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
“行”是一个美丽的字,我想把它送给你,顺便也想戏称你一声“行者”。行者不免令人联想到孙悟空,不过,我要说的行者就只简单的指“行路之人”。
远在汉代,文字学家许慎在为文字分类的时候,就把汉字分成了540个部首,其中有一个赫然便是“行”。换句话说,“行”是我们生活中的大项目,大到足以成为一个部首,就像水、火、土、鸟、田……都是大项目一般。那时代真好玩,仿佛在许慎的归纳下,老百姓全然在这540个部首里活着,在这540个项目下进行其生老病死。当然,至今我们要到字典里去“抓字”的时候,正规的抓法还是查部首。宇宙虽大,物象虽繁,却都乖乖各自待在它所从属的部首里,就算科学家新挖掘出了一些新玩意,一样可以收编为“铀”或“镭”或“氢”或“氧” 但“行”不是被收编的,它是部首级的字,它有其完整自足的意义,它收编别人。
“行”是什么意思呢?
有趣的是,许慎虽比我们早生两千年,但他只懂小篆,旁及大篆,对那批早于汉代大约1500年的甲骨文他竟无缘得识。反而是我们20世纪以后的后生小子,有幸隔着博物馆的玻璃,去亲眼见识到那些3500年前的骨片,更能在印刷精美的书页上把玩那遒劲的一笔一画。
“行”字在甲骨文时代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啊!简单地说,它就是十字路口。更有意思的是,这四条通衢大道全都没有收口。明摆着“一径人天涯”的迢遥途程。这和数学上的象限不同。象限是四个区块,四个区块其实仍然只是四个辖地。但“行”却是四个方向,它可南可北可东可西,它是大地之上成带状的无限可能。它又酷似十字架,但十字架是有封口的,十字架是古往今来的纵线加上左舒右展的横线,然后在其上钉下一具牺牲者的肉体。而“行”是释放了的十字架,供凡人如你我可以得其救赎,因而可以大踏步地去冲州撞府,可以去披星戴月,可以在重关复陕,在山不穷水不尽的后土上放牧自我。
以上是“行”的第一定义。
而“行”还有第二定义,下定义的是许慎,在他的《说文解字》里,行字成了“彳”和“亍”的结合。彳和亍可以解释作左脚和右脚的交互前行,也可以解释作“行”加上“止”的旅人轨迹——我比较喜欢后面这个定义。
相较之下,甲骨文时代的行是名词,是无限江山。而小篆中的行是动词,是千里行脚。两者都跟你有关,因为你是那健康自信美丽高雅的女子,你是穿阡越陌,在里巷中又行又止的人。好的旅行家,如你,是亦行亦止的,因为只有“行”,才能去到远方,只有“止”,才能凝神倾听,才能涣然了解,才能勃然动容,然后,才有琐细入微的记忆和娓娓道来的缕述。
很高兴你今又有远行,很佩服你一再出发。于我,因为方历大劫,一时尚在休养生息,但是倒也无妨于出入唐、宋,游走晋、魏,在历史中徜徉。所以,朋友啊,容许我小里小气,把刚才分明已经赠送给你的“行”字,也拿回来回赠给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