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丫头,个个都身手不凡,怡红院里更是藏龙卧虎。王熙凤曾对平儿说:“我们的丫头,比一般人家小姐还强呢。”王熙凤说的没错,贾府的丫头,美貌还在其次,关键是大多聪明伶俐。
晴雯自不必说,不仅会补裘的绝技,嘴巴子更是了得。袭人虽然没晴雯那么伶牙俐齿,可也是个很能干的丫头,怡红院的大小事情都由她主管。
比起袭人和晴雯,麝月则显得很没存在感。她没有袭人那份争荣夸耀的心思,也没有晴雯那些副小姐的脾气。她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钻营未来,也不争眼下。不干己事,她绝不多嘴。可一旦怡红院有婆子作妖,她就成了唯一收拾局面的人。
晴雯知道坠儿偷金后,气得立刻叫了坠儿过去打骂,又要当场撵了坠儿出去。坠儿妈就跑宝玉屋里闹事,晴雯压不住。这时麝月过来了,她调理清晰的搬出贾家家法来,才把坠儿妈给压下去。
芳官干娘何婆子闹事,晴雯又暴怒。袭人赶紧叫麝月上场镇压。麝月一开口,又是一条条贾家家法,说得何婆子无言以对。总之,麝月平时难得开口,她一旦开口,必然一针见血。
麝月不仅吵架一针见血,她对宝玉的评价,也是一针见血。她曾说过一番话,把宝玉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宝玉却说她“不怕羞臊”。
晴雯生病那次,宝玉因胡庸医开虎狼药而大骂。后来,茗烟另请了王太医给晴雯看诊。宝玉看王太医开的药方,枳实、麻黄等虎狼药没了,当归、陈皮、白芍等也减半了,就高兴地说道:
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
宝玉把自己比作老杨树,把女孩儿比作白海棠,本是疼惜赞美女孩儿之语。没想到麝月一听这样,就嗤之以鼻,说了一番讥讽宝玉的话:
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 我最嫌的是杨树,那么大笨树,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响。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
麝月这话虽是说杨树,但套在宝玉身上,真的太贴切不过了。宝玉可不就是老杨树么?宝玉听了麝月的话,反倒说麝月拿松柏比,是“不怕羞臊”:
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 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宝玉生于一等公府贾家,又是贾母的心头肉,是整个贾家的希望。他拥有贾母等人最多的疼爱,拥有最好的资源。连小他好几岁的侄子贾兰,都不能像他这样得宠。可他拥有这么多这么好的资源,却偏不爱读书,只爱混女孩儿里玩耍。
除了几首诗外,宝玉一不爱写科举文章,二不爱应酬为官做宰的人们,三不爱谈谈经济仕途经济学问。像他这样发展下去,别说振兴贾家了,只怕将来连自己都养不活。他虽疼爱女孩儿,可金钏晴雯都因他被撵,他连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可以说,他的确没什么用,就像“大笨树”杨树一样,叶子很少,连遮风避雨乘凉都不能。杨树没几片叶子,却总是乱响,没有风也要响一想。宝玉和杨树一样,虽然没什么能耐,却最爱操心折腾,每天忙得团团转。
宝钗生日宴上,湘云心直口快,当众说戏子像黛玉。原本大家也只是一笑,黛玉也并不在乎。可是宝玉却偏要瞎操心,他忙给湘云使眼色,示意湘云不要说。
结果湘云气得立刻要收拾包袱回史家,还和宝玉吵了一架。宝玉又给湘云作揖陪不是,说他这都是为湘云好,怕湘云得罪黛玉。湘云依然不依,气得去贾母屋里躺着了。
宝玉又去找黛玉,没想到黛玉也生气了。接着,宝玉又挨了黛玉一番讥讽。黛玉最后问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黛玉问得好啊,宝玉真的管得太宽了。本来黛玉湘云关系很好,黛玉也无所谓被比作戏子。可宝玉一个眼神,反而惹得两位姑娘不高兴了,这不是多事吗?
他这样,不正像杨树那样,没有一丝风也乱响吗?宝玉这样“没一丝风也乱响”的行为,宝钗总结为“无事忙”。
曹雪芹也写了两首《西江月》,来总结宝玉。其中“天下无能第一,于国于家无望”,说的就是他像杨树那样,没几片叶子,没什么用途;“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说的就是他和杨树一样,没有一丝风也乱响,整天无事瞎忙。附《西江月》二首词: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不管宝钗说的“无事忙”也好,曹雪芹写的《西江月》也好,其实都和麝月说的一样,都对宝玉刻画得入木三分。不得不说,麝月这个丫头,不仅嘴巴伶俐,其实看人也很有眼力。难怪她能成为怡红院四大丫头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