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一枚感冒胶囊
一个消炎药丸
和四粒甘草片
我服下。走在
临近春节的大街上
仿佛都知道
我是一个吃过药的人
我沉默,四周
尽量不弄出声响
我一说话,口中的
药味立刻提醒我
天色昏沉。和经验中的
药效基本达成一致
仿佛我走到哪里
哪里就感冒了
并迫不及待地吞下我
因为我的胃里装着
一枚感冒胶囊
一个消炎药丸
和四粒甘草片
作者简介云亮,本名李云亮。诗人、小说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小说界》《山花》《天津文学》《星火》《时代文学》《山东文学》等多家报刊发表大量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著有诗集《玻璃心》(与人合集)《四种抒情》(与人合集)《云亮诗选》《深呼吸》,长篇小说《媳妇》《少年书》《韶华记》《情事录》《煮豆歌》《特殊统计》等。
云亮诗观诗是强大的,也是微不足道的。诗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也有静若止水的安宁。就我现在的写作态度而言,我希望我的诗歌像泉水,是在生存的重量下自然喷涌、流淌之物,与铺天盖地的雨水有别,与钻孔深吸的井水有别。拿出做诗的架子,诗肯定会像面对老师的学生,有一种刻意表现的味道,有一些虚假的成分在里边。诗歌使原本清晰的我变得模糊,使我对模糊生出一种真实可靠的信赖。像蚌孕育珍珠一样对待诗歌写作。
谁是霍缎缎——云亮中篇小说《安吉鲁的郑重邀请》与人性写作
浙江绍兴文理学院 王芳
《野草》2011年4期
霍缎缎在小说中似乎并没有成为问题。《安吉鲁的郑重邀请》(以下简称《邀请》)风格写实,里面没有什么玄虚。霍缎缎身份明确,她是唐王实验小学的教师,安吉鲁师范时的学妹,矮胖,皮肤黑,长得像一个篮球。二人在校期间曾有过几次接触,但是没有跨过朦胧的好感而建立恋爱关系。毕业后安曾写信向霍求爱,但很快放弃。在妻子出门旅游/探望上大学的女儿后,安吉鲁和霍取得了联系,二人一拍即合,在一家小旅馆发生了性关系。此后,这个言必“那个么”、乏味琐碎的霍缎缎像口香糖一样缠住了安吉鲁,对安的婚姻生活和事业产生了极大的威胁,安不觉动了杀机,发出了死亡“邀请”。
然而,事情真的如此明晰么?
《邀请》写安、霍二人的私情,但是霍却没有任何激发狂热爱恋的女性特征,也谈不上“无才便是德”,她矫情、贪婪甚至还有点无耻。安吉鲁对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迷恋,他们之间发生的那次性行为,谈不上激情,也谈不上美,更像是两只动物在交媾:“(霍缎缎)像受了惊吓的猪崽一样乱拱乱叫”。因此,把霍缎缎看成是安吉鲁的情人是不合适的。
不仅如此,小说还故意模糊霍缎缎和安吉鲁妻女的界线:在小说一开始,霍缎缎紧随着安吉鲁对女儿大学谈恋爱的焦虑而被忆起,在两人私通的过程中,安吉鲁对霍或者呵斥,或者给点小甜头(买两串糖葫芦、吃个饭等),也像是和女儿相处,而不像是和情人私会。发生肉体关系后,安吉鲁开玩笑地让霍叫他老公,而霍缎缎也确实很像“老婆”,她给安吉鲁发的短信则无一例外全是鸡毛蒜皮,这个没有妻子名份的霍缎缎,表现出来的全是妻子似的唠叨。
事实上,安吉鲁对生活感到满意,和霍私通,并不像一般的婚外情一样,出于对某种美好的情感或者生活的渴望,对于三天不和老婆在一起就熬不住的安吉鲁来说,霍缎缎是作为纯粹的情欲对象,应召而来的。但是,把霍缎缎看成是妓女式的人物,显然是大错特错的。霍缎缎勿宁就像是一只潜伏着的野兽,一旦安吉鲁走入攻击范围,就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紧咬不放。在小说中,霍缎缎虽然被给予了一个职业,也有丈夫和孩子,然而,在故事发生的八天时间里,霍缎缎的背景全部隐退了,她唯一的事业就是纠缠安吉鲁,她的短信从清晨开始,“平均不到半小时一条”,吃饭睡觉无时不在。对安吉鲁说妻子要去找她的恐吓,她毫不畏惧,这种寡廉鲜耻和她人民教师的地位与身份差得实在太远。
所以,这个霍缎缎真的就是唐王实验小学的教师么?她真的是某个有家庭、受过相当教育的肉体存在么?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只能回到主人公安吉鲁身上来。
安吉鲁是锦屏县教育局教研室副主任,主任即将退休,安吉鲁升迁在望。妻子是县妇联副主任,女儿已经考上了重点大学,可谓是家庭美满,人生得意。成功的人生让安吉鲁的自我开始膨胀,他的权力欲和肉体享乐欲同时浮出水面。在小说开始,作者就用一个梦境展示了安吉鲁膨胀的自我:他“不时将自认为可口的菜肴夹到两个人面前的盘子里”,在偶然得知女儿有了男友时“起身冲老婆吼”,并把茶杯拂下了桌子。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安吉鲁是没有这种对老婆孩子吼的威严的,在单位上,他也同样不能为所欲为,一个与他平级的办公室副主任都可以坚持用短信发会议通知,何况在他头上的局长、副局长?
