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少年郎呀,雄心无限大呀,
离家万里呀,行走呀,羁绊呀,漂泊呀,
喜乐一半呀,忧思一半呀,
当年少年游子呀,悠悠念吾家。
可曾深夜上高楼,随心逐月华呀。
于我,是绝对不愿意拆掉老屋的,我生于老屋,长于老屋,虽然初中母亲外出务工后老屋就闲置,08年地震又严重破损,每次回家也只是走近看几眼,可每一眼都有了无限的往事。
如某一个冬夜,我们一家人围在碳炉子边吃饭,我吃了几口就觉得浑身无力回到边上那间小屋睡觉,等到第二天清醒过来,才知道,半夜姐姐过来发觉我已经手脚冰凉,大呼妈妈。这算是历了一次生死关头,但对小孩儿而言,村里医生举叔叔给我开的灵丹妙药,才是无比的神奇:每天三次,拿着犀牛角磨粉煎服。到现在也会偶尔调侃自己是有灵气的人,毕竟生在双灵山,小时候又受了灵犀角的点化。
关于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我自己记忆里是没胃口没吃几口饭,但救命恩人庞姐姐却说那晚上我吃了很多,手脚冰凉或许是被撑得了?和老姐的故事其实怎么都说不完,就那一年家里挖沙参,我的大表哥把神神秘秘地把我叫过去,递了两条蚯蚓给我,然后支使我去吓唬老姐,说你姐不怕这种软乎乎的动物么?你这条先装她衣兜里,这条再放她脖子里。四五岁的楞丫头,大的说啥我干啥,拎了蚯蚓回家当头就往姐姐脖子里扔,后果可想而知,冷冰冰软叽叽的东西一挨身,老姐立马哇的一声吼起来,跳着转过身,看到我手里还拎了一条蚯蚓准备往衣兜里面塞,外婆这会儿正生火做着饭,看到这情景从灶房的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树条追,我这才知道闯了祸,边一溜烟的跑边听外婆在后面吼:“哈女子,你不晓得她最怕这个么?真的得皮痒了……”
这件事情的后遗症是从这以后家里关于沙参的农活全归了我。姐姐有她的理由,沙参地里蚯蚓多。于是每个暑假,全村人都看到我陪妈妈顶着大太阳拈沙参、安沙参,姐姐在家里喂猪做饭,洗碗还都归了我。
在那个年头妈妈算是远嫁,外婆家到我家一路爬坡,她身体又不好,所以一年到头来我家也就一两回。最多的时候就是来我家帮忙剥玉米。外婆一生传奇,她的三舅黄埔军校毕业后一直从政,父亲是当地的地主,幼年时享了不少福。到土改时,父亲被木仓毙,家产被没收,十三岁的她用几块薄板把被木仓毙的父亲从法场上抬回来,靠编斗篷把弟弟妹妹拉扯大,还要为自己的地主婆妈妈扛事出头。后头结了婚,作为出身不好的长房媳妇,公婆娘家弟妹子女都要顾,操劳一辈子,也有无限的故事。
我总喜欢缠着外婆讲她讲外祖爷讲三舅祖爷的故事,讲她三岁时被长工用箩篼从老家挑到了重庆,去找做了个小官的父亲,讲外祖爷如何背着外祖婆偷偷拿着个棍子把挂在屋檐上的核桃花生捣给小孩子们吃,也讲她如何调皮把私塾先生气得要辞职……
我家在海拔较高的山上,那会儿靠天吃饭,水源不足,水稻也就没多少,所以母亲总是把红薯、南瓜、玉米、土豆、大头菜、胡萝卜混在米面里一起吃。
玉米成熟的季节,所有的美食都可以跟玉米搭上关系,玉米疙瘩、玉米饼还有玉米做的水馍馍,就是白水煮玉米,一顿能吃好几根。母亲是村里的农活能手,家里种的玉米总比别人家的好。但母亲也心疼我们就这样掰了嫩玉米吃,因为一根玉米成了熟,晒干了磨成粉,就够一头肥猪一顿的伙食……
小侄子今年回老家,长了一身疙瘩,医生说是水土不服,就想起以前长辈们出远门,都喜欢从土墙下头带一块蜂窝状的泥土,防止水土不服。这自然是的土方子,但从家里带这么一抔黄土,也就带上了一身地气和底气。
我五年级开始住校,后头从双灵山到三河到巴中到湖南到河南到北京到重庆,奋斗也罢,漂泊也罢,老家倒成了一个驿站,一年三两回,回去也都是匆匆。再加上人事变换、旧貌新颜,过去的景与人也开始模糊,偶尔在外飘久了,心也不由得飘起来。这会儿我也想着是不是该回家看一看,不能回家那就回头看一看,接上那一身地气。
我想我最大的幸运就是生于吾乡,长于吾家,然后受业于四方。母亲、乡人教我以最质朴的踏实好学善良与拼搏,而后虽然时时打网,也总算用学识让这些质朴的道理丰盈充实,然后一步步悟出了生存之道、生活之道:地气养人诗意养心,认真苟且三百天,小有诗意六五天。噫,好好歹歹又一年。
老屋于我,老屋的抔抔黄土于我,是寄托是怀恋是故事更安身立命的本根。老屋在、祖坟在,根都在,看一眼,摸一把,就让人输了血,通了气,一股子精神头儿就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网上有个段子说每年下乡都市靓女薇薇安秒变村姑王二丫。嘿,我就是那个村头庞二丫,每次回家都选宽松衣服,到了家里也是田间地头的瞎窜,小时候挺高冷,这会儿逢人就喊就叫,谁家叫吃饭嗑瓜子也就大大抓一把,怕他们以为你看不上,家常不在乎叹息母亲无福,父亲身体,姐姐俩孩子,最后落脚点都是我个人问题,这时候我就呵呵一笑,然后赶紧把话题转到他们的孙儿孙女身上去……
姐姐说上次回家看老宅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我心里咯噔,一直以来都有个愿望想要把老屋好好改造一下,比较结实的土墙保留着,开裂倒塌的部分就换上钢构、石头、青砖和玻璃,顶上重新换上大木头,屋顶还是青瓦片。房间不需要多,但得有个小院儿,屋后依然是大片竹林,把闲置的大石磨搬到院子里做成一个大板凳儿,原有的芭蕉、樱桃、香椿、苦楝、银杏全都保留着,再种着花草与瓜果。老水井重新掏一掏,一根管子就这么引到老水缸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