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圳的七月,依旧是挥不去的炎热,我坐在一家店铺门口长椅上,看着马路的上车辆来往,手里缓慢的摇晃着半瓶饮料,看着瓶中泛着白色泡沫。感受着此处的变迁,这是我三年前经常来得地方,马路对面是一栋单独耸立的五层楼房,2014年我跟覃老三就住在那栋楼房的顶楼,同样也是七月,那时候的天气比现在更加炎热。覃老三已经不在深圳了,他因为疾病回了老家。店铺老板已经不认识我了,毕竟这片空虚之地,人来人往,相互穿织,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对于一个店铺老板来说,每个人都不过是来这里漂泊的游客。只是,每一个漂泊的地方,多多少少都会遗落些属于这个地方的记忆罢了。
我往嘴里灌了一口饮料,泡沫在舌尖化开,有种淡淡的苦。深圳,给我的第一印象好像是个奇怪的城市,它总能在你沉溺其中时,给你留下深刻又难忘的记忆,等你深思的时候,它已经走在你的前头,越走越远。2014年的四月我第一次来深圳,是覃老三接待的我,由于没有地方居住,暂时跟他挤在一起,安顿好自己后,我打电话给秦丽,我说,我来深圳了,她惊讶,你怎么来这边了?我说,想你了呗。秦丽是我女朋友,跟她相处了快一年。期间拌嘴是常事,但好在两个人没发生过什么太大的矛盾。
我问她在哪里,要过去找她,她说还在上班,要五点半下班。我说没事,我过去你可得拿我当顾客看待。
她笑着说,我在玫瑰园面包店呢。
我简单的换了身衣服,跟覃老三说了一声,便匆匆赶过去,一直在她店里等到她下班,两个人才出去吃饭,她笑我蠢,说我在店里居然傻傻的等了一下午,我说,我这是监视,万一有帅哥进来把你骗跑了怎么办。她身上有种面包气味的香,让我忍不住靠近,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吃过晚饭,我送她回家,直到上楼后,才打车回到覃老三那里。
我在观澜那边找了一家厂上班,周末就跑去秦丽家里,秦丽的弟弟跟我关系很好,属于那种被我收买的小家伙,我一到她家,他弟弟就缠着我,让我陪他去网吧玩。不过我却不敢,还记得第一次带他去网吧的时候,秦丽说我教坏孩子,骂了很久,以至于连续两天不搭理我。
五月的时候,我跟秦丽坐在观澜天桥下的一棵大树下,我拉着她在奶茶店,她笑着说我唱歌难听。
六月的时候,我跟她美食城里,当时正值台风,她笑我没带雨伞,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
七月她刚好生日,我知道她对花粉过敏,送她一盏绚丽的台灯,她说,她每晚开着灯,被红黄的光线叨扰的几乎睡不着。
我跟秦丽的一切都向着良好的趋势发展。
然而时间总是无情,它总能在你认为抓住它的时候溜走,会让你在身心疲惫后,再来嘲笑你怎么那么傻。
七月下旬,我跟秦丽因为一件事情吵架,深圳的台风预警正如期而临,我跟厂里的主管请假,他说厂里正是旺季,现在人手本来就不够,让我过几天再说。我心底不岔,下午直接旷工跑到玫瑰园找秦丽,她正在气头上,我怎么解释也听不进去,大小姐的脾气倔强起来,我一时间拿她没办法,只能给她弟弟打电话,让他帮我劝劝。他弟弟在电话那头笑着,显得幸灾乐祸。
第二天我打电话过去,焦急的等待后,是秦丽弟弟接的电话,电话里的他声音透着无奈,说让我别再打电话过来了,我心底突然就颤了下,跑到楼下,拦了一辆车就往秦丽家里去。司机看我匆忙,一路开的飞快。到秦丽家里的时候,她正在睡觉,我问他弟弟怎么回事,他不说,我只能秦丽醒来再追问,下午三点的事后秦丽醒了,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快速朝着楼下走去,我跑下去追问,她甩开我的手,眼神透着冷漠。我感觉遭了雷劈一般,干脆也不说话,想着陪着她走走,等她消气,走了一下午,最后她扛不住回家,我如同如往日般送到楼下,他弟弟站在楼上看我,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总究没有出口,我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正好台风铺面,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瞬间模糊了双眼。
晚上我在QQ上不停的发消息道歉,但很不幸,我被屏蔽了,满屏的字,刺得我眼睛阵阵发痛。周一的时候,我去厂里,主管把辞职单拿给我,我直接写上自己的名字,到了财务部拿了属于自己的工资后,回了房间,房门被我“哐当”一声猛的关上,覃老三下班后问我怎么没去秦丽那里。
我说,不去了,分了。我声音有些沙哑,连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一脸惊疑,少跟我开玩笑,我才不信。
我拿这种事情骗你干嘛?真的分了。
覃老三沉默,良久之后,他掏出手机,按着一长串的号码拨出去,听着他的声音,估计是他老板。
挂完电话,覃老三问我,喝酒么?我刚跟老板请了两天假。
然后我们个人一头扎进对面的饭馆里,不知道喝了多少,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覃老三在拍着我后背,然后双脚离地,应该是被他背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头痛欲裂,覃老三从桌上拿着一瓶鲜奶扔过来,跟我说,他刚刚联系了几个老朋友,刚好他们几个放暑假,都再深圳这边,他们说一会就要过来喝酒,你的事,我跟他们说了。覃老三到超市买菜做饭,临近中午,几个人终于过来,而饭菜也已上桌,他们收了雨伞,嘴里骂着该死的鬼天气,随后坐下来,将桌上的酒打开,很是豪气对我说,来来来,喝。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陪他们端着酒,交杯换盏。