因此,霍缎缎与其说是某个真实的存在,不如说是应安吉鲁心理需要而出现的工具性存在。在小说里,霍缎缎卑微、下贱,不但又穷又土又笨,而且在性欲上似乎也处于饥渴之中,渴望着安吉鲁的恩泽。在霍面前,安吉鲁充分享受着成功人士的优越感,他挣的钱是霍的两倍,“还挺有口才”,和动辄“那个么”的霍缎缎形成鲜明的对比(有趣的是,霍缎缎一夸他有口才,他就觉得这只“沾了污物的篮球”,“近乎有点妩媚了”)。在私会过程中,安吉鲁支配着一切:“要了菜谱,也没征求霍缎缎的意见,随便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和四张面饼”,“不由分说,率先向小广场西边走”,“他意识到再进行铺垫完全是对情绪的无谓浪费”,“连拥抱一下的前奏都没有,就把手伸向了她胸前的纽扣”,“霍缎缎起身要下床,被安吉鲁严厉制止住了。”
小说用各种名称来比喻霍缎缎:地瓜、篮球、拉杆箱,无一例外都是强调霍的被动性、依附性的,它们放大了安吉鲁的权力欲。然而,霍缎缎的抽象意义还不仅止于此,她还是一把人性的标尺,直接考量着安吉鲁人性的底线。
关于人性,历来有善恶之辩,《邀请》显然是支持性恶论的。一般写人性恶,作家要么提供一个生存资源匮乏的情境,让一群人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为了夺取生存,尽显人性的残忍;要么让人物面对一个巨大的诱惑,不惜排除一切障碍而得到它。以上两种,虽然人物极其残忍、贪婪,但却有力,这些人性恶的主角,换个情境,就是英雄。但是,《邀请》中的人性,与其说是性恶,不如说是卑贱。安吉鲁虽然欲望极强,却倾向于在更卑微的人(常常是女性)身上获得某种平衡,对于地位比他高的靳副局长、冯副局长之流,则只有谄媚。小说时间前后跨八天,他就喝醉了两次,对于最后那杯“可喝可不喝的酒”,他宁可醉也要喝,这种以身家性命示忠的谄媚行为保证了他仕途的顺利。
安吉鲁到底为什么要去招惹霍缎缎?对此,除了犯贱,我们再也找不到别的更准确的词。小说反复强调安吉鲁对霍缎缎的腻烦甚至厌恶。霍缎缎的短信乏味、无知,和安吉鲁在一起时表现得愚蠢、庸俗、卑贱,他们不但个性相差巨大,连口味也差得十万八千里,霍缎缎的口味极重,她觉得淡的安吉鲁还觉得咸。然而,尽管霍数次让安觉得厌烦,尽管“拿定主意……像剪指甲或者挖耳屎一样把这小短人彻底清除掉”,安吉鲁还是和霍上了床。而他们之间的的性关系,被作者直接和“王爷墓”的腐败气息联系起来,霍缎缎则被形容成“像猪一样乱拱乱叫”。
霍缎缎事件像一面明镜,照出了安吉鲁猥琐的人格。他在寒夜中自虐式的疾走、不惜工本去深山买鱼做水煮鱼、抢着洗碗以求获得妻子的谅解。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妻子是否谅解,而在于这个霍缎缎无法摆脱。小说把安吉鲁和霍缎缎的私情均匀地契入安吉鲁的生活流程,这种穿插式的叙事和那些鸡毛蒜皮的短信一起,揭示出霍缎缎的实质:她就是生活本身,卑贱、猥琐、无法摆脱。
小说结束于安吉鲁暗含杀机的郑重邀请,被碰滚落摔碎的杯子和小说开篇梦中摔碎的茶杯,一前一后,昭示着安吉鲁自我膨胀的彻底破产。而对于他是否会实施谋杀行为,从一个猥琐、卑贱的人,而摇身一变成为邪恶的英雄,读者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