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红楼梦》是一部围绕女性角色展开的小说,因此书中不免有明显的赞颂女性的倾向,比如林黛玉的满腹才华、王熙凤的雷厉风行、史湘云的天真烂漫,都是书中的经典塑造,但正因为如此,书中的男性角色反而显得逊色许多,除了主角贾宝玉,其他男性的塑造,曹雪芹基本上都是持贬低的态度,像薛蟠、贾琏、贾珍、贾赦等人,但宝玉之父贾政却始终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地位。
一方面,贾政并不像贾赦、贾琏等人那般好色,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他身为工部员外郎,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尽管如此,贾政还是被后世解读乃是个“假正经”,因为站在宝玉的角度,贾政无疑是让宝玉不敢随意钻在女儿堆中的重要因素,而贾宝玉拥有主角光环,不少读者便会站在宝玉的角度对贾政的所作所为进行批判,进而对号入座,给贾政冠以“假正经”的名号,孰不知贾政才是整个贾府中最清醒的男人。贾政最先从“灯谜”中悟到贾府灭亡的预言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曾多次探讨过贾府灭亡之际,哪些人提前预测到了贾府即将没落的结局,其中贾母算一个,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三人在其中,但是从来没提到贾政。
其实相比之下,贾政是所有人之中最早领悟到贾府最终悲剧的男人,这一点早在书中第二十二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被曹雪芹明确点出。
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第二十二回
仿佛是怕读者会觉得贾政只是一时之悲,而非心有所悟,曹雪芹专门在其后加上一句“贾政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覆去,竟难成寐”。
对于元妃、迎春、探春等人的灯谜过于悲哀之事,贾政并不是一思而过,而是因为这件事情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曹公笔下无一处闲笔,这一点众人皆知,那么这一个晚上,贾政都在思考什么呢?
虽然曹雪芹并没有直言贾政此处的心绪,但我们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猜出他的心路历程,那就是贾政开始由府中小姐们的“谶语”开始思索整个贾府的命运。
这绝不是上帝视角,站在贾政的位置分析下贾府的男丁情况,跟自己同辈的贾敬当了道士,不问家中之事,兄长贾赦只知道饮酒作乐和寻摸小老婆,贾珍、贾琏等人又不是好读书之人,除了蒙祖上馀荫得以安享富贵,并无任何长处,宝玉虽然天性聪颖,颇有歪才,却也不喜读书,因此纵观整个贾府,竟只有贾政一人在扎扎实实地承担贾府的责任。
贾政又为人清高,自己家中的男人中没有一个能跟他站在同等的境界进行交流,因此能让他思考的问题必然到达了一定深度,所以,他必然能从小姐们灯谜的“悲谶之语”联想到贾府的现状,进而对贾府的未来开始持悲观态度,这也正是我们所说的贾政是最早意识到贾府悲剧结局第一人。贾政笞挞宝玉乃是恨铁不成钢之举
而在意识到贾府的现状之后,贾政在行为方面必定会发生一定的改变,而拯救贾府的唯一途径便是让宝玉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从而维持贾府已历百年的繁华,这一点,贾政倒是和宁荣二公想到一块去了,书中第五回宁荣二公之灵委托警幻仙子对宝玉进行点化,以便让宝玉“立身于经济之道,委身于孔孟之间”,此不赘述。
而贾政意识到宝玉对贾府的重要性之后,他便在心理上对宝玉有了更高的期许,希望宝玉能快点成熟,早日承担起贾府兴衰的重大责任。但是希望越高,失望越大,第三十三回“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宝玉因为忠顺王府来讨要琪官,以及贾环使坏说金钏之死跟宝玉强奸未遂有关,贾政大怒,下令笞挞宝玉。
这个情节大家可能会觉得有些眼熟,没错,就跟当年秦业棒打秦钟是完全一样的。
秦业家中贫寒,但还是将儿子秦钟送去贾府私塾,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为此还掏尽家底给贾代儒送了二十两的贽礼,可结果呢?秦钟在贾府不但没有好好读书,反而沾染了一身污秽,还偷偷跟庙里的尼姑智能偷情,被秦业发现后,秦业大怒,棒打秦钟,自己却被气得三五日就一命呜呼了,秦钟最终也在愧疚和病痛中死去。
贾政笞挞宝玉,跟秦业棒打秦钟的心情是完全一样的,恨铁不成钢啊!
