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粑粑提笆篓,笆篓里面三粒米,我给幺姑儿送粙米……”
很小的时候,盛夏天的初夜,睡在家门前的竹床上乘凉,眼望着满天繁星点点,月亮好大好圆,银光泄满一地,嘴里跟着一旁给我打着蒱扇的奶奶,哼吟着这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儿歌谣。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挑着饺耳担子沿街买饺耳的人敲竹梆的声音,再就是身边一阵接一阵的蛐蛐叫。
虽然是大热天,但总觉得空气是清清爽爽的,夜的世界,是那样深不可测。
趟着,仰面看天际,眼里的苍穹是那样深邃、广阔、无垠,时而有流星闪过,时而见着云随月走,于是,我小小的脑袋里满是疑云,就好奇地问奶奶:
天上到底是月亮在走还是云在走啊?
奶奶说:月亮走云也走。
我又问:那好亮好亮一下从天上划过的也是星星么?
那是扫帚星,落在哪里哪里就会遭灾、死人。
奶奶的回答吓得我毛骨悚然,好久不敢睁大眼睛再看天空,害怕哪颗扫帚星会掉到我的面前来。
记得,那时候的天,白天是瓦蓝的,夜晚是深蓝的,比现在似乎看着更高广、更深远,星星也更多,更亮,整个银河系,仿佛离我们并不遥远。
莫说是天空,就是河水,也比现在不知明净、清澈了好多。
当时镇子上有条小河,实际上是流过镇旁的沅水倒灌进来形成的内河。
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各种水草看得清清楚楚,鱼类品种也很丰富,一般垂钓、撒网或是放下蔑籇,都会有所斩获。
在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有次,和小伙伴们去小河洗澡,大家觉得好玩,一字排开,从河的一头游到另一头,当快游到一处供行人通过的坝口前时,好多那种叫游刁子的小鱼被我们吓得纷纷跳上了岸,岸坡上顿时白花花的一片,真是开心得我们要死,一个个精赤条条地忙着跳上岸抢着捡鱼——这快乐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还记得,读小学时放署假了,我们伙伴们最喜欢的就是去镇子外的田野或菜地里抓青蛙和浇鱼。
抓青蛙别人一般是用火把去照,火把不聚光,没法照眩青蛙的眼睛,听到动静的青蛙很快就会跑掉,半个晚上下来,也抓不了多少,人还累得不行。
我当时就想到了用手电筒去照青蛙,手电聚光,发现青蛙后直射着它的眼睛,把它眩得分不清方向,既使听到声响也不知往哪儿跑,傻傻的爬在那儿,很容易就抓着了。
可是,我没钱买电筒,更没钱买电池。于是,突发奇想,把到处收集的只要是外皮还没腐蚀的废电池拿来,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尾端用钉子打两个洞,灌进一些食盐,再用棉花堵上口,这样,废电池就有电了,尽管电量很弱,但把五、六截甚至更多这样灌上盐的电池叠在一起,就有很大的电流量了。
再把别人不能用了丢弃的前端还能用的旧手电筒找来一支,给加上一截同样的旧电筒的尾端,可加很长,只要能导电就行,把旧电池放进去,装上灯泡,还真就能发出很强的光,比用两节新电池的手电筒发出的光还要强。
有了这玩意儿,邀上一个小伙伴(人不能多,多了人气大,青蛙就会早早被吓跑了),一是壮胆,二是负责提装青蛙的口袋,天黑下来就出发了。
镇子郊外正值割完早稻,扳完禾的田间与菜地里、水塘边还有粪池旁,都是青蛙最爱呆的地方,而且一个个吃虫子长大的青蛙是又肥又壮,爬在那儿,像尊坐佛一般,几只青蛙就足有一斤多。
抓青蛙的过程中,最让我害怕的是那深奥的夜幕,总觉得周边有很多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在盯着我们。
再就是怕蛇。因为,有青蛙的地方,往往就会有蛇,我天生就对那麻溜、细软、蠕动着爬行的长虫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想着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青蛙也聪明,它们一般不呆在多杂草的地方,而是喜欢蹲在干净、平滑的石头或空地上歇凉。狡猾的蛇,则爱蛰伏在草丛中,静候着哪只大意的青蛙不小心路过,一窜上来就咬住了,然后,很快囫囵着就把那比它头大了许多倍的青蛙活吞了下去。
