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似血的残阳渐渐没入了山头,只留下满天的晚霞。 熙嚷的街道依然被行人所占据,只是相比白日里的喧嚣,少了一份摩肩接踵的热闹。当少年的影子彻底消失于地面上时,他终于愤愤地骂了句:“一群没良心的家伙!天一晚,全跑没影儿了。” 他双手环胸,倚在湖亭旁的柳树上。颦蹙的眉头,垂并的双眼,憋屈的嘴角。抬头望了眼西方的晚霞,内心更纠结了。现在回去,“柳条儿炒肉丝”是免不了的,且又得听娘亲和义父唠叨大半天了;可天晚了,又不得不回去,回去还要去拜见义父那什么故人,又要规矩来规矩去了。 心里闷得荒,一脚狠狠地踢了一旁的石头,结果“哎呦”一声蹲在地上揉自己的脚了。“什么鬼石头,这么硬。该死的,连块石头都气我!”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翻后院的墙过府。少年一把拎过今日在街上胡乱买的东西,一跛一崴地向府邸挪动。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头。一手拎着包裹一脚崴着。若不是他的衣着打扮看得出是位富家子弟,想必人人都觉得他是一市井无赖之徒,刚刚劫了个包袱,却被海扁了一顿,才落得如此下场。夜幕已拉开序幕,灰黑的帷帐笼罩了整个京城,只有那挂在各家店铺上的灯笼映上了暖人的光。夜市依旧繁华,但行人们都相簇笑谈,而只有那少年很煞风景地一瘸一拐地穿过街道,破坏了如此静谧的风景。他的脸也毫不意外的黑透了。口中还不时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调,似乎是在骂人。 举步维艰……走过官道上的夜市,穿过西巷口时,愤愤着,突然,一阵阵低低的啜泣声闯入他耳傍。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他那未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寻声而去,在一巷口看见一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蜷缩在拐角掩头呜咽。听得他的心一纠。多惹人怜的女孩啊!转念一想,横竖都是“死”,不过早晚问题,倒不如发回善,助人一次。这么小的女孩儿,定是走丢了。 “小妹妹,怎么了?”他放下包裹,蹲下身来。小女孩停止了啜泣,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身边的这看起来慈眉目善的小哥哥,没吱声。 “怎么了?与家人走散了?”少年瞅了瞅小女孩的衣着,衣料中上等,制作精细样式却不成新,家境应该不差。这也恰恰衬托出她小家碧玉的形象,加之一泪眼,更显楚楚可怜。又盯向她的脸……她的样貌……少年又皱了次眉,感觉好熟悉,但他不记得曾经遇见过这女孩。是谁呢?也许这就是某种缘分吧。还未来得及细想,小女孩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女孩这一哭,少年才回过神,连忙安慰:“小妹妹,乖,不哭。告诉哥哥,你家在哪儿爹娘为官为商,为何人?哥哥我送你回去。”经他这一问,小女孩哭得更凶了。 少年没辙,赶忙翻自己的包裹,翻出一烧饼,递与小女孩。“好妹妹,不哭,哥哥请你吃烧饼。” 小女孩不理。少年狠狠地咬了口烧饼,然后郁闷地给扔了,又翻出一把拨浪鼓。 “哥哥给你拨浪鼓玩?”小女孩依旧是埋头呜咽。 少年歇气了:“哥哥唱歌给你听?”小女孩还是自顾哭着。 少年无奈了,心想:姑奶奶,你再哭,黄河也要泛滥了!挣扎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哥哥给你讲个故事?”