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近来朋友圈分享影后感的高频词。
一部《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让华语爱情片重回视线，也让因爱而生的情绪集体爆发。
但爱情之于我们，只有“感动”这一种反馈吗？
当它褪去甜衣糖霜，带给我们的冲击，绝不止一时的泪腺分泌。
而是好几个晚上的辗转难眠。
比如一部岛国爱情片。
别误会，它没什么“动作戏”。
吸引Sir的是，它以爱情片的外壳，挑明了“爱”的底线。
《夜以继日》
Asako I & II

入选18年《电影旬报》年度十佳日影，提名戛纳金棕榈奖。
与常见的日式物哀小清新形似，有冷暖交织的触感。
却又大不相同，翻滚着一种无可名状的鬼魅。
Sir一言蔽之：表面小清新，心里mmp。
少女朝子（唐田英里佳 饰）在初恋男友麦（东出昌大 饰）失踪两年后，遇见了与其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亮平（东出昌大 饰），两人奇异的相似性，将她卷入了深水漩涡。
故事最初的味道是标准的——
盐系。
讲述钟情与生情。
朝子看摄影展，偶遇男孩麦，两人一见钟情。
麦举止随性散漫，就连表白也很“直球”。


字幕来源：猪猪日剧字幕组
最热烈的恋爱不外乎，在人群中一起大脑空白，随时随地二人世界。
在车祸后的马路上热吻，在白被单下旁若无人地缠绵。


然而，麦身上的不安定细胞开始涌动。
开始只是出门买个面包，失联一晚才回来。继而干脆在出门买鞋后，彻底音讯全无。
二人的恋情绚烂，也短暂。
两年后，朝子一人来到东京，在一家小咖啡店打工，并遇见了麦的“复刻版”——亮平。

两人除了发型不同，从垂眸的神情，到手指弯曲时的骨节大小，无一不像。
简直是外观1:1的复制。
（上图为麦，下图为亮平）


长相相同，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
这设定听起来，未免狗血。
说实话，一开始Sir也抱着怀疑的态度。
可随着剧情深入，种种细节都表明，这真的不是撞车失忆或者跨时空科幻片。
麦和亮平，就像磁带的正反面，无论以怎样的速度运转，都注定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亮平对朝子有好感，远远观望，绝不冒失。
他光顾朝子的咖啡店，被对方回避后，也只是默默抱怨一句，不急躁。


比起麦的神秘，亮平的赤诚触手可及。
朝子看展览迟到，他出面解围。
与闺蜜聊天冷场时，他炒热气氛。


一个“捧场王“，往往因为心中装着他人、在意他人看法。
这使得亮平完全脱胎于麦，变得有血有肉了起来。
如果说，“钟情”是一个既成的动作，那么“生情”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亮平和朝子之间的化学反应，建立在一蔬一饭间，建立在双方舒适对等的基质上，平淡而甜蜜。


在影片的第一章节，爱情如盐，淡而见真味。
到了第二章节，麦的重新出现，使平淡彻底被打破，坦露出——
爱的虚实。
两个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人，这一设定固然荒诞，但在观众逐渐接受这一设定的过程中，电影悄悄开始由现实越入虚幻的一场迷局。
虚实两端，是表象与潜在的互搏。
虚的是表象，如梦似幻。
麦重新出现后，朝子一头栽进了幻象里。
他的每一次亮相，视听效果都无一例外的华丽而诡秘。
车窗外的氤氲灯光，辅之以黑泽清式的幽深配乐，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孰是孰非。
实打实地将美梦拍出了噩梦般的色彩。

实的是日常，暗潮汹涌。
朝子和亮平围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吃饭，讨论咖喱的口味。
去海滨小镇打工卖海产，回家的路上进行的日常对话也饱含着某种安全感。
已经下高速了吗？
没事，你睡吧。


种种平淡场景，足见有烟火气的真情。
但。
现实本身也包含着不稳定的结构，猝不及防地崩塌、陷落、破碎，这些恰恰才是现实或日常。
小情小爱真正的挑战，是埋伏在日常生活下的暗流。
导演在接受访问时，就曾阐释过一段感情中，“潜在”的力量：
与其说麦这一角色是非现实的，不如说他是“潜在的”。而朝子对他的一系列反应，如对他一见倾心，意味着朝子本人也有属于“潜在”的一面。
这话听着很玄，但你只要想想自己……
是不是也有一个忘不掉的TA，或者一个心里期待着的TA。
总在现实碰壁的时候，虚幻地闪过脑海。
这才是爱情脱掉高尚和纯净的外衣后，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的真面目——
它既坚定，又极其容易受摆布。它既是从心出发，但结果往往背离初衷。
爱情的引力，正来自于这种在虚与实之间拉扯的张力。
影片到了最后章节，矛盾的真身与分身，开始有了均衡感。
麦与亮平，看似是对方的分身。
然而，种种细节都暗示着……
朝子才是那个真正有分身的人。
最明显的，是电影的英文片名《Asako Ⅰ&Ⅱ》（朝子1&2）。
戛纳展映的法国版海报，就把这个概念设计得很微妙——
片名呈镜面倒影，上面是罗马数字Ⅰ，下面的倒影就变成了模糊的Ⅱ。

再来看影片一开头，朝子去看牛肠茂雄的摄影展，被一幅作品吸引。
相片中，两个少女并排站立，直直注视镜头，如“分身”一般。

牛肠茂雄的这类作品，通常被评价为“将拍摄对象当作无法感知到灵魂的他者”。
不谋而合的是，总是默默不语少有表情的朝子，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他者”之感。
在黎明的海滩，当她终于下定决心，做出选择后，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被定义的空白。
整整十几秒，除了嘴唇的轻微翕动，她的神情几乎是凝滞的。
从这种表情中，Sir无法看出她任何情绪，当她再次回到现实生活中，我们才明白，这空无一物表情下的内涵。
这种滞后式的反应，与朝子这个人物冷眼旁观的设定，简直严丝合缝。

这样的表演，定是不会让人当下就哭的。
诚然，《夜以继日》也绝不是高甜高虐的爱情。
它通过滞后的表演和离奇的剧情，积蓄力量，最后对那些以爱为名的谎言和假象挥出重拳。
电影中有一个细节，让Sir正面感受到它的力量。
朝子和亮平在新房的两次对话，聊着窗外的景色。
第一次，两人刚搬进新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他们这样说：
朝子：“我喜欢这里，我觉得我会越来越喜欢这里。”
亮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顺着两人甜蜜的眼神，镜头一切——
一点不美，河面上还漂浮着垃圾。

第二次，影片最后一个镜头，两人一系列纠缠过后重新见面。
这次，两人都说了实话：
亮平：“这条河真脏。”
朝子：“但是很好看。”
但你能说他们第一次聊起这条河时，那种美好不是发自内心的吗？
显然不能。
我们总热衷于议论一段感情中的蜿蜒曲直、是非对错。
我们总认为获得了爱情，就能看到大好的风景。
谁知道，你看看身边。
我们哪个不是还挣扎在那条污浊的河里。

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