怎么着呀嗨?下去不下?不下就他妈回去。”我们里头最大的库儿说。“
听到这里,我们几个孩子开始往一块堆儿缩。
“站在岸边儿上嘀咕半天,谁也不下去,为什么?都有点儿怕不是。”
“末了,我说了,咱哪,就下去一会儿,连身上的油泥、汗五的洗干净喽就上岸走人,大家伙都点了头,”
“库儿先下了水,他试着步儿往底下走,然后撩着水洗开了,洗着洗着就‘扑腾扑腾’的往河中间去了,”
“没事儿嘿,都下来吧,水倍儿他妈清嗨!真他妈凉快!”他扑腾着大狗刨儿吆喝我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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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狗刨儿:一种老北京人无师自通的游泳姿势,与狗凫水样子相近,样子极可笑,而且游速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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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又一个下去了,游了一会儿,没事儿,我们俩一瞧,他们俩都没事,也就跟着下去了。”车子六抹了抹嘴。
“好,这会儿哥四个可就跟水里闹开了,又他妈扎猛子是又撩水,这身上的热劲儿一下子全没了,那叫一个痛快!”车子六讲得兴起,啁了好几口酒。
“好,洗了一会儿,我想解泡手儿,就跟库儿他们几个说‘你们先玩儿着,我上去解手儿’,你们不知道,那当儿还有皇上呢,这条河叫御河,说晚不晌你跟里头洗个澡五的,没事儿,可要是有人瞧见你在河里撒尿,那可就惨喽!轻的打几十板子,要是重的就说不清了,”
车子六摸出一个根烟袋,按上烟叶一边抽一边讲着,间或还剧烈的咳嗽。
好像听一个抽着烟袋的老人讲故事更有情趣似的,我们根本不觉得他喷出的烟雾有多呛人,在“吱吱”的抽烟声中,在逐渐展开、绘声绘色的故事情节里,我们的后背又开始渐渐发凉……
“我摸上了岸,在王八驮石碑后头撒了泡尿,”
“一阵小风一吹过来,好,身上有点儿凉,我赶紧披上小褂儿,就坐到岸边上黄亭子那台阶上,远远儿的,也能瞧得见那几个孙子跟河里扑腾。”
“瞧着瞧着觉的有点儿不对劲儿……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想啊;呣一共是四个人,我上来了,河里总共还就剩下三个人哪?可我细细儿看了几遍,河里怎么是四个小脑袋跟那儿撩水,打,闹呢,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唉哟!想着想着,明白了……”车子六一拍大腿,把烟袋从嘴里拿出来,在石头上磕起来。
“那个是他妈拉替替儿的!!我X他姥姥的!”
在黑黑的夜色里,我看得见他眼睛一闪一闪的,由于少了几颗牙,他发出的声音既漏气又颤抖瘆人:
“嗨!快点儿!快点儿上来——我赶紧大声喊”。
“几个小子连滚带爬的上了岸,‘孙子哎,你丫嗯的瞎XX叫唤什么呀?’库儿还有点儿不高兴呢,”
“‘叫唤什么?我再他妈不叫唤,你们几个丫嗯的小命就没了!’
我把刚才瞧见的一说,你猜怎么着?
“哥儿几个‘嗷儿!’的一声就朝营子里跑去了……打那回起,呣哥儿几个再也不上那儿洗澡了……”。
“笑话儿说完了,怎么样,好不好听啊?”车子六冲我们几个做了个怪样儿。
我们几个缩在一堆儿,一句话也没说,早就吓傻了。
雷声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凉,大雨临近了。
听完了车子六嘇人的故事大家急奔着回了各自的家。
大雨终于下开了,雨点击打在房顶苍老的瓦片上,打在院子里不知名的物品上,发出各种节奏和声音。
我躺在殷凉的凉席上,脑海里老是出现北马坑那片露出四个脑袋的黑沉沉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