一听“讲故事”,小女孩终止住了哭声,望向面前一脸颓败的“小哥哥”。 不觉间,空中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云层。满夜的月色与星光没入了无边的阴灰之中。不一会儿,一片细细的雪花落在少年的鼻尖。一丝凉意掠过鼻头。 见女孩终于静下来,舒了口气。又见下雪了,他让小女孩坐在屋檐下,从一旁捡来许多枯枝垒起来,又在袖口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枯枝,燃成火堆。“前提,这是一个很长且真实的故事。” 小女孩点点头,拿出手帕擦了眼泪鼻涕,认真地盯着少年,成为了一个忠实的听众。 一 霜寒节凛略年少
此时正处寒冬节气,虽不到呵气成冰的景气,但寒意却能入骨三分了。又因地处海盐(注1)这般沿海之县,海风肆虐,更添了几分慑人之息。 元宵后,阴冷了几天,天空便放晴了,海风也息了不少。原本清冷了几天的闹市上的行人渐多了。吆呵声,讨论声,还价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似乎又见除夕前的景色了。客栈、医馆、裁缝铺、当铺…一家连着一家,还有沿街的小吃摊、饰物摊也是围满行人。 而因处沿海,更多的是鱼肆占集了大半个街道。海盐不及汴京(注2)的繁华,却拥有属于自己的风趣。 正当人们讨论的欢时,一阵阵霸道得声音也随之传来:“闪开闪开!别挡道了!”人群的视野中出现一群身着官府衣物的士兵。为首的手中似乎拿着一物,似是榜文。见着官兵这般来势匆匆,人群中瞬间让出一条道,也不敢招惹这些官人。 而此时的人群中,显然有一年少公子神色不大对劲, 他慌张地摇了摇身边的又一公子:“迭君兄,我们逃跑的是不会都传到海盐这般远的地儿罢(注3)。这榜文若是逮捕我们回去的,那这天下岂不无容身之处了!”名为“迭君”的少年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打开折扇,但似乎想起天气严寒并不适合摇扇,又和上了扇子,自顾坦然地挑起摊砚上的各色砚色。还不忘与摊主讨论起砚的知识。 “迭君兄!”少年显然不满迭君的作风,气冲冲地叫了句。看重一款砚色,讨论完价格,那群官兵也从两人的身后走过。收好新买的砚,转过身,向官兵贴榜文处走去,边走还边解释道:“余清贤弟,你在我身边呆了已有四年之久,难道还不知高太后对我是持何态度?只怕此时,高太后已在她的那深宫大院中笑得歇气儿了。不准明儿个,皇榜天下,召高太后旧疾复发,仙去了。然后再来素缟千里,举国悲痛。”说完了,还不忘掩袖偷笑几番。 余清显然也是被迭君这般话给逗乐了,也掩起面笑起来。已贴上的榜文前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迭君和余清也不甘落后地钻进人群,来到榜文前。 榜文确实是逮捕令,可上方那位胡发满脸地凶煞大汉实着无法人让人联想到面前地这两位翩翩少年。再次挤出人群,迭君有些得意地说道:“怎样?现在还不相信我吗?” 余清不语,只是微笑跟在他地身后。临日中,冬日地寒气终是散了些去。少了寒冷的街道更是显得拥挤了,各客栈及摊位地食物香味也随之飘得远了。 “走罢,去张大人家。肚子也饿了,顺着在他家吃顿便饭。”问得了张大人家地去处,两人便向东郊走去。可还未走出街市,便出现了与这里的繁荣有些不和谐地场面。 一位年幼地小乞丐,衣衫褴褛,拖着枯瘦地身体来到一家包子店要讨个包子吃,谁知店小二却粗鲁得将他赶出感外,口里还不断地念叨着:“我们都快无法自保了,哪还有包子给你这小乞丐吃。快点滚。”余清还没说什么,迭君确实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的拉过小乞丐,毫不客气的将店小二推开了,顺手从袖口掏出一大把银两与交子(注4)扔在他的面前,又风一阵地抱过一屉包子塞在小乞丐地怀中。