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和林黛玉是《红楼梦》的两大女主角,两者并列被称为“金陵十二钗之首”,而在《红楼梦》前期,钗黛的关系并不好,因为林黛玉一直将薛宝钗作为自己的“情敌”,直到第三十四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重伤的贾宝玉让晴雯给林黛玉送去两块旧手帕,这才彻底让黛玉吃下了定心丸,从此她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薛宝钗,两人慢慢冰释前嫌,最终“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彼此成为闺蜜。
而在两人关系缓和的过程中,有一个情节很重要,一直被视为钗、黛两人关系缓和的开端,那就是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林黛玉因为在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宴会上说出“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句,让博学的薛宝钗捕捉到“黛玉读了杂书”这个信息,于是就对林黛玉进行一番“审问”。
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诗那个上头的?”黛玉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那《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便上来搂着宝钗。——第四十二回
就在这个契机下,薛宝钗对林黛玉进行了长篇大论的教导,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是“最怕见了这些个杂书,移了性情”,听得林黛玉垂头吃茶,只有答“是”的份儿。
很多读者认为林黛玉社会属性的觉醒就是从此处薛宝钗的点化开始,之前的林黛玉爱耍小性子,动不动就跟宝玉吵架,说话也是尖酸刻薄,根本不怕得罪人,可经过薛宝钗这一番教导,林黛玉的心开始从个人世界转向社会世界,不仅在言行方面开始注意,甚至对自己曾经厌恶的赵姨娘也以礼相待,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笔者不敢苟同,薛宝钗对林黛玉的一番教导,黛玉并没有真的认同宝钗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看杂书容易移性情”,林黛玉从此番事件中接受的信息有两个:第一,自己以后要注意言行,不能被“有心人”挑出毛病来,此回是宝钗尚且帮自己遮掩,下次换个人可就不一定了;第二,宝钗说这些话,确实是为了自己好,这个闺蜜值得一交。
林黛玉的世界是围绕贾宝玉进行的,任何跟贾宝玉无关的教导,都不足以引发她思想上的彻底改变,所以林黛玉对薛宝钗的教导内容,其实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很清楚薛宝钗的人生观,但更清楚那并不是自己的人生观,所以她从此一方面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防再次被他人揪住错误,另一方面,她对薛宝钗印象改善,并跟她“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成为好朋友。
林黛玉的性情真正发生改变,是在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腐陈旧套”,在这一回中,林黛玉公开喂贾宝玉喝酒,连王熙凤都看出来这样不合适,作为林黛玉的好友,宝玉的嫂子,凤姐儿于是有意提醒宝玉:“宝玉,别和冷酒,仔细手打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
贾母自然也看在眼内,借着“破腐套”的机会,贾母有意敲打宝黛两人:
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了。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第五十四回
贾母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惊醒了林黛玉,虽然贾母一直是“木石姻缘”的支持者,但她同时也是封建礼教的维护者,见到宝黛两人行为有些亲密过分,自然便要提醒一番,破“才子佳人”的腐套只是一个导火线,一个契机而已,贾母是在敲打黛玉:礼要守,行为不能愈矩!
贾母的这番敲打,是跟“宝黛爱情”直接挂钩的,这引起了林黛玉极大的重视,她这才收敛自己的性情,有意保持与宝玉之间的距离,实则是为了“木石姻缘”的长远发展,所以到了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中,就连紫鹃也开始有意疏离宝玉,宝玉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着实伤心了一阵:
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这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第五十七回
从此处可以看出,林黛玉洞悉了贾母的“敲点”,回去之后就立刻开始落实,不仅自己有意疏离宝玉,还让丫鬟们也跟宝玉保持距离。“贾母破腐套”与“紫鹃试玉”之间仅隔三个章回,可见二者之间是有绝对联系的。
所以,很多读者天真地认为是薛宝钗一番话,将林黛玉拉上了“正轨”,实则大错特错,宝钗的人生境界还不足以影响黛玉的人生观。真正能改变林黛玉的,只有贾宝玉和“木石姻缘”的未来,为此黛玉开始学习人情世故,并有意留心男女大防,她学着磨去自己身上的棱角,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贾府时时留意,处处留心,生恐被他人抓住口实。
说到底,对木石姻缘,倾尽了全部心血的,只有林黛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