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湘西有个老司城。
这个老司城,原名叫福石城,曾经是湘西土司王的故都,位于永顺县东18公里的灵溪河边。
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王朝”的故都,曾经有过“福石城中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的兴盛与传奇,在华夏历史长河中写就了一段绝无仅有的诗章。
老司城,多么神秘而又令人向往。
终于在初夏的一天、天气晴天间多云。我们几个要好的同伴驱车直奔老司城。
车过永顺县城,阳光又烘染本已热烈的气氛。岔口处问了路,搭上了一位顺路的本地大嫂,车一头扎进未铺装的乡道,路面损毁的有些厉害、坑坑洼洼的。好在同伴驾的是越野车,刚好找到了撒欢的地方。大坑,松油门、点刹、离合、减档、放离合、大脚油……在人车稀少的道路上肆意地操练着驾驶技术,他那洋洋得意的神色逗得本有些拘谨的大嫂哈哈大笑起来。
同伴放慢车速、沿路掠过的村村寨寨、怎么和我的故乡那么相似?翠竹绿树相间的院落前、常是一条石板小径;柴扉后的两三畦菜地里必然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些柑橘、桃李;还是夏天好啊、不会有“桃红李白”的追思、不会有“花相似、人不同”的喟叹、不会有“人面桃花”的伤逝、只是一路香得让人心醉的槐花。
村寨人家的屋门多是掩着的、主人也许早早地上坡或下田或下街或赶集,在外面辛勤而幸福地忙碌着,只有些带雏的母鸡在静谧的院子里觅食,吊脚楼下的角落里呆着的那几只笨得要命的旱鸭子、亘古不变地重复它们的伎俩——踱着方步摇摆肥大的尾巴、伸缩着粗壮难看的短脖子;黄狗倒是蜷卧在阶沿坎上履行着自己的责任,主人出门前可能给过了香喷喷的蒸红苕,所以它对几个仔猪槽里的猪潲矜持得很。啊!是我们的匆匆赶路打扰了这里的安宁。
道路在渡口戛然而止、环视这个不到两百人口的落寞山寨、努力地追寻着“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盛世的影子。只有悠悠的青山巍然和清澈透底的灵溪河水欢流。古渡两株大樟树下的阴凉、让我惬意地燃上一根烟、消散一路上的疲累、细细地品味不论是“蛮不出洞,汉不入境”闭关自守、或是“割据千秋意如何,雄图偏距仗岩阿。
天环五岭开关塞,地束重滩助甲戈”的偏安一隅,这个从明朝五代就延续起的彭氏世袭政权,有过抗击倭寇的历史功绩、也有过对土民残酷的压迫——“只准家政骑马、不许百姓盖瓦”和“土民不堪其命”的疯狂世族仇杀。正所谓“千古江山,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历史在三百年前夺走了土司王的洋洋自得,空余这灵溪河边寂静的山寨欲说还休。
小桥、流水、人家,步入土司的王城。
暗红色鹅卵石的官道,是当年土司王迎接贵宾的专用。建筑大多已不复存在,只能怅然地从官道的走向勾勒当年的城垣格局。始建于明、重建于清的土王祠,屋宇高大宏伟,保持完好,衙署西侧还有土司御寒避暑的热洞和凉洞,阳光有些慵散地洒在静静的古城、荷锄牵牛、赤脚走在官道上的村民;老屋门槛、蜷坐着的搓麻老妪;那么从容、那么凝注,恍然间让人感觉时光缥缈,一个王朝的背影竟还在时光中若隐若现。
拐过街角、不经意一栋陈旧的三层阁楼赫然眼前、可是昔日的点将台?!满生杂草的旷地衬着静静的点将台透着阵阵肃杀。缓步、登楼。佛曰:境由心生,脑海里翻滚是土司军队响应朝廷(明、嘉靖)的征召御边抗倭的气吞万里如虎!深藏在大山里的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兵精将勇、能征善战、同仇敌忾,这些都是当时中央政府对土司军队的评价。
1555年、在抗倭名将张经的督导下,年仅19岁永顺土司彭翼南、保靖宣慰彭荩臣、保靖土官彭守忠统兵万余会于苏、松。正月、进攻胜墩、首战告捷。四月、进攻三丈浦——“倭寇大败,而我兵不损一人。自用兵以来,陆战全捷,唯有若此者也。”五月、进攻石塘湾、王江泾、“斩首三千余级”获得战略性大捷。
《明史》誉之为“自有倭寇以来,东南用兵未有逾此者,此其第一功云”,授“昭毅将军”。1556年、在抗倭名将俞大猷的率领下参加沈家庄战斗、土家健儿忘死冲杀、跳入大海中手刃倭寇头目、终获完胜!为祸浙西地区几十年的倭患自此肃清!站在台上、遥望紫禁山上明王朝表彰土司的“东南战功第一”牌坊,何等壮怀激烈!
