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离开乡村进城的这几年里,脑海中乡村的影像逐渐的由原来的单调、疲惫、没有生机转变成了温和、真切、充实而丰富的一个大舞台。是否我的写作灵感来源于它?我的焦虑、躁动也是因它而起?这我从来没有仔细的考虑过。
去年的时候,我在本市的一个不起眼的村落里居住了下来,每天看到的除了来来往往的陌生行人之外,就是数目繁多的各种店铺,商业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这个村落和城市达到了完美的结合。所以在这里你根本看不到一点乡村的气息,但是住的久了,你会发现虽然是处在大城市中央的的村落,它到底还是个村落,因为这个村子的人潜意识中有着一种小农意识。但它又不同于真正的乡村中的那种气息,相比之下,这里缺乏了一种安全感。
前几日的一个早晨,我仍像往常一样推开窗户的时候,却听到了一种久违的唢呐的声音,第一反应便是这里殁了人,于是伸出头去向窗外张望,果然在那个狭窄的十字路口,一群人身穿孝服在迎着什么东西。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情形了。下到楼下的时候,房东的儿子百无聊赖的瘫坐在放在门口的凳子上,小伙子年纪轻轻,模样也很俊朗,可就是残了腿,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他的眼神里没有一点点活力,总是那么哀怨和凄迷。门口则是聚着一大帮人在说闲话,显然他们都是这个村子的主人,在议论着死了人的事,同是一个村子的,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而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的老家要是谁家老人去世了,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去帮忙,而且十分的卖力。
哀怨的唢呐声让人几欲泪下,但我似乎却并没有听到哀哭声,仅仅是礼节上的迎来送往。折腾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便偃旗息鼓了,一切恢复如昨,好像什么事请也没有发生一样,喧闹声逐渐的消退了,夜色沉沉的压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迷离的气息。
我在田畔割着猪草。刚刚平整过的田地层层递减而去,一直延伸到很深的沟里去了,形成一整片一整片的梯田。对面山坡上一条白哗哗的陡峭的山道像一条蛇一样裹着庞大而笨拙的山体。孙老汉肩上扛着铁锨,锨头上挂着个粪筐,裤管卷到了膝盖处,晃晃悠悠的顺着山道往上爬,累了就回过头来坐在路边吃着旱烟向山沟里望。
“回……,天都快黑了,还割着呢?!”他看到了我,冲着我大声的喊道,声音拖得很长很长,他的声音在山沟里回荡。
“噢,你先走,我一会就撵上你了。”我也拖着嗓子冲着他喊。
他便再没有答应,缓了一阵就起身继续往上爬,身子佝偻着就像一张弓,远远望去,头和脚都挨着路面。对于这样的情景,当时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到了后来,它却在我脑海中定格了,成了一副色彩黯淡的艺术照。
在面对着黄土地劳作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人边都成了孙老汉,而小孩子们则成了我,他们和我一样,从小就在和土地打交道,在辛勤的耕耘中寻求生计,却不知道累。先生曾经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累”字问我们说:“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累?”我记得当时没有人回答的上来,先生接着说:“很简单,头上有田方叫做累!因此普天之下最累的人就是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即就是和你们的爹妈一样的农民!”先生的这句话让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就像我不能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一样。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根系早已深入那片神圣的黄土地。
虽说我们都是80后,但是能记事的时候已经到了90年代初期,那个时候,农村依然是很穷的,村里大多数人都住在土窑洞里,没有电,更没有现代化的电器,人们仅仅只是能填饱肚子。在课堂上,我们坐在破破烂烂的教室里点着煤油灯摇头晃脑的背着“我们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在课堂外,我们有干不完的农活,那都是纯粹的体力活,就在我们累死累活的干着活的时候我没有弄明白四个现代化与我们有何干,我们的快乐似乎与能否实现四个现代化没有多大关系。我们除了割猪草、喂牲口之外,就是在惊蛰之后春回大地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去寻着剜苜蓿芽。那个时候,地面上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扒开枯草找到这一点绿足以让我们心花怒放,所以后来我时常说那时候煤油灯的光虽然昏暗,但是它却照亮了我们的梦想;枯草之下的绿色虽然细微却开启了我们的情感之门。一切并不华丽,也不是特别的招人眼,但却是那么的耐人寻味。清明节前后,乡村里到处一片热闹,粉的桃花,白的杏花,门前的老柳树悄悄的吐出了新枝,这个时候我们便都纷纷进山去剜苜蓿芽,那是一年苜蓿最嫩的时候,农家往往把它当做一种菜来吃,做出来的菜馍馍、菜汤、菜面无论是那一种,都可以称得上是开春时的美味食物。上学校的时候,孩子们经常会在口袋里装个菜馍馍用手掐着吃,而且似乎总也吃不够,但是这东西又不能吃的太多,据说吃多了就屙不下,得用柴棍掏呢。
平日里对于我们些毛孩子来说,主要的阵地就是那连绵不断的山沟,我们习惯性的从山上跑到沟底,又从沟底跑到另一座山上,一天能跑出几十里地去,可是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累,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整天的跑来跑去经常令我们的身体伤痕累累,但是却很康健,几乎从来不生什么病,平时头疼脑热的也不放在眼里,因为它根本不能影响到我们的日常生活。要说我们这一代普遍都有一种病,那就是营养不良。所以,年纪很小看上去皮肤却又黑又糙,长大了以后都是满脸的沧桑。
进入新世纪的这十年,是社会经济乃至农村发展最快的十年,央视《新闻联播》捷报频传,天天都有好消息,天天都有新胜利。可是我老家所在的乡村还是那么的萧条、衰败,每次回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的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颓塌了的围墙显得更加的沧桑和伤痕累累,房屋变成了黄土色,笨拙、贫瘠的山梁上除了长蒿子和冰草之外似乎再也长不出别的东西。那条崎岖陡峭的老山路已经被洪水冲的不成样子了,再也没有人去山里拾粪、担水了,沟底的养活了这里的人祖祖辈辈几十年的清水泉也终于干涸了,人们也不再养牛羊了,但却纷纷养起了猫狗,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老年人也都走了一层子,剩下的也只有老弱病残、妇女和儿童了,村子里很少有往日的欢声笑语和逸人趣事了,显得格外的死气沉沉。岁月的更迭,新陈代谢之后留下的旧迹和残痕使得这里看上去满目疮痍。
如今,当年的我们就像刚刚长全羽毛的雏鸟一样飞向了天空的各个角落,而我们却只能活在城市的夹缝中,铺天盖地而来的人和物已将我们深深的埋葬。但在我看来,一切的阴霾都是暂时的,我们不会永远的被埋下去,尤其是我们的思想和灵魂,这无论是谁他也伤不起。因为即使农村再穷,它也穷不过那些堆积在物质的大山下而没有灵魂的怪物;城市再富有,它也富不过那一往情深的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