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粗解】
生活全部的秘密,均来自于一本叫做《大学》的书籍。
在逝者如斯的岁月里,人们离不开它,甚于水火。
要注意语境。要把陈旧的词汇,放进最新鲜的水中。
用猛火攻,用小火炖。使之焕发出最符合时代的味道。
【详解】
某种意义上,对话实乃生活之主体。一切对于生活之反映,诸如小说、电影、诗歌、音乐、绘画、电影、电视剧,无不是对话。将对话抽走,这一切都毁了。萨特有言:别人是地狱。我曾写过一篇小说,专门讲这句话的反面:别人是天堂。无论地狱还是天堂,决不可少了别人,要点在于如何展开对话。好的对话,别人就是天堂。坏的对话,别人就是地狱。
对话之神圣意义,在于让一个人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发生关系。让个人生活的边际得以无限拓展。让本来有限而单薄的个人生命体验,在相互印证和纠正当中变得无限丰富和厚重。乃至因为更为复杂而有效的对话,人类才能成为如此伟大的生物。因为在对话当中,每个人的有限都在为无限贡献自己的力量,个人的提升,同时促进的整个人类社会的提升。中国人一贯认为人性来自于天,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在了解自我的过程当中,去接近了解天的最高境界。所谓的“尽性知天”。但是倘若失去对话,这条路就彻底的断了。想一想,不能去了解别人的生活,不能通过别人的生活来增进对于自己的深入认识,还何谈去了解天呢?
所有的书籍亦是对话的一种。伟大的书籍,多以最直接的对话形式写成。《福音》、《金刚经》、《论语》、《孟子》、《理想国》等等。王阳明的《传习录》亦是。
《传习录》 当中的“传习”二字,取自于《论语》当中的一句话——曾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老师传授给我的知识或者道理,我付诸实践了吗?”就是“传不习乎”的意思。王阳明一生最注重“知行合一”,最注重实践,所以他与弟子之间的对话,被弟子收集起来,形成《传习录》一书,并冠以“传习”二字。
那么《传习录》究竟是一本怎样的书?里面的对话,究竟讲了些什么?旨在何为?
梁启超曾写过一篇介绍《传习录》的文章,里面提到一处关键所在——世上的学问大致分为科学与道学两种。科学关乎物,道学关乎人。简单的理解,科学向外,道学向内,但均是为了谋求人的快乐和幸福。中国古代的学问,本质上均是道学。道学中间,儒学为主流。儒学当中,一贯认为“孔孟朱王”为学问最厉害的人物。所以王阳明的学问,是道学,更是儒学。
那么问题就来了,儒学这门学问,究竟要教人什么?怎样去通过这门学问去谋求个人之快乐与幸福?要回答这个问题,又不得不提起《大学》这本书。“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是学问的总纲领,“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是学问的次第和入手处,“内圣外王”是学问的理想追求。这些话题后面会逐渐展开,但是这里先说一个“成圣”的问题。既然儒学的最高追求在于“成圣”,又承认人人可以成圣,那么要作为一种实证主义的学问,究竟要如何去做?而王阳明作为儒学的重镇,在这一层上,的确是做出了许多创造性、发明性的贡献。应该说,是王阳明学问的出现,使得“成圣”忽然间具有了一种极强的操作性和实践性,使得成圣的可能性问题变得更容易让人接受。使得儒学立马成为了一种人人当时当下即可有下手点的切实的修行之路,实践之学问。
于是从“致良知”、“知行合一”这样的话柄出发,人人都可以结合自己的人生,开始实践儒学了。窃以为此乃王阳明对于儒学的最大贡献。
实践儒学的目的,在于快乐和幸福的人生。但是此种快乐和幸福,在深处,却又实在是一种起于日常却又超越了日常的人生体验。《传习录》当中有这样一段——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一个人眼睛生病了,内心颇为忧虑,王阳明对这个人说,你这是看重眼睛,看轻了内心。这是极日常的生活,但是在对待这极日常的生活的态度当中,显现出了王阳明儒学的最深邃之处。简单的讲,儒学看重的乃是内心之中和,看重的乃是“朝闻夕死”。那么无论是眼睛生病了,抑或是得了癌症,过度之忧虑,不仅毫无用处,更严重的则是伤害到内心的中和,影响到当下另外一种中和的态度可能带来的更为积极平实的生活,这就是王阳明的态度。乍一看,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细想,却实在是对待那种具体处境最合理最豁然最可取的人生态度。
类似的,《传习录》中另外一段——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己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这一段中的故事,也是极日常的事,却又是一种更激烈的情感。某人的儿子病危,此人忧闷不能堪,王阳明却说,这正是你用功修行实践学问的时候。父亲爱儿子,当然是人间至情,但也应该有个中和处,过了,就成了私意。再细想,这一段当中王阳明所持的人生态度,依然令人震惊,震惊过后,却又肃然起敬。恰如钱穆所说,人生之目的,就在于完成一个人。恰如王阳明临终之前,学生问他有何遗言,他只说了一句“此心光明,夫复何言”。我父亲去世时61岁,当时我奶奶80岁高龄,出殡过后,我奶奶擦干脸上的泪水,重拾日常之生活,该吃饭时吃饭,该织毛衣时织毛衣。别人对此惊诧不已,我奶奶却只对我们说了一句话:你们父亲去世了,我也难过,但我总不能跟着他去吧。
“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这一句诗歌,或可成为对以上这两段的最佳感慨。王阳明为何持这种人生态度?这种人生态度背后的理论支持,亦即他的儒学体系究竟如何?还要从他的著作当中仔细挖掘。这个连载的帖子,试图先从阅读《传习录》入手(第一部分),然后推展到他其他的著作(第二部分),以及再之后,适当的扩展到他之外的儒学(第三部分)。
最后要啰嗦的一句是:《传习录》是王阳明的学生所整理的他与学生之间的对话,而王阳明本人对此还是有一点意见。他的意见是:这里面的每一段对话,均是他针对不同性情的人、不同的具体问题、不同的情境下,所作出的反应。亦即有强烈的针对性。或者不一定能够成为一剂万能的药方,解决一切儒学实践中的问题。所谓的因病而药。但是后人大多持这样的观点:收集一些药方总是好的,其中有一个药方,能治好你的某一种病,这已然是一种积极的功效。至于这一个药方,在治好了这一种病痛之后,又带来另一种病痛,那就需要另一个药方了。
王阳明逝去已久,《大学》一书更是历经2000多年。但是对于人生的快乐和幸福而言,道学始终不可舍弃。所以我在对于《传习录》第一小节的诗歌粗解当中写道:生活全部的秘密,均来自于一本叫做《大学》的书籍。在逝者如斯的岁月里,人们离不开它,甚于水火。离开水火,人自然活不下去。某种意义上,在时下的社会环境,离开道学,人的生存亦是举步维艰。但是时代总是在变化,这变化的时代总是在为恒久的人性提供新鲜的环境,所以我希望这个阅读王阳明的帖子,最好能到到这种效果——要注意语境。要把陈旧的词汇,放进最新鲜的水中。用猛火攻,用小火炖。使之焕发出最符合时代的味道。
【原文】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 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 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 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 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馨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远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 同志,相与考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门人徐爱书。以下门人徐爱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