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消云淡,触目日光寒。一树梅花乱桥岸,清香满了湖畔。湘妃孤立花前,信手丹青粉面。相逢莫道相识,红深浅白水暖。
——题记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上面架着一座石拱的小石桥。过了小石桥,是一个不大的湖,湖畔有一棵梅树。在我的记忆中,小河不曾干涸过,那桥不曾整修过,那湖不曾打理过,以至于乡人给湖取了个名字叫野湖。
一条河,一座桥,一个湖,一棵梅树,若在作家的眼中,定是一道天成的风景,若经画家的妙手丹青,更是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但这个地方太小,太偏,又远离了人群,画家不会来,作家也不会去,除了田间劳作的乡人,不见“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
我本是俗人一个,却时常捡拾一份闲情,攀龙附凤,附庸风雅,闲来无事,总是总是踱过石桥,踱到湖畔,在那棵梅树下,随便找块石头,一坐就是半天。也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但从没有想过,这条小河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座石桥,是什么人修的,是哪年造的?也懒得知道。
昨晚,一场大雪覆盖了一冬的萧索,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不着,心里老想湖畔的梅树是否开花儿,想象着雪中梅花的样子。而雪中的梅花是什么样子?二十多年没有欣赏了。
第二天早晨,推开门,见天蓝地白,阳光还有些刺眼。心想,今天的梅花会更好看。于是,我踱出家门,慢悠悠地踱到了石桥下。不曾想,平时少有人来,这个时候更不会有人光顾的桥面上,两只清晰的脚印,交叉着过了桥,交叉着指向了野湖。我有些奇怪,有些诧异:是谁有这么大的兴致,跑到这里来赏雪观景?带着这样的疑问,我顺着那串清晰的脚印,气昂昂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掩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刚刚过了小桥,费玉清的《一剪梅》时断时续地传进了我的耳畔,但不是“金嗓歌王”的原唱,而是一个女声的婉转悠扬。我把紧盯雪地的眼睛,从近处移到了湖畔,四处寻找人间天籁的渊源,只见那棵梅树下,支起了一块画板,一位红衣女子伫立在树前。天,一片的蓝;地,一片的白;湖,一片的静。那棵“不同桃李混芳尘”的红梅,在这片素衣白纱上,独享着清孤的妖娆。而那位“不为繁华易素心”的红衣女子,不失清雅,不失清丽,不失清秀,袭一身长裙,如下凡的仙女,孤傲地飘逸在这纯净、纯真、纯清的白色世界里,定格在这天蓝地白的人世间。
我看呆了,看傻了,我无法想象,一个孤身的女子,何以有这样的雅兴,这样的情趣,在这样一个天气里,跑到这里来写生作画,独享短暂的素颜?心里想着,脚上又踱着,走近了湖畔那棵俏立花儿的湖畔前,又见她抬着胳膊,挥着画笔,在一张素纸上轻点抹画,那一招一式仿佛是著名的音乐指挥家,指挥着泛湖水中的冷波,跌落在雪地里的暖光,指挥着俏立枝头的花朵儿,联奏着一曲天地合一的妙曲。而那块画板,又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也许我的脚步不拘细行,过于轻率,未及跟前,便惊扰了湖畔的宁静。
先是脆生生的歌声嘎然而止,紧跟着飘来一缕淡淡的清香。我不知这清香来自于梅花儿,还是来自于红衣女子的身上。只见她猛一回头,惊讶地“啊”了一声,把我也吓了一跳。
我歉意地冲她点了头,也算打了个招呼。毕竟这里曾是我的“地盘”。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但见她:瓜子脸型,妩媚着高雅;栗色的短发,卷曲着华贵;一付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张扬着她的恬静,掩去了双颊的泛红。而圆纯的鼻尖下,薄薄的嘴唇,透出了矜持的孤傲。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哈了几口。我明知故问,纯粹是没话找话,问道:“天寒地冻的,还来写生作画?”
“哦,为了教给孩子画画,只好不避严寒,不避酷暑啦。”她看似随意的回答,让我听出了她对孩子的关爱,却又找不到下一句的话茬,不觉有些尴尬。没想到她打破了沉默,问道:
“你经常来这里?”
“哦,是的,我家离这不远。”
“那这个小湖叫什么?”
“这个小湖有两个名字,不知你想知道哪个?”我卖起了关子。
“两个我都想知道!”她一脸的认真。
“呵呵,那可不好!只能告诉你一个。”我故作神秘。
“为什么呀?”她一脸的天真。
“因为呀,因为怕吓着你呗!”
没有想到,她不屑地又是一笑,说:“呵呵,我的三十多岁可不是吓大的哟!”
于是,我延续着老辈人的传说,开始胡诌:“这地方原来叫鬼湖,现在叫野湖。”
“哦?这地方原来叫鬼湖?不会是又有一个羽化成蝶的爱情传说吧?”
“呵呵!聪明!”
我敛起满脸的玩笑告诉她:这个湖原来不野,曾是官宦人家的后花园,只因住在后花园的美丽小姐,与一位俊悄的穷书生私定了终身,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一个投了湖,一个挂上了梅树枝。从此,园子荒废。
听完我的故事,她花容失色,轻轻叹了口气,一边轻轻地收起手中的画笔,一边轻吟元好问的《摸鱼儿》:“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眼睛早已泪满双盈。
我见她微蹙着眉黛,眸含泪光,与此时此景实在无法衬托,便从树枝上折下一朵花儿,送到她的手中,又接过她的“山鬼暗啼风雨”而抑扬顿挫:“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她默默地接过我手中的花儿,一片一片地撕下花瓣儿,放在我掌心里,轻轻一吹,似是吹走了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