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永刚只是两三米远，燕子躲在那棵苦楝树后，身子紧贴着树身，手指掐着树皮，乌黑的短发黏着脸颊。燕子的头不时地伸探，眼睛盯着永刚。她的心跳很快，能感觉自己心脏的音律，脸颊也在微微地发热。“小泉已经上一年级了，小怡也上幼儿园了……小泉已经长到我半身腰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懂得照顾小怡，有好吃的都先给妹妹吃。”
永刚喃喃自语的声音很小很轻，轻得在空气里一下子就散开了，但一个字一个字还是像把锤子往燕子心里砸去。燕子的泪水唰唰地直流，抬起泪眼望了望长满长春花的坟头，有白的，也有红的，成群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林间“叽叽喳喳”“咕咕噜噜”的鸟语声和蜜蜂嗡嗡采蜜的声音特别刺耳。如果春妮还活着，如果永刚还像以前一样去南海捕鱼作业，这个家是多么令人羡慕！现在，他连海也不出了，两个幼小的孩子和卧病在床的母亲需要他照顾。看看他的脸是多么憔悴，看看他的胡渣那么乱，燕子感到心慌。自己是结过婚的人，怎么会去想另外一个男人呢？对永刚的感情会不会是一种同情或是怜悯？为何每次见到永刚心里总是怦怦乱跳呢，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永刚？燕子不敢往下想，压在心头的往事浮现出来。燕子是从山那边嫁到海这边的人，她不像海这边的人那般识得水性。两年前的那天，燕子跟所有海边人一样去赶海。夏天的傍晚是最好的赶海时节，人们一大批一大批往海里赶，退潮的海滩露出一块块的礁石。那情景像过年赶集，整个海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点。海水退潮的时候很慢，等到涨潮了，说涨就涨，悄无声息的海水已经涨到人的脖子。燕子四处看看，她身边哪还有什么人，只见海面上一片昏暗，落日的余晖早已无影无踪，海面上似乎很平静。燕子不敢恋着拾海螺了，赶紧拖着竹筐往回走。燕子一看，离上岸的路却还有好长呢！自己怎么走也走不到岸边啊！燕子知道自己陷入了危险。她不识水性，心里很慌。这一慌，她就呛着喝了几口海水。海水很咸，咸中带苦，燕子的舌头在发麻。她紧捉住竹筐，竹筐就像是一个救生圈，她的身体随着竹筐随意地浮动。燕子大声呼叫，回应的只是呼呼的海风在耳际猛烈地吹。燕子感到很冷，很累。竹筐在漂，身子也在漂。“来，捉住我的身子，我带你回去！”迷糊中燕子听到有人在说话。那人把燕子的竹筐绑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像条长翅的飞鱼扑哧扑哧地往海岸方向游去。燕子一手紧紧捉住竹筐，一手紧紧捉住那人的身子……那人就是永刚。永刚救了燕子，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小渔村里传遍了。永刚是潭门人，潭门人都要去南海作业。那时候永刚的妻子刚刚过世，他只能在家里捉鱼摸蟹挣些小钱。这一待就是足足两年，永刚没有出过一次远海。燕子记着永刚的救命之恩，农忙时节就帮他干点农活。时间一久，流言蜚语到处飞，说他俩眉来眼去的，恐怕早就给燕子的丈夫戴了绿帽子。刚开始燕子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这么一传，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丈夫的脾气开始暴躁，还总冷言冷语待她，她真是有苦说不出来。燕子忍声吞气，尽量回避永刚，看到他就赶紧躲开。她只能默默地关心着永刚，远远地看着永刚。现在，看到永刚在妻子的坟前痛哭的样子，燕子的心一阵一阵地被揪痛了。如果没有流言蜚语，如果丈夫能信任她，自己会不会爱上永刚呢？“谁？”听到永刚的喝吓，燕子心里一惊，莫非自己被永刚发现了？哦，原来是一只飞鸟扑腾扑腾地落在永刚妻子的坟墓上。那只飞鸟一点都不怕人，正睁大眼睛看着永刚。“妮，我想出海，可是家里怎么办啊？家离不开我……我心里憋着……好苦好苦……”永刚哭了起来。潭门人不出海等于没有出息，这样下去怎么行？想到这里，燕子从苦楝树后走出来。“永刚，你出海吧，孩子由我照顾，你母亲也由我也来照顾。”“你？你怎么来了？”永刚一脸的惊讶。“我，我看着你这样很难过。”“不行，我不能连累你！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你丈夫他……”永刚摇摇头，又低下头。“我不怕，人正不怕影斜！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帮你是理所当然的。至于我丈夫，我会说服他。”燕子很坚定。“我救你是应该的，人之常情，不是为了你来帮我。”永刚说完就要走。燕子一把拉住他，“你真的不答应？”“还是算了吧。”永刚挣脱燕子。“你不答应，除非你把我扔海里去！”燕子挡在他面前。永刚的泪水流了下来，久久不语。坟上的那只鸟长鸣一声，飞了起来。永刚和燕子一同将目光投向它，看着它向大海的方向飞去，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