而后负气地拉着小乞丐昂扬着头离开了。 事后,迭君一直得意与自己今日所做的“慈善”行为。殊不知,这天的行为却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注解:(1)海盐。位于今浙江省嘉兴市。(2)汴京。也做汴梁、东京。为北宋京城,位于今河南省开封市。 (3)罢。通“吧”。在古代没有“吧”一字,都为“罢”。除此字,还有许多,子规写错的地方都可以指出来。 (4)交子。为世界上最先出现的纸质货币,是银票的前身。因为北宋的繁荣,众商人外出经商携银不便,便印出等值票据。交子也因此获得发展。 二 风萧处谁获君心
迭君与余清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走了半日,终见到城东街尾。而日中的太阳越发的烈了,虽是寒冬,可两人的额头都覆上了细细的汗滴。看两少年的神色,都透露出了倦乏之意。余清刚要建议先休息片刻或找辆马车时,迎面走来一对母子两,其子一个不小心摔倒,母亲没扶住,小孩就这样扑倒在迭君的怀中。迭君赶忙抱住了孩子。 “没事罢?”迭君微笑着抚摸着小孩的头。小男孩摇摇头,用他的大眼睛盯着迭君。“汕儿,没事罢?”母亲上前来,扶过自己的孩子,又转身向迭君,“多谢公子!” 迭君笑笑,摇了摇头:“不用谢。孩子这时正事调皮之时,夫人可要看好。若是有什么跌着碰着可不好。”夫人站起身微微鞠一躬:“公子说的是。”说完,拉过孩子离开了迭君、余清两人。迭君转过身,手轻轻划过腰间,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清儿,捉住那对母子!” “怎么……”“他们偷了母后遗留给我的腰佩。”迭君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以前,母后是他唯一的依靠,可他母后在他四岁那年便自缢弃他而去。而这腰佩是他的母后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也是他对母后唯一的记忆。 余清什么都没有再说,立刻追了上去。那对母子也发现了追上来的余清,立刻拔腿就跑。 余清脚下的轻功岂是普通小偷能比拟的。余清一把抓住了妇人的袖衣,顺手将腰佩取出,谁知正抽出手时,捣到了身后的小男孩。小男孩一个没站稳,靠向了他身后的一匹马。马被惊起,眼见着落下的马蹄即将踏到小男孩的身上,马的主人刚要上前制止住马,谁知迭君已冒着生命危险跑来将马下的小男孩抱起。在正好起来的一瞬间,马蹄也落下了,却从迭君的右脚踝处擦过。 “啊……”迭君一个吃痛,抱着小男孩就摔倒在地。“迭君!”余清惊到。 “公子!”马的主人也愣了。那位妇人似乎也呆在了原处。 余清转过身扶起迭君:“没事罢?还能走路吗?去趟医馆?”毫发无损的小男孩爬了起来,跑到母亲身边,抱着她。“公子,我送你们去医馆罢。看伤的不轻。”马的主人的用有些并不很熟练的汉文说着。 “那个……公子……我……我只是看到公子有那么多钱给一个小乞丐,想必公子也不缺一个腰佩……就动了歪念……没……没想到会这样……”妇人慌慌张张的解释着。迭君皱紧了眉头:“罢了。你们走罢。只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妇人有些踌躇。余清看不过去了,愤愤地说道:“怎么,我家兄已伤成这样,你还想怎样?” 妇人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是的,我是想说,看各位不是本地人,公子又伤成这样,不如我带各位去医馆。”迭君没说话,表示默许了。 到了就近的一家医馆,他们便让母子俩离开了,只是那匹马的主人坚持要留下,说是伤了他的是自己的马。