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在乡村，我最喜欢嗅闻草木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那气味总是那么独特，那么美妙，那么可亲。

草木们在大地上安静地生长，她们吸收了大地、阳光、风雨的精华，然后用尽自己全生的力量精心酿制。我想，每一棵植物都该是一个小型的天然酿造厂、香料加工厂吧，时时散发出独特的馨香。这，也是草木们生命的馨香。

我相信普里什文所说的，每一种花木都散发着自己的香味。是的，每一种花木都有属于她自己的独特的体香。草木们的种类不同，香型也便不同。有的是浓香型，有的是清香型，有的是酱香型。这，也是她们这个家族的标识。她们之间可以彼此轻易地“相认”，也便于人们很容易地“认出”她们。

我还相信，植物的馨香也与她们的性情、气质等有关。草木们的性情不同，散发出的香味也会不同。有的香味热烈奔放；有的香味安静持久；有的香味清淡柔和；有的香味细腻内敛，有的香味绵长亲切。就像人，有胆汁质、多血质、粘液质、抑郁质等。

小时候，我家里的庭院里种有西红柿。在那时的农村，西红柿还是比较稀罕的植物儿，也还没有大棚菜，很少有人尝试种植，乡村的集市上很少见，西红柿也多少算是水果的一种，价格较贵，不列为普通菜蔬的，但我的父亲喜欢尝试，也有耐心尝试。他从集市上买了熟透的西红柿，把里面的种子细心地挤出来，放到太阳下晾晒干了，然后仔细地收到小白布包里——家里有不少母亲缝制的小白布包呢，里面分别装着白菜种子、芫荽种子、萝卜种子等等。等到来年春天，大约是谷雨前后，因为有民谚：谷雨前后，栽瓜种豆。父亲无处问询，于是便依照民谚开始了他尝试种植的第二步。找出来去年存放的种子，小心地播撒在院子里疏松整理好的空地上。父亲居然尝试成功了。不久后，地里拱出了绿色的芽儿，然后长成小小的西红柿苗，长得再高一些就开始开花坐果了。西红柿棵外形和茄子棵外形类似，也难怪她叫番茄呢。父亲关注，而受益的总是我们小孩子，西红柿的枝叶闻起来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乍闻起来不太好闻，可是孩童好奇，又总爱靠近了去闻，竟也越闻越好闻，也许，这是一种独特的芬芳吧。

植物性的臭味并不十分可厌，而且你不近了招惹她，那味道并不刺激你。在老家的田野地头、水沟边，有一种草，茎秆粗硬，小小的叶儿茂密，散发着一种臭臭的味道，不知道学名叫什么，我们小孩子叫它臭棵棵，但是把它的叶子揉搓出汁水，涂擦到胳膊、腿上，可以驱蚊，还能够止痒，皮肤不好的妹妹便经常从地里采了这种臭棵棵来，夏天的晚上，止痒、驱蚊两用。

农闲季节，会做木工活的父亲便开始了他的另一种忙碌：做家具。

我们写完作业，便喜欢凑在父亲身边，看父亲用小手锯距木材，用刨子刨木板，闭了一只眼睛扯墨线，偶尔也帮父亲搭把手。父亲把刨子贴近木板用力前推，一片片的刨花就哗哗地飞出来，真是神奇，刨花散发着树木的清香，很好闻。在我们眼里，父亲简直就是能工巧匠，一块一块的木板、木条，在父亲的手下巧妙组合，就变成了漂亮的小凳子、椅子、桌子、橱子……木工活计很繁琐，也很劳累，父亲大部分时间里是默默地辛劳着，当然，有时也会来了兴致，给我们说些关于木材的常识。还有锯末，冬天里把锯末放进铁盆里烧，可以取暖，我们也会趁机把玉米粒、黄豆粒放进去爆玉米花、黄豆吃。有的树木的锯末燃烧起来也散发出好闻的味道，不少松木的锯末闻起来香喷喷的，榆木的锯末闻起来有种甜丝丝的香味。

普通树木的馨香大都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像高大的白杨树体香清淡，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而檀木、红松等则是浓郁醇厚的，这也许是她们的高贵之处吧。我喜欢嗅闻荷的香，素朴、清新，带着微微的青涩，闻起来总是那么沁人心脾；野薄荷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清凉凉的芳香，让人嗅着神清气爽……

至于草木们开出的花朵、结出的果实，弥散出的那种芳香，更是她们生命芬芳的凝结，是她们生命馨香的精华和浓缩，是绵延和再生，

麦子、玉米、小米、黄豆……这些看起来是多么微小、平淡无奇的种子啊，可是，即使你把她们碎成细粒、磨成齑粉，在蒸煮烤焙后，她们仍然能散发出诱人的馨香，这也是她们的本色呢。

办公楼前有一排树，每年的四月份，楼前的几棵槐树准时开出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淡淡的清香，有一种甜丝丝的恬静。五月份，稍微矮些的那几棵树开始开花了。我问过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树。那是一种长得多么普通的树啊，真是其貌不扬呢。花朵很小而繁密，成串，远远看去，模样也很普通呢。凑近了看，花朵是很俊俏的，属于十字花科吧，花瓣是洁白纤弱的四瓣。但，花香却是一种很细密醇厚的香，浓郁而美好，温暖而迷人，略带点甜丝丝的清气。办公室在四楼，香气正好能够顺着小南风飘上来，于是，办公室里便氤氲着这种美好的馨香。有时也觉得花香像调皮娇俏的少女，用她羞涩的微笑撩拨着你，让你有一点点的心旌摇荡，却又不沉迷。整个五月份，有了这种美好的馨香，每一天的心情也是甜美的。

我喜欢瓜果的清香，清爽宜人。春末夏初，甜瓜、香瓜上市的时候，我会多买上一些，然后在客厅里、书房里、卧室里都分别放上几个，吃完后再买了补充上，如此，白天里在氤氲的瓜香里看书、写字，晚上枕着瓜香入眠，那种甜美的清香实在是美好极了。冬天里吃苹果，我喜欢用热水给苹果来一次小小的淋浴，不是怕凉，是喜欢热水淋浴后的苹果散发出来的清香。

草木们的生命如此。人类呢？

那天，路过殡葬场，想到人的一生，最后，也不过是一缕轻烟。人常说尸臭尸臭，一具朽骨，烧成灰，这味道是不堪闻嗅的。所以人们更看重名声。名声是外在的，但也是内在的，犹如一个词的内涵与外延。一个人的内心安静而美好，他生命的气息也是恬静、温馨的吧。

每一个生命的独特与美好，在于他散发的是生命的馨香，也是人性的馨香吧。再具体化一些，那应该就是善良、正直、诚挚、悲悯、勇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