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张家界话说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很久很久以前,地球进入了热闹的造山运动时期,喜马拉雅山脉和燕山山脉此起彼伏,磕磕碰碰的青春期过后分别成了一方霸主。
张家界较保守,夹在当中快要被挤成时代灰尘。那时我刚好值班,说真的有点看不下去。我惊堂木一拍,滚滚世间你们要独树一帜才能生存。
群山一一传达到位,目所能及全都独树一帜,于是就有了从人心拔起的千山万壑模样,时光在它们面前也就一步步矮下去。
当然后传里有几个版本,都比较精彩。事实上就因为这,我失业了,几经辗转,流落人间。
那天我路过张家界,脑壳里突然记起了有这回事,我情不自禁伸出中指,群山纷纷伸出大拇指点赞。
山神蘸云雾记录:庚子年间,与孤苏城重逢,彼此以大拇指互粉,并致敬。
我溜了眼,山神接着记录:此事已经孤苏城亲自认证。
还能说啥呢?我按住心窝,耸耸肩,不过脑里也有数,我伸出的中指,大致比闪电慢比雨后春笋快,等下一轮造山运动开始时,内心所至,深处里最险峻的孤峰便是。
草原石人行天高,云乱,朝代潦草。
一大群面无表情的石人,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掉队了,在广袤的青藏高原,依然全副武装,腰杆笔挺。
依然盯紧日出方向,前锋正厮杀,他们要抓紧接应。
草长一茬,马蹄铺天盖地踏矮一季,压不了就秋风扫落叶,就大雪漫天,也不能让青草高过视线。
地球在走,石人正赶路。
许多年轮转远了,许多人在风吹草低中走失。
我在草原上溜达了一阵子,听到导游在催促,心想历代都有逃兵,反正也不差我一个,我还不配有此铁石心肠。
从前村口有大榕树从前的村子,门口总有两棵大榕树,像摆茶水摊的老人家,长须飘飘,慈祥谦恭。外乡人赶路累了,可以坐下来喝口水,乘凉休息。
也有些初到此地的年轻人,难免有点趾高气扬,走着走着不知觉脚下会打滑,不过这样也好,踩稳山道的鹅卵石,低头看路能走得远。
村子里遇到好心的小孩,你又给糖果,又和颜悦色,他会偷偷说,那是大榕树怕你日后摔跟斗,暗地里绊个脚提醒你。不过没事的,他有很多根须,只使用最细微的那根。
你不相信啊,快看村口的台风,不可一世张牙舞爪,老人家可不吃这一套,一把岁数了还会怒发冲冠,赤膊上阵,还骂骂咧咧地当街把台风铁臂夹头拦腿摔。
你看台风进村时跌跌撞撞的抱头熊样大致明白了吧?
旧村落屋檐挂满了水滴,不紧不慢,老厝像个病危者,在吊瓶下残喘。
天空反复耷拉着脸,一直到山那边。庭院都有年迈家谱的表情,里面停着一副棺材。
鸟鸣碎而密集,村头村尾都是,像邻家的大姑小姨,撑着几棵树围观。
从老远开始,溪水一路干嚎,披头散发,忽轻忽重的披麻戴孝。
青草坡,拐弯里,一树桃花忽地吹响了喇叭。
山中鹭鸶白发阿姆讲,这些年,稻田里渐渐多了鹭鸶,有时很密集,明年谷雨后再来,带你们去水渠边看。
山里没什么人,几间老厝才翻修。
阿姆女儿在背后抹泪,一点声都不敢出。我们装着没看着,低头说好好。
布谷鸟和小孙子却使劲喊,不哭不哭……
打铁花大风箱鼓舞,铁在乘风破浪,人在狂欢里,铁在开花中。
铁也会歌唱,它有酒神的酣畅,它扔掉铁石心肠,它渡过人间比喻。
使铁舞蹈,就跟它踏上节拍,在大风中柔情似水,在夜空上擂响鼓点,使群星不再孤独,使冰封的河流撒野,让相爱相撕过的季节握手言和。
烟火啊,你照亮了隐身的另一半,原来它在时间里只是起伏并没有逝去。
隔着水深火热的正对面,我认出了万物都有的从前情绪。
【作者】苏忠,笔名孤苏城,中国作协会员,北京市海淀区作协副主席,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客座教授,出版文学专著十部。
(本文原载《中国财经报》2021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