若就这样走了,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拗不过此人,便让他留下了。看了大夫,大夫只是敷了些药,终说并无大碍 踏出医馆,迭君正转身与那位马的主人拜别,对方却已问道:“不知两位小姐应如何称呼?当是相识,亦是有缘。”听见面前这位公子称自己为“小姐”,迭君同余清的神情一禀。“公子究竟是何人?” 见着面前两位涉世尚浅稚气未退的两位小姐,他不禁笑出声:“还请两位小姐想想各自耳垂。”迭君这才意识到男子岂有耳洞之说。一时胀红了脸。“还让公子见笑了。小女肖迭君,这是小女义妹余清。”余清上前微欠身。“听公子话间语气不似我大宋之人。” 面前的公子微微一笑:“在下来自大洋彼岸的日本。在大宋生活已有十五余年之久,不想口音还未改过来。” “日本?扶桑?”迭君与余清的脸上不禁都挂上了怀疑的目光。 “在下高仓未亚,不知两位小姐有何疑惑?”“高仓未亚?呵呵,公子见笑了,小女只是想起曾有位故人曾远渡过大洋寻访过扶桑。”肖迭君抱歉着笑笑,“见时间也不迟了,便在此告别罢。”说罢,微微欠身便同余清转身离开了。 见面前两位姑娘匆匆离开的背影,高仓的不禁眯起双眸,微笑着喃喃道:“肖迭君、余清……今日的巧遇,也只怕没有那样简单。”
三 且得施承南忆泪
终是寻得张大人的府邸,建于海盐县衙门左侧。大门只见两位衙差守门。 “衙差大哥,烦劳通告声你们的张大人,说是有故人求见。”“不知两位公子贵姓,小的好去通报。” 肖迭君向余清望了一眼,点点头,又转过头:“向张大人说四字便可即‘南妃娘娘’。劳烦大哥了”见那位衙差进了府邸,迭君的心里莫名的感伤了。六年前春季,父皇离世了。离世的第五日,有位老嬷嬷找到自己,说她曾是母后身边的宫女,后偷偷递给自己一封信件。打开才知那是母后遗留给自己的信。信中便写到,若自己有朝一日离开皇宫,便去海盐寻张大人。母后还未入宫时搭救过其一家老小,那时张氏一家便许下诺言,他日母后有难,必倾其所有,救其性命。后张氏考得举人,任命于海盐县令。自己逃离皇宫前,曾有派遣宫人打探过,得知当年的张大人已因恶疾过世,其子张施承考取功名后留在海盐县,继任了其父的职责。 关于母后的记忆迭君几乎都是空白,只有母后被打入冷宫的那日及母后悬梁自尽后那具冰冷的尸体依然在脑海中抹之不去。还未从悲伤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传入的耳内。转过身去,一衣着官服的男子随着衙差小跑出府邸。 其见到迭君与余清二人,便上前问道:“可否是两位求见?在下正是海盐县令张施承。”迭君笑了笑,微微点点头:“张大人有礼了。” “两位请进。敝舍简陋,还望见谅。”“清廉为官者方是百姓的父母官。张大人的府邸、衣着如此简朴,只怕海盐百姓应尊称大人一声‘包枢密副使在世了’(1)。”迭君说罢,随着张大人进了府邸。 “是啊,当朝恶风弥散,腐败不堪。新皇登记五年,却因年幼,掌中大权又被高太后掌控。朝中大权被司马相(2)把握。大宋这泱泱大国,却被两个外姓的奸臣玩弄于股间,想着也是心有不甘。而如今如张大人这般廉明的官宦若不是被压制,便是隐世图安……”“清儿,你少说些罢。即使这里远离京城,是张大人的府邸,也怕隔墙有耳。”迭君有些怨气地谴责。 余清不满的撇撇嘴:“罢了罢了……如今这大宋,看似波澜不惊繁荣昌盛,其背后隐藏的却多着。我看终有一天要如当年那繁华到连西域人却步的大唐变得支离破碎。”听着余清这般话语,迭君却未再说些什么。确实,现今的大宋,看似兵强马壮,可称世界霸主。但因朝廷的腐败、高太后的掌权,国家已岌岌可危。而官官相护的朝政,百姓也是有苦也不敢言。现今又有多少自命清高的学子敢如此余清般倘然地指责。 end 阅 读 | 文字录 | Comments | 分 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