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几千年来,它为我们留下了许许多多瑰丽的篇章,是文学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祖先们经过长期的努力,不断地为它施肥浇水,精心观察护理,已经懂得,要让这棵苗儿根深叶茂,四季芬芳,除了要掌握好一套栽培技术外,还少不了一块肥沃的土壤,过去的人便称其为物,所谓托物言志,寄情于物,这个物,也就是散文的落脚点。
散文,除了纪人纪事写景外,主要还是一个情感的载体,它不但能够反映客观事实,还可以反映主观愿望。作为文学样式,可以说它是最自由的,掌握起来也比较容易,操作起来也并不复杂,但先要有真情实感,不能仅依靠想象,也不能单凭某种理念,没有真实作为依托,没有坚实的基础,散文就会显得虚假和矫揉造作。写作散文,目的是为了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被触动的心灵展现出来,并把读者带到现场去共同体验。
要真正写好一篇散文,也并非那么容易,既要真切的感受,又要用生动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能写成大实话,要给人以联想的空间。最好能写出一种感性的乃至智性的语言,这样的散文,读起来才有味,才会引人入胜,才能把人带进一种自然和人文的美妙境界中。
所有的散文,在本质上都是非虚构的,行文所至,要言之有物,要让人觉得真实可信,不能想当然,不能夸大其词任意拨高,不能把一口池塘,说成一个大海,把一个土墩,说成是一座高山,求真实,求真象,也是做人的准则和作文的底线。当然,每个人的观念不同,看法也就各异,对某一事物难免会有褒有贬,这是很正常的,但不能颠倒是非,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一定要求真务实,实事求是,这同样是散文的落脚点。
虽然散文的形式很自由,适应性也很强,只因它善于运用艺术的言说,可以点铁成金,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能让枯萎的,长出新芽;能让已被历史湮没的,重见天日。但它并非就不受限制,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其实散文的写作要求也是很严格的,首先要有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要学会观察,要认真研究,要掌握好第一手资料,才能从中写出自己的独特见解写出新意来。散文与诗歌不同,诗人可以不拘泥于当下,不限于所见所闻,仅凭想象或遐想,便能捕捉到诗情和诗意,只等那灵光一射,就可以写出美妙诗篇来,如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暧花开
从明于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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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仅仅想表达一种愿望,一切都还在远方,还没有实际接触,没有真正体验,诗就写出诗来了,而且写得那么好,要散文也这样来写,那就会无能为力了。诗歌可以表现臆想和玄想,可以写乌托邦和梦,诗人常常是临空高蹈的,看似有点不吃人间烟火,与阅历和知识也无关,只需用心灵去体验,这种写作是要天赋的。散文只能写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或已经发生过的事,例如鲁迅、朱自清、沈从文等,他们写的多是童年纪事,乡土人情或湖光山色与鸟语花香,尽管也有怀旧与思念、有悲观和失落、有憧憬和展望,但那是由此到彼,由近而远,是一种联想,一切只能从眼前出发,然后再去拓展思维空间,给人一种真和善的启悟以及美的享受。完全可以说,散文是写实的,诗歌是写虚的,因为真实是散文的落脚点,而诗歌首先要张开想象的翅膀,两者的区别是很明显的。
散文与小说也不同,小说是虚构的,完全可以无中生有,小说中那些离奇曲折的情节,是否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文中所描写的是否实有其人,都没有关系,因为这是讲故事,是一种消遣方式,不会受到什么限制,最好是不要去影射某一个人,以免被罗织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到时即使有百口也难以说清。不过,写小说本来就是有风险的,只要讲得好,讲得生动逼真,能够打动人心就行,一切是非功过,都由历史去评定。若人物性格饱满,情节写得越扑朔迷离、越揪心、越有变数就越好,那样才能把小说推向高潮,才能让人欲罢不能。散文却是平实的,生活本身怎样,写出的散文就是怎样,就看其中有没有一种悟性,散文是一种无技巧的技巧,它要求作者去深入和发现,在琐细中体现出诗意来,这也是小说很难做到的,再看看鲁迅写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秋夜》等,处处都体现出作者天真好奇和纯厚朴实的思想观念,这就是小说和散文的不同之处。形式就是内容,内容也就是结构,结构便成为小说和散文的分野。