贾政对宝玉寄予厚望,但宝玉却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他如何能忍?自己抢过棒子便是一顿毒打,最终一气之下还要拿出绳索要将宝玉勒死,因王夫人求情,贾政才放下了绳子,这里有一处细节很值得每个孩子思索。
贾政听了这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第三十三回
虽然挨打的是宝玉,但是心痛的却是贾政,他如果真的想勒死宝玉,王夫人哪里拦得住?纵观整个贾府,除了贾母,此时此刻估计没有任何人能拦住他勒死宝玉,而此时贾母尚未前来,贾政却也放下了绳索,是因为他根本没准备真的要杀宝玉,只是想借此机会给宝玉一个大大的教训,让他能早点吸取教训,好好学习。
可这一切被贾母打乱了,贾母听说宝玉被打,急忙赶了过来,进门后先不问为何要打宝玉,直接就开始护犊子:“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接着又用自己要带着宝玉一起回南京威胁贾政。封建社会,以孝为先,贾政只得屈服,可对宝玉的教训却功亏一篑,因为宝玉醒来之后,大家都会告诉他是老太太救的他,贾政不敢违抗贾母,有了这层心理防线,宝玉便会继续过自己“富贵闲人”的好日子,而将读书学习抛诸脑后。
因此,我个人认为贾母在对宝玉的教育方面存在很大的问题,她来到现场后,最好的做法是询问事情经过,然后一方面肯定贾政教训儿子的正确,另一方面替宝玉求情,而不是直接上来就护犊子,让宝玉形成“我有老祖宗保护”的心理意识,这不是帮宝玉,而是害宝玉,更是害了贾府的未来。
贾政年轻时也是另一个“贾宝玉”
很多人都觉得贾政是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对孩子没有任何理解,只知道逼着孩子读书,是一个不称职的家长,但是站在贾府当家人的位置,贾政的所有做法无疑都是正确的,而贾政也并非不了解宝玉,书中多处细节证明,贾政内心深处其实跟宝玉是同一类人。
比较经典的一个例子就是,书中有一处明确记载“贾政年少时也是个诗酒放诞的妙人”,这个形象跟书中不苟言笑的贾政大相径庭,我们很难想象年少的贾政到底是个怎样风流的人,而在大观园建成之后,众人游园中,贾政终于展现了自己的真性情。
书中第十七回,大观园建成,贾政携众清客去园中赏玩,期间对儿子宝玉的喜爱溢于言表,却每每以辱骂之语刻意掩饰,造成一种大男子主义式的“爱子情怀”。
贾政因近日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第十七回
由此可见,贾政虽然平日里对宝玉很严厉,但内心深处还是欣赏宝玉的,而在古代,父亲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夸自己儿子的,尤其是像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更是如此,对外介绍多以“犬子”为名,以示谦卑,在看到宝玉的才学确实有进益之后,贾政的夸奖听起来便有些奇怪,比如“畜生,可谓管窥蠡测”、“无知的孽障”等语,看上去是在骂宝玉,其实是在夸宝玉!
而在走到稻香村的时候,贾政忍不住发出感叹,由此可窥探其年轻时的性情:
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第十七回
由此观之,贾政年少时跟现在的宝玉一样,也是喜欢逍遥自在、闲适平淡的生活,但跟宝玉不同的是,在家族和自我之间,贾政选择了前者,而宝玉却选择了后者。故宝玉追求绝对的“天然”,并当众放言:“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贾政听完便大喝一声:“叉出去”。但是宝玉刚要悻悻而走,贾政却又让他回来,命他再作一联,其实已经算表明自己赞同宝玉的说法,身为过来人,他明白从“绝对天然”走向“人为天然”是每个社会人必定要经历的过程,宝玉还小,因此有这种观点很正常。
另外,走到潇湘馆时,贾政不禁感叹:“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而后来,林黛玉不知多少个月夜在此窗下读书,她替贾政实现了他心中的梦,而贾政为何不能尽情享受这些美好呢?因为他肩膀上扛着贾府的重任,如何能安心享受。
结语:贾政虽然谐音意乃是“假正经”,但是《红楼梦》书中各处显示的都是一个正直、勤劳、恭谨的贾政形象,作为一个男人,在贾府不肖子孙居多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扛起贾府仅剩的风骨,虽然最终还是难以抵抗大厦将倾的结局,但贾政无疑是一个值得称颂的家长,因为相比贾母的溺爱,贾政的严父思维似乎才是对宝玉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