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刚子和燕子来源: 《品读》2021年第1期
父母离婚时,小妹还未成年。或许在她的小心眼儿里,有着无法解释的困惑——始终相安无事的父母,为什么会骤然分手?
作为女儿们心中的太阳,父亲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将一束束耀人的光芒投进了别人的心坎儿——这世界上是否还有真爱?
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妹,给自己稚嫩的心蕾浇铸了一层坚硬的壳。年轮一圈圈增长,外壳也一层层坚硬。
那时,我们3个做姐姐的,极其担心小妹会成为一枚“剩女”,所以四处出击,寻找能替她剥去外壳的人。而小妹对我们的所有努力,都只付与淡淡一笑:“算了,别忙活了。”好像这事根本与她无关。
就在我们筋疲力尽、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周身洋溢着青春朝气的高大男孩,却自自然然地敲开了它。
他并没有一棵可以背靠的大树,也没有令人艳羡的任何物质基础。在当今这个多有水患的拥塞空间,他甚至没有一条足够结实的船,可以顺利划到对岸……
而有些事情就是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妹妹的感觉是早在一万年前就与他相识了。于是,在那个略显凉意的夏末,小妹披起洁白的婚纱,做了四姐妹中最后一个新娘。
那天,迎送新娘的人挤了满满一屋子。小妹被她那些已嫁或未嫁的小姐妹们包围着,人群里不住地发出一阵阵欢笑。无疑,小妹是幸福的。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步入夜明珠大酒店,落座后依然欢天喜地谈东论西。
忽然,有人低低地欢呼了一声——当管风琴奏出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整个大厅时,新郎新娘相拥而立在众人面前。小妹手握一束娇艳的花,纯洁、自然,宛如蓝天下一湖透明的水。新郎一袭深色的礼服,映衬着小妹的婚纱,更显得别样的白。
看着莹光闪烁的宝石戒指圈住小妹纤长圆润的手指,我心中突然澎湃起一种波涛。不知何故,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母亲。她端坐着,正用含笑的眸子,凝视着眼前年轻美丽的新娘——她曾是她儿时捏出的那个泥娃娃,是她少女时代放飞的那只风筝……
随着婚礼主持人朗朗的颂词,小妹用千古不变的姿势重复着千百年来所有新嫁娘的叩拜,玉树般挺拔的腰身在母亲面前深深地弯了下去。
待小妹慢慢起身时,目光正与母亲相遇。小妹婆娑的泪眼中,全是无以言说的不舍。一霎间,轰然有泪冲出我的眼眶。
我们曾作为一个个心愿被母亲种在心中。那时她朦胧的憧憬里只有浸润的幸福,并用母爱编织了一个个梦似的花环。欢乐因我们,痛苦因我们,微笑因我们,眼泪因我们。
我们是她前生的邀约,悄悄长在她生命的田地里。我们日渐挺拔的身躯伴着她年复一年的憔悴,如花的年龄映衬着她逐日的衰老。多少个长明的灯光下剪出她孜孜不倦穿针引线的瘦小身影,多少回烟雨朦胧的子夜里,她背起突病的我们迅疾地冲入医院的门……
她用孱弱的身体给了我们一个无忧的童年。在母爱的庇护下,我们长成了一棵棵风吹不倒的秀树。
母亲仍微笑地端坐着,明亮的目光里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憾悔。她曾说过,在每一个女儿出生的前夜,她都曾梦见过一座花园。然而花还没有开满,孩子们就一个一个地长大了。
日渐成熟的女儿们,就像夏日里暗香飘游的玫瑰,一朵朵嫣然娇媚之时,却悄然飞离了滋养她们的枝桠,花园里只留下一棵寂寞的树……
母亲所感到的,一定不仅仅是欣慰,更多的恐怕还有女儿们逐个离去时的无奈和不舍——她的微笑,此时是不是用了这样一种悲凉的心境做背景呢?
小妹泪眼挥别的,是为人妻后的美丽青春和难以割舍的母女之情;母亲含笑的眸子,却洞悉着女儿心中最细微的纤情。
于是,觥筹交错的灯影里,那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者着小妹的身影,抚摸着她那白纱长裙的每一抹褶纹……身着婚纱的小妹紧紧依偎着她的新郎,正含羞穿梭于声声祝福中。
哦,小妹,母亲寂寞的花园里那最后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