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by:艺术家Alessandro Bavari
—解读堕落—
作者:齐奥朗
译者:宋刚
每个人生来都带着一定的纯真,只是它注定要被与人的交往,要被这种因对抗孤独而犯下的原罪败坏。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决不让自己全心奉献给自己。同类并非我们的宿命,而是堕落的诱因。因为无力保持自己的手洁净、心不动,我们与陌生的汗水接触,玷污了自己;因为渴求着恶心、热衷于腐臭,我们便沉溺于众口一词的烂泥之中。而等到我们梦到大海换成圣水,想要跳进去时却已为时太晚了,浑身太过深重的污浊会阻止我们淹没其中:世界已经侵入了我们的孤独;他人的印迹在我们身上,已经擦洗不去。一切的生物之中,只有人会引发长久的厌恶。一头野兽引起的恶心是一时的,不会在思想中成长,而我们的同类却萦绕在我们的千思百虑当中,潜入了我们与世界的分离机制,使我们一再看清自己的拒绝,坚定不肯加入的决心。每谈过一次话以后,且不说谈话的精雅程度就已标明了整个文明的水平,只想想,为什么我们就不可能不怀念撒哈拉,不可能不羡慕植物,或是动物那些永无休止的独白呢?若说我们每一个字都在赢取一场抗击虚无的胜利,这也只会让我们更为强烈地承受它的宰制。人是按照自己在四周扔出的字数在死亡……说话的人没有秘密。而我们人人都在说话。背叛自己,暴露自己的心灵;我们这些屠杀无言的刽子手,全力以赴摧毁着所有的神秘,而且都从各人自己的那些开始。与他人相遇,无论是交流思想、倾诉真情还是勾心斗角,都只是让我们一同在奔向虚无的路上堕落下去。好奇心不只引发了原初的堕落,也引发着日日夜夜那无数次的堕落。生命不过就是这按耐不住的堕落,就是透过对话在淫污灵魂贞洁的孤独,就是从古至今、日复一日对天堂的背弃。人本该在不可言传之大道那无穷无尽的神出心迷当中,专心聆听自己,为自己的沉默打造词语,吟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遗憾能听见的和音。可是,他却变成了宇宙的一张碎嘴,惯以他人的名义发言,而他的“我”更是酷爱复数人称。然而以他人名义发言的永远都是冒牌货。政客、改革家,还有其他一切宣称某种共同借口的人都是骗子。只有艺术家的谎言不是彻底的,因为他只管发明自己。除了不可言传之中的那一种忘情,除了沉默不语、不可抚慰的感动中那一刻悬置,生命就只是在一片没有坐标的大地上响起的一阵喧哗,而宇宙则是一种患了癫痫的几何空间。【“人们”所暗含的与“我们”所发言的复数人称概念,构成了虚假生存舒适的庇护所。唯有诗人承担得了“我”,只有他以自己的名义发言,只有他有权这么做。诗若是被预言或理智所染指,便会不伦不类:“使命”会窒息吟唱,概念会妨碍飞翔。雪莱“宽宏”的那一面,使他的作品绝大部分都已过时:幸好莎士比亚从来什么“用”也不曾有过。“伪真”则在哲学活动与预言(宗教的道德的或是政治的预言)之中取得了胜利,前者不过是藏在那句“人们”之中的自矜,而后者更是句句“我们”的巅峰。定义是抽象思维的慌,伟大的号召则是志工精神的闲扯淡:一座神殿的基石上总有某个定义,而一种号召则一定能在其中纠集一帮信徒。所有的教育都是这样开始的。于是人又怎么能不向往诗呢?它,跟生命一样,有借口可以什么也不证明。】【注】:本文选自齐奥朗《解体概要》《解体概要》作者:齐奥朗(译者翻译的为萧沆,这里按常规译法)译者:宋刚出版:浙江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