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花了一个时辰,巡捕队赶到了赤松林。
春末夏初时节,太阳就在稍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他们不得不迎着日头行了好长一段路,人和马都乏得不行。
一个土岗子。
地面偶尔冒出一道皴裂而狰狞的岩石层,硌人眼瞳。路两边的凹地里都是松林,再远就是齿状的山丘了。很难见着人。
炎热而荒凉。
赵大海感到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命运似乎在跟自己商量什么,也许要给自己讲些道理。他想把这想法说出来,却没有合适的交流对象。最亲近的跟班,一直跟在身边的牛娃,除了忠实憨厚好像就没什么能耐。跟牛娃说什么都像对牛弹琴。所以他习惯了用不耐烦的语气来使唤牛娃。
“去数数,几个人。”他说。
牛娃乐颠颠地走开了。
本地耆长派来看护现场的两个壮丁,有一个去找吃的去了。赵大海问剩下的这个:“没谁来过?”
壮丁一只眼的眼眶烂了,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大海,说只有一两个乡民出现过,都不敢过来。
砸烂的担子,安静地保持着劫案后应该有的那种样子。用来包裹货物的粗布,也散乱地丢弃在土路上。也许真的没再被谁碰过。只有那些刀具,被壮丁拾掇到一块儿了。
能听到苍蝇们可恶的嗡嗡声。还能闻到明显的臭味。
这么大的天气。
尸体并没有集中在一处。大部分散乱地分布在几株树之间。还有几具,偏离了道路,头朝着下面的凹地。看来这几位曾凭着仅有的意识,拼尽全力试图挣扎逃离。
离得最远的那一个,趴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身后拖着一道已经干黑、难以辨认的血迹。头被砸开了,脑浆在岩石上涂了厚腻的一层。那儿的苍蝇最多。
牛娃有点高兴地跑过来:“十、十二个,十二个。”
十二个,加上那个报案的虞侯,还有一个逃走的,总共十四人。能对上。
都是些精壮的军汉。
赵大海让手下注意他们的身形。能够围歼十几个壮汉,抢夺他们运送的金珠宝贝,那得需要多少名匪徒?
虽然并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他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一个年长些的土兵。
土兵说:“那个逃到州府去的虞侯不是说,有人给他们喝的水里下了药,都被麻翻了。说不定只要几个强盗就够了。那个领头的人还跟强盗是一伙的?带队押运的,原来跟强盗一伙。早勾结好了。”
京城隆太师六十大寿,他东边老家新上任的府尹,曾经受过他的提携,就以州郡的名义准备了一份“父老乡亲的问候”。这消息秘密得不行。十多个人,扮作普通客商,藏着贺礼和武器,行到这儿,离京城也不太远了,没想到就在这地界儿被劫了道。
倒在地上的尸体都有非常严重的创伤。有两个,肩连着脖子的地方被完全砍断了。强盗们不给他们任何生还的希望。
土兵又说:“既然下了药,为什么还要把人都杀死?”
“没有都死。那个虞侯不活下来了?”赵大海说。
那虞侯挨到天黑了才有力气走路,虽然受了伤,还是一路凄惶赶到本地州府报案求救。要不出这事儿,本地的巡尉都不知道有隆太师的寿礼经过。
土兵说:“选这条有点偏僻的道,他们中间有人熟悉这里。”
赵大海说:“那个领头的军官,听虞侯说,就是本地人。”
土兵脸上挂了笑:“这就好找了。”
“不好找。据说,他家老早前就迁走了。他在这儿没什么亲属。”
土兵看着赵大海,问:“那怎么办?”
赵大海没回答。稍一抬头,看见一只鹰,舒展着翅膀,从上空悠然掠过,一会儿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了。”他说。
土兵仿佛看到了限期捕拿的前景:他们这些人很快就会因为捕拿不力而受杖刑。
牛娃凑近了问:“劫走了多少财宝?值多少?”
赵大海不理他。年长的土兵说:“得回去问那个虞侯。估计他也就知道个大概。”
“得手了,得手了!”牛娃两眼放光,“这帮天杀的,找到他们,必须吐出来一些!”
“到哪儿找?”年长土兵给他泼冷水。
“找人问问,本地那些亡命徒。”
“说不定是流寇。”
“谁敢来我们地盘劫道?”这个话题让牛娃兴奋,“其他的强盗娃子要跟他们拼的,闹大了,就好了。”
赵大海说:“那个壮丁呢?去把他叫过来。”
牛娃跳了一下,过去把那个远远观望的壮丁推过来了。
“说点你知道的。”赵大海说。
壮丁看着他,不知所措。
“那些强盗去了哪儿?就没人见到?”
“不知道。”
“他们要在这儿踩地势,要来埋伏,这么长时间,总有人看见,嗯?”
壮丁睁着烂眼眶,好像听不懂。
“啥都问不出来!”赵大海挥了一下马鞭子,只是打在自己的腿肚子上,还是把那个壮丁惊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