看了鲁迅散文再看他的小说,就会明白两者的不同之处。他的小说写的多是小人物,大都是变了态的人,言行举止都怪异得很,那样才会有冲突,才能让人过目不忘。那个幽灵般的狂人,那沾着人血馒头的画面,让人看得毛骨悚然,还有那个常去咸亨酒店的阿Q,确实会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正好折射出那个社会的现实与人性的弱点。鲁迅有时也会借谈神论怪,去讽刺和抨击那个丑恶世界,结果也被那个世界所不容,正当壮年就结束了宝贵生命。
我们不能用散文的题材去写小说,也不能用小说的情节去演绎散文,其原因是散文要实事求是,要在具体的事物中说出真知灼见,小说是靠人物的思想行为去打动人去影响人去改变人的世界观的,这就要看作者是否塑造出真正的典型人物和写出了时代特征。要写好散文,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到一个落脚点,这是最关键的,如果仅仅有了写作的冲动,而没有找到一个落脚点的话,不但写不好散文,即使往事如烟,也不知从何处下笔。落脚点,就是要以真实为基础,只有落到这一实处,才能找到事物的头绪,才能开出一个好头,正如人们所说的,开了一个好头,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若没有真实作为依托,没有真诚作为契机,仅仅有了写作冲动,有了创作欲望,也很难把握住行文走笔的脉络,即使勉强写成,也会流于表面,触及不到内在意蕴,也就是缺乏深度。有时我也偶尔会去翻翻那些流行杂志,总觉得雷同的很多,拾人牙慧且面目相似,有不少的是借张爱玲、琼瑶等人的名言甚至《诗经》中的某些句子,加上漫无边际的空想,让人觉得满头雾水,不知所云。我想:那些不同时代背景的作家,那远古的风俗民情你了解多少?那种嘉言锦句的确很美,那样的纯朴真情也确实很感人,可那是别人的,去重复别人,就等于去嚼被别人嚼过的馍,是不会甜的,因此,这样的散文我是看不下去的,其原因是作者没有找准自己的落脚点。
散文与新闻似乎差别更大,因为两者的性质有别,其功能与任务也就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必须强调真实,不过新闻是即时性的,散文是永久性的,新闻只告诉你什么,散文还要告诉你为什么?新闻要求简洁明了,绝不拖泥带水。散文却要有知识性趣味性,因此,为了把散文写得更生动,更加逼真,有人便说,散文不必象新闻那样按部就班,一成不变,不妨添加些合理的想象和可信的情节。我却不太赞成,在这方面,我也有过一些经验,有过切身的体会。前段时间,我去了一次云南旅游,回来写了一组散文游记,其中有一篇是写泸沽湖的,那是川滇交界的少数民族聚居地,那地方确实古老得很,不仅湖光山色迷人,还保留着原始的美,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一看到那地方我就觉得太美了,美得让人感到不真实。到了那里,抬头望去,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会有这么神奇的山川?哪里会有这么苍翠的树林?特别是那个泸沽湖,湖面开阔蔚蓝,最深处据说有九十多米,也许还有怪兽潜藏在幽深的湖底。因地处高原,有天下第一天湖之称,我们游湖,不坐船,也不坐艇,大家都坐着象猪槽一样的东西,游来荡去。我们还探访了古老寨子,寨子里住着摩梭人,他们能歌善舞,还保留着许多原始的习俗,我在散文游记中有详细描述,自己也还算满意。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有见识过摩梭人的走婚习俗,那是原始母系社会的遗风,可谓全世界独一无二。摩梭人至今还是男不娶,女不嫁,两人相好就走婚,儿女都归母亲抚养,母亲在家族中有绝对的权威。听了这奇闻之后,我还是半信半疑,但总想弄个水落石出,也曾尝试着想去探个究竟,想不到即将揭开谜底之时,却功亏一篑,如意算盘便宣告落空。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场假戏真做,走婚的确是真的。我的天啊!这算因祸得福,要不然,到了那种尴尬场合,难免会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后来在写泸沽湖的游记时,我的叙述也就到此为止,不敢再写下去了。若为了哗众取宠,添油加醋,把那不堪入目的场面也写出来,那是误导读者,是要不得的。
因此,我主张散文的落脚点一定要真实,只有真实才能打动人,才能感染人,还要有健康的思想,正确的世界观,不能掺杂低级趣味的东西,俗话说得好,站得高,才看得远,思路才会源源不断,想象力才会丰富多彩,语言才会生动活泼。如果落脚点错了,脚跟就站不稳,不但会写不好,还会流于失实,引起非议,这样的散文,也就没有了生命力。(作者:罗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