带着凭古吊今的思绪,我们加紧脚步向下一个站点——祖师殿走去。
穿过幽静的游廊沿阶而上乍见殿阁。这里实实在在印证了历史上“五溪之巨镇,万里之边城”的繁华。长在深闺的土司祖师殿始建于后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重建于明代、位于太平山南麓,是土司家族五大建筑中仅存的一座。原建筑共九重、建国后历经千年风雨仍保持完好,只是在文革浩劫中被拆掉了六重,仅余沧桑的三重。祖师殿以正殿、望经台、玉皇阁依次向后沿中轴线排列构成一组建筑、整个建筑前临“碧水灵溪”、后靠“罗汉晒肚”、右依“金帽插花”、左托“苍松乔木”、气势雄伟。正殿面阔五间占地580多平米,为小青瓦歇山式重檐结构,使用了34根珍贵楠木、柱大数围,柱础为双曡圆鼓式,梁柱衔接浑然天成,殿宇斗拱雄伟古朴、无斧凿痕迹。硕大苍旧的雄狮抱钟旁、守殿人垂垂老矣、然而为朝圣者述说当年土司彭廷椿督送修建北京紫禁城所用楠木时、偌大的大殿也盛不下他那份自豪。历代土司供。(历代土司供给朝廷的贡物是惊人,朝贡最多的是楠木和马匹。最多一次有献600根楠木的记载,明、清皇朝修建的着名宫殿,恐怕座座都有永顺土司所献楠木。从永顺到北京,路遥遥数千里,以彼时之交通条件人力、物力的花费、劳动艰辛可想而知。)正殿其后的望经台、玉皇阁重重叠叠,依山势呈阶梯状陡然而上,非身临其境不能领会其峻、奇。玉皇阁供奉着“真武大帝”神像、“系铜铸成、手执七星剑、重九斛”。此时此景、不依赖神也须敬神。所以在伟大的神前、在老人的悠扬、空灵的法器声中、许下了我们虔诚而渺小的愿望……
出了山门、我看见有个船女在河边等候,黑黑的皮肤、一脸淳朴的微笑。我们要乘上她的小船回到渡口那边去,我却有些担心年轻的她,要逆流抢滩、还要加上我们几个大男人。她的毫不在意打消了我的顾虑,并不费力地篙、桨兼用、小船便在湍急的河水中顽强地前行。
嘭“地一声闷响、是岸边上一彪汉子在猎鱼,众人追随着翻滚的混水搜寻着战果,精瘦的汉子跃入水中,一如几百年前他的先祖跃入大海擒敌般果敢,水中腾挪翻转的他,一个深潜不见了踪影,一会儿口里叼上一条银鱼浮出水面,引得岸上阵阵雀跃!我固然不能像京剧唱段的韵门那样给他大喝一声”好!“那会遭到环境保护主义者无情地批判,可身体里跟他同样流淌着湘西土家男儿的血液,不过份的渔猎归属于尚武、能极大激发人们战胜自然、战胜困难、战胜自我的情怀。
我想、如果尚武精神再浓烈些、几十年前的抗倭战争中,被屠杀的几十万同胞不至于像历史图片表现的那样木然。我又想、五十年代初在朝鲜战场上同联合国军队作战壮烈阵亡的几十万英灵,几乎同样的数字、用他们的牺牲除弃了”东亚病夫“的蔑称赢取了世界的尊重!他们的牺牲洗刷了中国近代百年的屈辱历史!他们的牺牲撑起了中华民族的脊梁!!
船到急滩、不进则退!年轻的她轻盈地跃进初夏的河水、努力站稳身体、费力地撑住船艰难的前进、可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下水准备的我徒然讪讪地把目光投向岸上的那彪汉子,三、五个人结束了活动,和小船同向行进,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真是桥上的人看风景、桥下的人在看着你呵。我觉得,只有他们才和这静静的河流是如此的亲近。
回到渡口,年轻的她略有些羞涩地接过了我们不多的船资,满足地去等待下一单生意。我再燃一根烟,烟雾中抬起头回望渐去渐远的老司城。我想,时代的进化,社会的进步都是从历史的长河中驶来,就如同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一样源远流长,不忘历史,才会珍惜今天和谋划明天。
再看多一眼,老司城、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