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那条狗的时候,我在田径队。上海冬天的早晨,我冷得全身发抖,还没开始训练,就抖出了一身汗。
教练是我的体育老师,叫文武斌,我一直觉得他的名字是一个冷笑话。
他总是对我咆哮,说我没尽全力,每天像个复读机一样对我说:你可以更快。那个年纪,词汇量比较小,最多心里只是暗骂一句白痴,或者像上海人那样,骂句十三点。
文武斌身边总是喜欢带着一条狗,据说他们两兄弟早上会一起跑来学校,训练完我们,两兄弟又一起跑回去。
有一天文武斌把我们召唤到身边,他的兄弟围着我们一直左闻闻右闻闻。我当时如临大敌,全身僵硬,我相当怕狗,因为儿时有个邻居带我去他家玩,他家门前有一片空地,那时总是有一条小狗在那无所事事地溜达,邻居对我说,你去吓吓那条小狗吧,我走过去大叫了一声,还跺了一下脚,小狗吓了一跳,然后看了我许久,我很得意;那小狗反应过来后,对着身后叫了一声,一群狗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当时那个场面我感觉我像一个被八路军包围的小鬼子,那群狗围着我一直狂叫,那一刻,我要尿流了,要泪奔了,我终于明白了那条小狗为何可以如此目中无人地到处溜达,原来是兄弟遍天下。从此我心里对狗就有了阴影。
那天文武斌手里抓着一个球,像战士扔手榴弹一样把球扔了出去,他的兄弟二话不说迈开四条腿冲了出去。几秒过后就咬着球远远地看着我们,仿佛在告诉我们,它是一条田径狗。
文武斌说,我要你们像它一样跑,什么都别想,只想着那个球,而终点线就是你们的球,死死盯着它,然后迈开步子,往死里跑。
一说完我后面那孩子突然“嘭”的一声趴倒在地,像狗一样四肢着地,兴奋地爬行了两步。我心想估计这孩子没救了。
后来在运动会上,文武斌要我参加长跑,我说我刚跑完短跑,他说跑长跑那个拉肚子没来,你替一下。我短跑是很强的,而长跑我只能领先个一时半会儿。
比赛开始以后我慢悠悠地跑在校道上,寒风吹得我懒得加速,而且我知道我的体力相当差,心里感觉没什么好跑的,不掉队就好了。在快进体育场的时候,我休息了一下,后面的人从我身边慢慢超过去,而领先的人已经消失在我视野里了。等我休息完了,发现周围没人了,我稍微提了下速冲进了体育场,听到一群一群的孩子兴奋地喊叫着自己同学的名字。
而文武斌在跑道附近,铁青着脸地盯着我,指着终点线大声对我咆哮:你的球在那里,你要尽力,你什么都别想,别想你是跑短跑的,别想你是替别人跑的,你给我死死盯着你的球!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前面一个又一个的同学,开始用尽全力加速跑,脚越来越酸,呼吸越来越困难,但是耳边依然听到文武斌身后的咆哮。
我一路超啊超,跑啊跑,眼前的人越来越少,自己越来越快,班主任在跑道边兴奋地喊着我的名字,同桌手舞足蹈地对我挥手,只剩最后半圈的时候,眼前只剩一个人了。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超过他,他转头看着我,我看到他崩溃的表情死死地咬着牙也加起了速,最后三十米,我们两个全力跑着,直到终点线我也没能超越他。我得了第二名,文武斌在终点线抱着我,捋着我的背,一直说跑得好。
生活有时只是一场田径赛,在起跑线上等发令木仓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事情,万物都在焦躁地运动,唯有起跑线上的人一动不动,心里充满紧张和焦虑,只是木仓响那一刻,突然世界就寂静了,万物都在静止,耳边只有风声。而领先者总是那些能像狗一样奔跑的人。
我一直把那张长跑亚军的奖状细心保存,放在爸妈的保险柜里。我时常回忆起那时心无旁骛,只是盯着我的球,像狗一样奔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