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落下需要多长时间
柯茂林

在亲情和苦难面前，我们要选择坚强，这样我们的脊梁能够挺得更直。
　　
一滴泪落下，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的一滴泪落下来，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
　　
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落泪，除了那惟一的一次。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对于刚过三十六岁生日的父亲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那一年的春天，母亲突然患了精神分裂症，父亲一时不知所措，看一眼身边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才六岁，再看一眼家徒四壁的家境，一时间父亲真正陷入了孤援无助悲痛绝望之中。
　　
父亲呆呆地坐在堂屋的角落，呆呆地看着母亲在堂屋中间哭闹，呆呆地看着瞧热闹的人从他面前来来去去，呆呆地看着三个儿女在旁边蜷缩成一团。他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慢慢地，眼圈红了，我分明看见一滴眼泪出现在父亲的眼眶中，眼看就要落下，但，终究没有落下，因为父亲已经站起来，走到堂屋中间，把哭闹的母亲从地上扶起来，扶到凳子上坐下，又客气地对瞧热闹的人说：“不要影响她休息，大家请回吧。”然后，父亲打来一盆热水，缓缓地为母亲洗去脸上、头发上和衣服上的灰尘，最后把母亲抱到里屋，哄她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托人带信给离我家不远的两个舅舅，叫他们过来商量救治母亲的事。两个舅舅看到正在房间里哭闹的母亲，都怔住了。父亲说：“长沙有家精神病院听说不错，我想带她去那治病。”两个舅舅听了，良久沉默。大舅舅先开口：“那得多少钱？”父说：“最低要两百块钱。”大舅舅接着问：“你有多少钱？”父亲顿时脸色黯然，不无伤感地说：“我现在只有十几块钱，全家只有这么多钱了。”
　　
母亲还在哭闹，良久，父亲的眼圈又红了，一滴泪水又出现在父亲的眼中，但，这滴泪水依然没有落下来，因为父亲已经站起来，低沉地说了一句：“我出去借钱。”说完就出门了。
　　
父亲在外面跑了几天，第七天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点了一遍，包括高利贷借来的钱，一共是一百九十一块钱。父亲轻声说了句：“明天可以出门了。”
　　
直到这个时候父亲才突然想起来，他和母亲走了，三个孩子在家怎么办呢？
　　
父亲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我，嘴巴动了一动，没有说话，脸上满是无奈和伤感。这时，姐姐开口了：“爹，你准备明天到长沙去给娘看病吗？”父亲点点头轻声说：“是的。”姐姐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把哥哥牵过来，又把我搂过来，三个人一起站在父亲面前。姐姐开口了：“爹，你放心带娘去看病吧，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两个弟弟的。”瞬间，父亲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的泪水正从父亲的眼里夺眶而出。整整七天七夜，这滴泪水才从父亲的眼中滴落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带着母亲出门了，走到远远的拐弯处，回过头来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我们姐弟三人，什么也没说，然后转过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泪水，从姐姐、哥哥和我的眼中无声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