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的女人,白色的别墅
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叫声显得非常怪异,不同于我以往听过的任何一种尖叫,仿佛不仅仅是惊恐、绝望、求援等等常见的情绪,而是包含了更复杂的含义。我等待这叫声停止,然而,足足等了一分多钟,尖叫声依然在持续,丝毫没有中断,声音高低起伏,婉转百变。我渐渐开始怀疑,这并非人类的叫唤,而是某种我所不熟悉的野兽的鸣叫,但即便是野兽,这样长时间不换气地发出叫声,也是没听说过的事。
五分钟后,叫声依然持续,中间音节变换,没有出现重复的腔调。
一股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
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莫非是某种机器的鸣叫吗?这个念头刚形成便被我否定了,机器不可能发出这样没有规律的声音。
在浓稠的黑暗中,四野一片寂静,连风声也没有,黑黝黝的树林矗立在道路两旁,望过去是显得格外深广的森林。在凌晨两点独自开车穿过这座城市郊区的天然公园,本身就令我心中忐忑,现在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不由加快了车速,将车窗关紧,同时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发出刺耳的噪音,我连忙关上。
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我更加慌张,掏出手机想给熟悉的人打个电话,手机上一格信号也没有。车载电台也是巨大的噪音。
我只有用更快的车速往前开。
经过山道转角处时,能看到矗立在山顶上的一栋房子,里头亮着灯光。虽然在山顶,但因为山不高,离我并不远,还是能够看得清楚屋内的情况。
灯光下,一个女人的脸从窗口的护窗后显现出来,她双手抓着护窗的栏杆,朝着我的方向张嘴尖叫。
尖叫声源源不绝从她嘴里发出。
原来是她在叫。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急切地将双手从护窗中伸出来的模样,还是看得我心中发紧。知道了叫声的来源,声音便显得不那么诡异了。也许这女人是精神病人?我这么猜测着。然而她所处的位置,又让我推翻了这个猜测——她所在的房屋,是这所天然公园的度假别墅,一天的租金就要几千块钱,谁会吃饱了撑的将一个精神异常的女人放到这里来?并且显然的,她是独自呆在这里,因为她叫了这么久,也并不见其他人出来阻止她,或者安慰她,别墅的其他房间也没有丝毫光亮。女人所在的屋子,是惟一亮着灯的房间。
而最重要的是,两天前我和几个朋友到这所别墅住过一天,那时候别墅的任何地方都没有这种铁栅栏一般的护窗。护窗显然就是这两天装上的,看样子是专门为了防止这个女人逃出去。但为什么呢?
要安置一个精神异常的女人,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偏偏要把她安置在这么一栋商业用的出租别墅里?尽管这栋别墅所在的位置相对偏僻,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它的出租率是所有别墅中最高的。到这所天然公园来玩的人,图的就是这座森林纯天然的味道,而远离人烟的幽静,更是游玩中必不可少的元素。据说当年开发这个公园的时候,还引起过不小的纠纷,甚至导致了一个在这里居住了几千年的原始部落的消失。即便是到现在,这座森林的大部分地区依然被列为禁区,用铁丝网拦住,不允许游客越过界限。在铁丝网那边,是大片从未被人类打扰过的天然地带,据说那里面包含的物种极其丰富,甚至有一些被认为早已灭绝的种类,也被科考人员重新发现。然而人和兽都无法被铁丝网拦住,所以经常会出现游客在铁丝网那边迷路的新闻。好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真正失踪,迷路的人最终都会被找回来,并补交一笔不小的罚款。那笔罚款的数额,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缴用,即便如此,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前去冒险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倒是野生动物相对安分,它们似乎不想离人类太近,自动自觉地退到了人类势力范围之外,很少能在铁丝网这边看见它们,但也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这栋别墅就在最靠近铁丝网的地方。如果有动物从那边过来,或者别墅里的人想要离开人们的视线,别墅就是一个最方便的休息站。这导致了别墅租价位居所有别墅的首位,同时也充分说明,这绝对不是一个安置精神病患者的好地方。
那么,莫非那个女人不是精神病患者?
这个念头还没形成就被我否决了——没有哪个正常人会那样尖叫。
一时间,我的恐惧感逐渐淡去,反而是好奇心变得越来越强烈。等那女人终于停止尖叫之后,我将方向盘一打,车子顺着山路开了上去。
从我开始往山上开的那刻起,女人便再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死死盯着我看,她的头颅随着我车子的移动而转动着。终于开到前门,我将车停下,看了看眼前的别墅,觉得十分惊讶。两天前来的时候,别墅还是棕色的外墙,包着粗糙的仿树皮墙砖,现在那些墙砖的花纹没变,却全都变成了白色——不仅仅是墙砖,整栋别墅,从屋顶到地板,连同门廊的柱子以及门廊下的椅子和桌子,都变成了雪一般的纯白色。
难道公园管理部门疯了不成?这样一栋白色的别墅,看起来就像是石膏的模型,完全失去了游客最喜爱的丛林风味。
我将车灯关好,锁上车门,走到别墅门前,刚要按门铃,却发现别墅的门是敞开的,大厅里没有开灯。我用随身带的电简往里照了一下,似乎大厅内部也变成了白色。我犹豫了一下,刚要抬腿进去,又缩了回来。
那女人依旧拼命将脸从护窗中挤出来,朝我挥舞着双手。我朝她走过去,在距离她一尺来远的地方停下来。在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张俊美的脸。让我吃惊的是,那张脸上一片雪白,不仅眉毛和披散的长发是纯白色的,甚至连嘴唇也和皮肤一样雪白——是雪白而不是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却并不显得病态,反而莹润有光,只有那双淡咖啡色的瞳孔带了点儿不同的颜色。自然,那双笔直伸出护窗的手,也是白得耀眼,在黑夜里分外醒目。
“你好……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她发出一连串高低错落的尖叫声,仿佛用鸟类的语言在回答我的话。
“你不能说话?”我尴尬地摸了摸耳朵问。
回答我的依旧是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