曾多次见到这场景的我,想着就会头皮发麻。
所以,小的时候,因恶心蛇的样子,就连与蛇同形或近似的鳝鱼、犲鱼、泥鳅、鲢鱼等我一般都不吃。
记得,有次伯伯家不知从哪弄到了条几斤重的大白鳝,这东西稀少且珍贵,听说是极好的美味,但见那样子也像蛇一样溜动着,上桌后我硬是一口都不敢尝。直到长大成人至今,我还是保留了不吃蛇的习惯。
幸好,不是每次抓青蛙都能遇到蛇。一般不要多久,我们就满载而归。
回到家,忙着杀青蛙,当晚就要奶奶炒来吃。
那时家家都有柴火灶,奶奶在灶里烧上一把大火,把锅烧得发红时再放进茶油,丢进几粒花椒,然后把杀好、去皮与内脏,洗得干干净净的蛙肉倒入锅内,噼噼啪啪一顿爆炒,放入盐,再放入准备好的生姜与大蒜仔,加入新鲜的青辣椒,随即出锅,用炖砵装上,再在小土炉子上用小火煨着。
砵子里的青蛙肉,炖着飘散出不可抗拒的香味,早就急不可待,流着口水的我和小伙伴,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砵子青蛙消灭得干干净净了。吃后还余兴未尽地咂着嘴,奶奶都还来不及尝上一口。
可她,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得尽兴,苍老的脸庞上,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自己抓的青蛙,随即就弄着吃,既新鲜,又滑嫩,鲜美的蛙肉带着青椒的味道,说不出是多么的好吃。现在想想,嗓子里还是会涌出一句话: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一次尝?
再说浇鱼。浇鱼,什么也不用带,三两个小伙伴一起,来到镇郊外收割后准备翻耕或正在翻耕的田里去找曰口和水冲坑,或者是水渠水沟,凭判断有鱼的地方,就用双手或废瓦片、破碗什么的,先把水浇干,如有鱼,那就只捡便是。
如是水沟或不大的水渠,就先用泥巴一截截把水隔断,再一截截把水浇干,这样的地方有时还能浇到大一点的鱼。
那时候,没有农药、化肥这一说,整个生态系统是相生相克,自然循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藏的,地里长的,都好像比现在的多,比现在的更丰饶,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比现在好吃很多。
而今,虽说出了像袁隆平等,搞出了杂交水稻、杂交玉米一类的农作物,产量是高了许多,包括那些号称太空种子生出的疏果,也确实肥大硕实,比土生土长的东西在产量上更高,可就是人们吃着总不放心。
因为,科学常识告诉人们,这中间,很多东西都是基因转化与变异起了作用,也就是人们谈着就心有余忌的转基因作物。
回到那个时代,想想,一切都是自然而恬静。
农忙时,看那些耕田拉耙的农夫,好多人腰里都会挂着个小蔑篓,一边吆喝着赶牛在前面走,一面在后边就能躬身捡到小鱼小虾和泥鳅、鳝鱼,一场农活下来,蔑篓里差不多就满满的了。不花钱,不误工,收工回来,全家人能打得一餐好牙祭,也算改善一下清苦生活下的伙食。
出去浇鱼,一般都有收获,运气好时,还有惊喜。
记得有回,在一块田角一个不到脸盆大的水冲坑里,我和伙伴捞上来半桶子鲫鱼,乐死我们了。有时,在放水后的稻田里,一个牛脚坑里,可能就找得到半斤小鱼。
可惜,那个时代已渐行渐远,一去不返了。
往事如梦,岁月如诗,去日如歌。
斗转星移间,一切已面貌全非。
走过了昨天,回到现实中,天还是天,只是再找不到那样的瓦蓝;地还是地,只是没有了原有的模样;生活还是生活,可没有人能感触在现代化的冲动和喜悦中,我们失去了更多宝贵的东西……
而今,就是呼吸的空气,也可能永远不会再有那样的新鲜,那样的舒畅了。雾霾一类的东西,可能会像噩梦,从此与我们如影随行……
想想儿时的情景,回味久远的歌谣,我还真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