几年不见,自然有很多事情可聊,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如今,整整两三个小时,狭小的屋里弥漫着酒气,阿星的嗓门很大,我听见他说,分了就分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其他两个人也喝了不少,露着膀子跟我碰酒,唯独覃老三一言不发,他最了解我跟秦丽的关系,中途酒喝完了,覃老三下楼又搬了两箱上来,一直喝到下午六点,阿星他们才离去。我摇摇晃晃的送他们下楼,他们担忧的看着我,让我别再送了。
上楼的时候,覃老三扶着我,我脚上一软,在台阶上磕破了膝盖。伤口留着血,但却浑然不觉。我给石头打电话,他在那头很气愤,让覃老三照顾好我,然后说要给秦丽打电话过去,被我婉言拒绝。
台风在第三天的时候过去了,天气恢复晴朗,一簇簇白云点缀在上面,我眯着眼抬头仰望,却感觉那天依旧是无尽且昏暗。天气又开始不安分燥热起来,临近八月,气温三十八九度了,楼房的顶楼上热得难受,最烦躁的是,半夜一点多覃老三的风扇坏了,他从凉席上翻爬起来,拿起一块砖头,三两下将那风扇砸烂。然后拽着我去楼下对面的小店门口乘凉。我们跟店铺老板很熟,寒暄几句,便拿了两瓶可乐,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大口灌着。
马路上车辆稀少,我盯着一辆辆飞驰来往的汽车,轰鸣引擎声刺痛着耳膜,一辆黑色极速的大众在亮起的红灯下闯过,瞬间没了踪影,夜晚吹过,店铺老板笑着跟我们打声招呼,关上门睡觉。风扇坏了,屋里也炎热的睡不着,于是我跟在他长椅上一直坐到第二天凌晨。早上的时候,我揉着眼睛给秦丽打电话,那头一直没接,只留下一阵忙音。
周末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毫无目的一路狂飙,车上的行人急忙避让,连骂我疯子。迎面的一辆货车司机迅速的抹着方向盘,险险避开。覃老三大汗淋漓在我身后追赶。风声呼啸,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这短时间沉甸甸的胸口,压抑得让人难受。我依旧每天给秦丽发消息,但始终没有回音。想了很久,我觉得或许,爱情已经结束在七月了吧。
很多人说,放不下的包袱,随着时间流逝,终究会一点点消逝。可我觉得,时间是沉重的,它会在你原本的包袱上缓缓加重,压得你再也无法抬起头,去仰望璀璨的天空,尽管你心有不甘。
一个月后,我招聘进了一家印刷厂工作,按时上班,按时睡觉,偶尔跟同宿舍的人喝酒,表面上看去生活井然有序。直到国庆节那天,我陪着宿舍的同事喝酒,直到深夜两点,几个人喝的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一个同事忽然问我说,你不会笑是不是天生的。我摇头,跟他说起秦丽,然后就是哭,谁也拦不住。最后抱着酒瓶沉沉睡去。那一晚,第一次没有梦到秦丽。
2015年初,我回到温州,母亲看我有些憔悴,问起秦丽,我说分了,母亲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着,可我感觉她的笑比哭还难看。我给覃老三打电话,他说他仍在深圳,原来的租房过两年就要拆迁了,已经换了地方住,然后他又说这个城市呆习惯了,如果忽然离去,反而不太适应。然后我又石头打电话,他说我给他打电话的那天,就给秦丽通过电话,噼里啪啦的说了她一顿,再无回音。
时间流逝得很快,我跟石头在2016年初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年中的时候,秦丽发来消息,说她来温州旅游,跟她闺蜜在一起,问我要不要出来玩,我愣愣的看着手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我看看天气,正在下雨,便回了一句,在下雨,看情况吧。然后她发来地址,是在龙湾,晚上的时候,我冒着大雨去了龙湾,她正坐在一家店里跟她闺蜜聊天,我远远看了一眼,她的影子跟曾经梦里的重逢,然后破碎,可我终究是没有勇气上前。
2017年的时候,覃老三在医院检查出晚期甲亢炎,我去深圳看望他的时候,他坐在床头,嘿嘿的笑着,我红着眼不停得骂他。等我骂够了他才沙哑的说,平时上班很忙,哪有时间检查身体,又问了我公司的情况,两人相互寒暄着,他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脸颊比原来略显凹陷,脖子大了有一圈,最后他说他想家,想回去。
覃老三是在七月回家的,我开着车漫无目的逛着,不知不觉来到秦丽的楼下,这一片都赶着拆迁。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穿过几条马路,到了覃老三曾经的住处,对面的店铺仍旧开着,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手里摇晃着饮料,白色泡沫在瓶中升腾。他们看着我,画面熟悉得一如当年。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猛的踩下了油门,闯过了红灯,向着远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