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铺满了这条长廊,看不到尽头,顶棚上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东倒西歪地走着,手里拿着个酒瓶,随着身子的摇晃不少酒撒了出来。
他醉醺醺地喝了一口,吸溜着嘴里的辣味。
长廊两旁是白色的塑料门,塑料门上只有一小块玻璃能看见里面。 屋子里,破破烂烂的被褥铺在地上当做床,上面是黑乎乎泛着油光的被子,被子里面的棉絮都露在外面。整个屋子满是一个挨着一个的脑袋,他们像是犯人一样被锁在这里。
相较于流浪在外,这些流浪汉已经很满足了。
男人整张脸趴在玻璃上,眯着老鼠眼往里面望去,然后点了点头,厌恶地皱着眉头,往另一个门走去。 他晃晃悠悠一个接一个地检查,走到最后一个门,手里的酒瓶也空了,他将酒瓶扔在一边,“砰”的一声满地碎片,恍若一颗炸弹将死寂的空气扰乱。酒瓶摔碎的声音回荡在长廊里,他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然后重重吐出。
很多个夜晚,他都无法入睡。只能借着酒劲才能勉勉强强睡着,可是一点小动静就能让他立马清醒。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属于他的空坟墓,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被人偷偷埋起来,那种被埋在土里窒息的感觉他总是能在睡着的时候深深体会到。
他将半截烟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干完这一票,说啥也不干了,他在心里默默嘀咕着。他趴在这长廊最后一间屋子前的玻璃上,眼前是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他挠了挠头,其它屋子就算没有开灯,借着月光也能看见个人影。
他使劲地推了推门,门像是被什么重物死死顶住了,怎么推都推不开。他又趴在玻璃上,突然,一张流着血的脸贴在玻璃的另一头,那张脸上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带着无尽的怨恨。嘴角却勾着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男人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手颤抖着掏出手机报警,拼命往后爬。这时长廊里的灯突然灭了,其它屋子里的病人都拖着身子走出来,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带着泥土还有尸臭。他们把男人围成一圈,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男人只是全身害怕地颤抖着,不敢抬头也不敢动一下。
几十分钟后警察才来,这里是土道,医院又在偏僻的地方很不好找。警察将人群驱散,一个护士和负责打扫的大妈将病人们安排回房间,警察才看见缩在角落里的男人。
死者是房间里的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用绳子把自己吊在屋子的中央,绳子缠在了风扇上,风扇还在呼啦啦地转着,尸体也就跟着风扇一起转,他的脸被撞得血肉模糊,直到卡在门口才停下来。
男人坐在门口,他实在不敢坐在那屋子里,他觉得那屋子顶上总有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一直看着他,他摇着头,嘴里念叨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警察看着死者的床头,一个又一个的死结疙瘩,缠在床单上。
现在 我最近睡眠越来越不好,睁开眼就是满目的象牙白: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面,白色的被褥。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等着护士来为我扎针。清晨六点半,电视机里准时播报着新闻。
自从我从那个小山村退休回来,就被儿子儿媳安排在这里,口头上说是让我医疗养老,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他们是嫌弃我,认为我是他们的负担,碍于面子不敢说出口又害怕背上不好听的骂名,就用一些糊弄人的名词来搪塞我。 可是他们忘了,我以前也是一名护士,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你不觉得,最近自杀案越来越多了吗?”我隔壁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瞎眼的女人,在她眼睛的部位绑着厚厚的纱布,听说是因为家庭不和,丈夫经常不回家,在外面花天酒地。
我没回答她,她向我这边看了过来,我不知道她是在看病床旁边的窗户还是在看我,那蒙着纱布的眼睛,似乎比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看透这个世界。
她刚问完我,电视上的主持人就很配合地说着和她差不多的话。最近的自杀案似乎真的多了许多。
护士推开门,口罩挡住了一大半的脸。她推着白色铁架子车,向我这边走来。她问我:“最近怎么样?”语气很温柔,可是谁知道那口罩后面的表情,是不是也很温和? 我笑了笑说:“还好,就是经常失眠。” 她点了点头,从架子下面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的液体,她用针管抽出来,又注射进另一个针管里面。我看见小玻璃瓶上的字,佐匹克隆。 她抽出皮筋狠狠地绑在我的手臂上,又拍了几下,在我的皮肤上擦拭着酒精进行消毒,她边和我唠着家常边熟练地将针头插进我手上的静脉,针管里回了血不一会儿又下去。她小声提醒我可以睡一觉,我点了点头,眼皮越来越重,眼睛像是被谁捂住了。
我听见她推着车,向另一个病床走去,瞎眼女人大叫着:“我不输液,我不输液!”最后像是有人冲进来,我猜可能是医生进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的药物,她才停止挣扎。 我心里暗自为她叹气,真是不老实,都这么多天了,她怎么还不习惯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