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此”“说此”雅变俗
脂本: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
程本: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
(文见脂本凡例与程本第一回,下同)
程本删“之”与“撰”二字,将脂本两句话压缩成一句。压缩之后,语意大变。脂本“之说”强调的是作者以“借通灵”为由头“撰”写《石头记》的特殊方式。这里的“说”,是名词“说法”之意,程本删了“之”字,“说”成了动词,是对作者原意的肆意篡改。
程本又删“撰”字,因为删了“之”后的“说”字成了动词,有了写作的意思,与“撰”字重复,即“说”字含有“撰”意。为了文字更加简练,理所当然应该删除“撰”字。但“撰”字也是删不得的。作者用“撰”字是为强调作者撰述著书,是书面之书,程本以“说”置换掉“撰”字,“撰书”变成了“说书”,随之将《红楼梦》的书面语言艺术转换成了民间说话艺术,等同于文人话本小说的老套,变雅为俗,变新为旧,是对作者与其小说品格的贬损。
而《红楼梦》作者所在意者,恰恰是要脱离传统民间说书与文人才子佳人小说的低俗套路,将小说提升到可与诗词歌赋高峰并峙的高雅艺术的纯文学层面。显然,程本改“撰”为“说”,雅俗嬗变,严重有悖作者初衷。
2、因何撰书不可缺
甲戌本: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
诸本: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
甲戌本的两句表达两层意思,前一句设问“书中所记何事”,后一句设问“因何而撰是书”。前者问的是小说的内容,后者问的是写作的目的。各有侧重,缺一不可,都很重要。
从庚辰本开始的诸本,却将后一句删除,两句合为一句,似乎认为后一句问话多此一举,或者认为后一句的问话已包含在第一句之中,因而舍弃撰书目的的后一句,将“何事”变成“何事何人”,而“何人”似乎就包含了“因何而撰是书”之意。但这“何人”的外加纯属多此一举,因为事是人做的,无人哪里有事,有事自当有人,所以“何事”本就包括了“何人”。
诸本减不该减,加不该加,加之累赘,减之粗暴。
3、增字累赘换字俗
甲戌本:自云
其他脂本:自又云
程本:自己又云
前面有“作者自云”,此处甲戌本仍用“自云”,重复前词而显单调,不能彰显作者更进一步阐发之意,故其他脂本将其改为“自又云”。加一“又”字,呼应“作者自云”,语义畅达,顺理成章。
程本画蛇添足,将庚辰本的“自又云”改作“自己又云”,平白加一“己”字。“自”本就是“自己”,本无需改,真要改,那也应该把前面的“作者自云”改为“作者自己云”,方见文风一体。其实凡例是纯粹文言,将“自”改为白话口语“自己”,由雅而俗,由文而白,读来十分别扭,也前后语体风格不一。
4、“当年”“当日”差别大
甲戌:忽念及当年
诸本:忽念及当日
“当年”与“当日”,一字之差,差之大矣。
年,距今遥远,指大的时间范围发生的事。日,相对于年而言,时间距离则较近并且有具体所指。《红楼梦》写几十年前旧事,当以用“年”为佳,也是文言叙述远事常用。而“当日”,则更近口语,是说书人常用口吻,为通俗的话本小说常用。《红楼梦》语态介于文言与白话之间,是一种独特的典雅的白话,而其凡例则纯是文言,故而用“年”更为合适。
甲戌本后文还有“当此时”之说,这是进入“当年”语境的具体化,即当年的此时。而程本又将其改为“当此日”,这不仅与前面的“当日”重复,且看不出时间语境时序的变化。作者是要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具体到“此时”,程本却又放大到“此日”,也是不通文心之妄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