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消瘦的我又转入街巷,
我拐弯抹角,无孔不入,
被门角擦伤被窗轴刮破,
深的门廊何引向绿的庭院,
那儿飞升的水花令我亿起
我的心愿——又甜蜜,又绝望……
by 阿尔维蒂生活是痛苦的白天,死亡是凉爽的夜晚夸张华丽怪诞作为舒尔茨的标签似乎不为过,余华说他有孩子般的的温情,看样他在《温暖的旅程》选编了舒尔茨的《鸟》,余华的记忆是从“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的海盐开始,包括他在医院里度过的童年,以及酷暑睡在太平间水泥床上的午觉。
我瞧见他站起来后又躺下,像是十分珍惜这人间罕有的凉爽,并不在意这水泥床上面的几番生死轮回历经了多少春夏秋冬。在这之前很久的1937年,Amelia Earhart试图尝试全球首次环球飞行时,她不幸拐进了神秘的虚无里,早那么一点点时间被黑暗吞噬了。
那么《鸟》的开端便是舒尔茨天鹅绒般温润的语调,对“父亲”的叙述进入诸多忐忑的描写,余华在《第七天》里写道,“你走了之后,我走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眼里挤满老人的身影,唯独没有父亲”,而舒尔茨把《父亲的最后一次逃跑》里的父亲,变幻成了一个荒诞不羁的螃蟹形象,末了被女仆蒸煮以后端上了全家人的餐桌。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父亲”,使我一瞬间恍惚眼眶发酸,想起我自己的父亲,其中有失眠的成分,与大多数阳光明媚抑或阴雨绵绵无关,是我仍然过不了这个坎。我想起与父亲的对抗,其实是他一直宽容的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死亡淹没了他。
甚至无比清晰记得医院太平间父亲躺着的水泥台深浅不一的颜色,以及他身下垫着的稻草褥子,上面铺着我单人床的床单,腊月之前还与我温暖的皮囊勾连在一起,冬天我被半截褐色棉大衣紧紧裹住,腰间束了根皮带,浑身不停发烧,汗水此起彼伏,我以为我会继续燃烧,燃烧为灰烬,灰烬从领口飘出,我也能随之飞升追逐父亲的身影,但父亲闭着眼睛沉默不语,毫不理会水泥台彻骨的冰凉,没有人再听我胡言乱语,我叫着他的名字,深夜空荡荡,腊月的雪花,大朵大朵在颤抖声音的恐惧中忙乱地旋转。
“每一本书都有这样一个瞬间,在那一刹那它会像不死鸟一样呼啸着翱翔飞升,所有页面都燃烧起来,发出光芒。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瞬间,我们会一直爱着它们,即使她们很快化为一堆灰烬。怀着苦涩的无奈,我们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漫步在那些冷却的页面之间,每翻过它们死去的告白,就仿佛听到了木头念珠捻洞的声音。”
我喜欢逗留在时间的边缘,诸如老槐树下隐隐不安的白日梦,期望一切都没有结束,往往早已结束,黄昏漫长,光线在一个角度用铅笔素描,即使涂鸦的黑暗,不一会儿降临,我仍在灯影斑驳里仔细端详。
不过愈来愈觉得,对峙舒尔茨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悸,当子弹轻飘飘地穿过他的头颅,死一个人是个悲剧,不幸的是周围人逐渐消弭的时候,我们唏嘘他们的喘息,还没有关心自己头发为什么始终油浸浸的时间更长。在《鳄鱼街》等等十几篇里,没有一篇没有“父亲”,“父亲”是舒尔茨巴洛克式造梦机器的神迹,而在这些梦境趋近尾声的一刻,哀伤而潮湿的情节是,“父亲”有可能沦为《父亲的最后一次逃跑》里的大虾或者螃蟹,同样是舒尔茨早逝不知踪影的父亲,我想起往事寒冷无比的哆嗦不已。人生弥漫的暗喻和多层次冗长的负重前行,明明是别人高潮迭起超现实的节奏,世界的诡异呆板,实际上按部就班没有另一种可能。
写作者藉此人流涌动的幻象,其他什么荒芜的废墟,必须保持一定的眩晕,我们才无法拒绝舒尔茨反反复复重构的童年历险,眼花缭乱的卡夫卡和卡佛,他们该是多么孤独啊,为了防止越陷越深,我固执地冥想,缤纷秋天青灰色苍穹肆意燃烧的栾树,它们落了一地的灰烬,熄灭了杳无痕迹。
那些自由从舒尔茨的文字跳跃到时空以外,比起复杂华丽旖旎的克制,我更愿意等候在未来经过的过去,几乎所有的父亲都在,夏夜将尽,晨光熹微,他们艰难的昏昏欲睡,瞧着阅读者太过笨重的皮囊,终有一天,轻盈曼妙。
绘画:Morgan Manda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