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有一座庙,庙里有一座古朴破旧的大殿,殿前竖着几块残碑断碣。它在洪灾与战火中多次被毁灭,人们一次次在废墟上把它重建,供奉上神灵,希望神灵能够护佑一方水土与黎民苍生。庙会的日子方圆几十里的人们纷至沓来,场面热闹沸腾。演员们在戏台上铿铿锵锵唱着豫剧,梆子、板胡、大锣等乐器的旋律散入云霄。江湖艺人装束奇异,怪模怪样,在会场的一角表演魔术杂技。善男信女们在庙前祈福许愿,香坛上燃烧着一柱柱香,烟雾四处弥漫。姥姥是个豫剧戏迷,每当庙会的时候她搬着凳子坐在戏台前整日看戏。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毛头毛脚的孩子,在戏台周围跑来跑去,看魔术杂技,玩套圈游戏,买各种零食吃。庙会对孩子们来说,是个游乐园。
傍晚的时候,我踮着脚向戏台前张望,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望到姥姥。戏曲煞场后人潮涌动,纷纷走散。姥姥驼着背站起来,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她知道我会来找她。我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到她身边,帮她搬起木凳子。她夸奖我眼神好,手脚伶俐,她常常在小摊子上给我买冰淇淋、棉花糖或豌豆糕吃。在回家的路上,她娓娓地给我讲《铡美案》《卖苗郎》《卷席筒》等戏曲故事。
时光悄悄地流逝,世间万物似乎都在悄悄改变,让人分不清哪是戏剧,哪是人生。
我长大后到城市里工作了。在日历上我总会将故乡庙会这一天贴上红色标签,以防把这个日子疏忽过去。那一天我总会给家人打电话,问一问姥姥是不是又来赶庙会看戏了。有一次母亲说姥姥来了,但是身体大不如以前好,坐在戏台前不到一个小时就体力不支了。是啊,姥姥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健朗了。
姥姥八十七岁的时候被确诊患了肺癌晚期,她从此卧病在床,深受病魔缠绕。次年庙会的时候她没能来看戏,第三年立春之后她去世了。
到了故乡庙会的日子,我凝视着办公桌前的日历思潮澎湃。我怀念起故乡的庙会,怀念起姥姥。我决定回到故乡看看庙会。我赶到家的时候已经黄昏。母亲说庙会上卖东西的摊子都已经撤场,只剩下一场夜戏了。
吃过晚饭我与母亲去看夜戏。戏台前看戏的寥寥无几,不再像二十多年前那样人山人海了。母亲说如今村里的很多人已经到城市打工去了,再者家家户户有电视机,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到各种节目,所以庙会变得冷清了。
戏台上灯光闪烁,我也不知道演员们咿咿呀呀唱些什么。
在朦胧的灯光里,母亲望着我说我小的时候眼神很好,在戏台前的人群里一眼就能够望到姥姥。我望着眼前的戏台感伤不已,随口说:“时间过得真快,姥姥已经去世两年了。在人群里我再也望不到姥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再找不到姥姥了。”
我话音刚落,鼻子一酸就潸然泪下。母亲的眼泪也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