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郑州滞留两个月,再次踏上旅程。此行仓促,此刻我已经在深圳。
这曾经是我熟透了的城市。睽隔多年,我已经有资格步态迟缓地重游故地,独自穿行在它的东门老街或者巴登街、解放北路这些地段,追怀往昔的时光了。改天我得去走走。怀旧总是既诱人而又令人伤感——我在这座城市也曾有过一段年轻岁月,如今只能在记忆中若隐若现了。而年轻则不免气盛,当年我对深圳的“解放北路”不满意,放言过“是谁定的这个街名?你抄也要抄点新意,什么破玩意嘛!”如今我不介意这种街道命名了,恰恰相反,我想它刚好是一段历史的沉积,是深圳初期的拓荒者们留下的心理印迹,你可以自行解读。
怀旧且放一边。我在深南大道的公交站“兴华宾馆”(从前是这个站名,如今不是)附近找到两个执勤的保安问路,我要去红荔派出所。这也是我来深圳的动因,我必须换领我的二代身份证,此事不能再拖。两位保安回答说:“没有红荔派出所”。咦?这真离谱,两个保安崽胡说八道,竟然捉弄起老夫来了。但最后居然是我错了,因为红荔派出所已经撤销。他们让我去附近的南园派出所。礼貌地向两位年轻保安致谢,乘出租车找到南园所,结果还是那两位保安崽有误,我应该去园岭派出所。拿号,排队,园岭所告知的正确答案是:我的户籍所在地工会大厦现在归华强北派出所管辖。谢谢。辗转再找到华强北派出所,这一天都快玩完了。
华强北派出所一位女户籍民警肯定地告诉我:不能给我换发二代身份证。凭什么不给我换呢?因为我属于“集体户”,原工作单位已撤销,我只能找一位深圳户主,挂靠到该户主的门下,然后再申领身份证。行,那我去梅林找一位衡山同乡,然后去梅林派出所办理落户手续。不过,办这类事情免不了来回奔忙,我还得来华强北所跑几趟吗?“不,”这位女民警肯定地说:“你再不用来我们这里了。”
夜宿梅林酒店。谢谢女同乡一家人的宴请。女同乡还很热乎地电话联系她一位表姐,该表姐的丈夫任职公安局,也许能给我帮上忙。但事情不巧,那位表姐在电话里透露的消息令我不安:深圳已经不允许挂靠落户。我不太相信华强北所那位户籍女警骗我,这怎么回事呢?晨起,匆匆去一趟梅林派出所,柜台另一边,几个制服笔挺的男警察正好在那里无所事事,可以接受我提出的咨询。“啊,你去户籍那边问,我们这里只接警,也不太熟悉户籍业务。”好吧,我去户籍那边,拿一个号,轮候在我前面的大概是十几个人。然后我毫不犹豫,又绕到接警的那几位警察面前,抱怨说:我只提一个简单的咨询,户籍那边要排半天的队,你们不可以回答一下吗?
梅林派出所一位所领导被我的抱怨打动了,“行,我试试,看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很简单:挂靠落户,行不行?“哦,这个我知道,不行!”该所领导回答。
本人媒体记者出身,太简单的答复是不够的。我接下来的问题是:华强北派出所一定有政策依据,才不给我办身份证;梅林派出所同样有政策依据,不能让我落户,那么我拿不到身份证,这就表明政策出现了漏洞,不对吗?
“啊,那不可能的,政策没有漏洞,华强北所必须给你办证,你再去找他们,就行啦!”
重返华强北所。昨天打过交道的那女人还在,我又找她来了。此人与另外几个女同事笑呵呵地反问我:“梅林所领导说不能挂靠落户?他搞破案的,懂什么户籍呀?去年九月已经出台规定,允许挂靠落户了。”
我突然觉得华强北所几个女户籍民警笑呵呵的样子,有点儿温婉动人,至少是不难看。我大概带一点兴师问罪的来势,她们不介意,还告诉我办理落户需要其它一些手续,必须去一趟银湖房产登记中心。我再问,去银湖该坐什么大巴?“你坐的士去吧。”不,我坚持坐大巴去,坐哪路车呢?
几个女户籍民警都回答不了,“……我们没有坐过大巴。”
原来如此。离别深圳多年,我恢复了自己的乡下人禀性,此刻在不经意间又流露了出来。不过我也没有多少羞惭的感觉,挥挥手,到了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