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有“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的说法,说白了,晴雯就是林黛玉的影子,袭人就是宝钗的一个分身,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晴雯与林黛玉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同样有着天仙般的容貌,以及不改初衷的真性情,可纵观全书,我们却会发现一个现象:林黛玉与晴雯如此相似,但晴雯被众人嫌弃,林黛玉却收获了不俗的人缘,这是为何?甚至有读者称“晴为黛影”四字是对林黛玉的侮辱,可见读者中也有不少人厌恶晴雯。
其实从本质上来讲,林黛玉和晴雯乃是一类人,她们都拥有着生而为人的真性情,心中没有拐弯抹角的阴谋诡计,对人真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人虽本质相同,但因为出身以及受教育程度不同,导致两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总是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两幅模样。
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林黛玉、晴雯都喜欢吃醋,并且以此来打趣贾宝玉,但林黛玉的打趣很有技巧,更多是一种幽默,可同样的话到了晴雯嘴里,却变得粗俗不堪。比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中,林黛玉就以幽默口吻打趣贾宝玉: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道:“蠢材,蠢材!你有玉,人家就有金配你;人家有暖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第十九回
咱们再来看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中,晴雯面对同样的状况,她是如何说的: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第三十一回
诸位细品,同样是吃醋,林黛玉的话总是以幽默打趣的口吻说出,贾宝玉听完,最多也就是两个人互相胳肢对方一番也就罢了;可晴雯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晴雯专挑宝玉、袭人两人最为敏感的“云雨情”之事来当谈资,将两人置于无比尴尬的境地,直接导致宝玉一气之下,要回太太将晴雯给打发出去。
同样一件事,黛玉和晴雯的处理方式不同,就收获了完全不同的效果。可以试想一下,刘姥姥进大观园,林黛玉跟众人调笑之时,运用春秋笔法称刘姥姥为“母蝗虫”,闹得众人皆捧腹大笑,易位而处,若是晴雯,恐怕说的就是“乡下老婆子,几百年没吃过饭,饿死鬼投胎似的”此类的粗俗之语了。
林黛玉、晴雯都坚守自己的纯真本性,但黛玉是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坚守自我,她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在贾母面前她是外孙女儿,在下人面前,她就是寄居贾府的林家小姐,所以黛玉主动跟下人们搞好关系,婆子来潇湘馆送燕窝,林黛玉主动给婆子一些钱,让她打酒吃;再有第二十六回,佳蕙去潇湘馆送茶叶,正好遇见贾母给林黛玉送月钱,林黛玉便随手抓了几把钱给佳蕙,让佳蕙开心不已。
所以林黛玉很会做人,她具有清醒的自我审视能力,前期林黛玉初进贾府,对赵姨娘总是爱搭不理,而到了后期我们看到,成长后的林黛玉主动招呼前来潇湘馆看望自己的赵姨娘,可见黛玉之成长——内心纯洁,与人为善。
可晴雯完全是个“呆楞子”,她坚信“人人平等”,虽然自己的身份是丫环,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骨子乃是“傲骨”,但她的“傲”却屡屡伤害别人。如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中,王夫人赏了秋纹两件衣裳,晴雯得知后却说了这么一番话:
晴雯笑道:“呸!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些?”——第三十七回
人家秋纹得了赏赐,正开心呢,晴雯几句话就将气氛冷却下来,她自己也只是个丫环,却非要跟袭人比较较劲儿,原本她心中“人人平等”的萌芽具有进步的时代意义,可放在晴雯身上,却成为一把伤人的利刃,她总是以此来挖苦嘲笑怡红院的众丫环们,甚至连园外的婆子她也一一得罪,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
此外,晴雯性情暴躁,第七十三回有个很经典的情节:一个小丫头坐着打盹,没坐稳,一下子撞到了墙上,结果这个小丫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以为是晴雯在打她,于是赶紧哭着求饶:“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此小小一情节,可见晴雯平日里对这些丫环们何其严厉,怡红院的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被晴雯得知后,晴雯二话不说,拿起枕边锋利的一丈青就往坠儿的手上、身上扎去,虽说坠儿有错,但晴雯如此狠辣之作风,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由此可见,晴雯虽是黛玉的影子,可她自身的粗俗与肤浅,导致她思想层面一直处于幼稚状态,只知道随性而行,却忽略了和社会相融合,这已经注定她跟林黛玉差了好几层境界,晴雯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悲剧,毕竟逆着社会而行,却又想在社会生存,最终的下场只能是凄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