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里,我开始怀念童年里的那些夜晚。青蛙在微暖的天气里觉醒,星子在水田里的倒影像三丫儿的眼睛,还有那种略带暖的凉。
我喜欢那种略带夜色的晚上,有一丝妩媚,还有一丝淡然。只有在这个季节,村子才不只是村子,而是一个人灵魂的栖息地,所有的宁静都可以与热闹对比,所有的孤独也可以和狂欢共存,所有的冷清和凄凉在这个时候等于安稳。
等到天色渐渐的暗下来,远方的林子只剩下一个缩影,火塘里的火焰高过爷爷的头顶以后,青蛙们就开始在黑夜里唱歌。在村子里,它们的声音是无孔不入的,花格窗,灶屋,火塘旁,乃至整个屋檐下都是和它们有关的话题。那种声音是有节奏和韵律的,时常是起于东边的池塘,以画圆的方式在村庄里的田野里跳动。
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找屋子里的手电筒,一双去年夏天里穿过的拖鞋,从楼上取下爷爷织的竹篓,用蛙声作为掩护,沿着田埂去肥沃的水田里找夜晚出来乘凉的泥鳅和鳝鱼。
那样的夜晚里时常又带有一点闷热,而我最害怕的不是远山外的雷声,而是闪电。在我们的村子里闪电叫做扯和闪,这是从奶奶的口中传下来的,奶奶曾经说过害怕扯和闪,因此闭着眼睛走路,害怕打炸雷,所以捂着耳朵回家。而此时的夜晚里,蛙声又成了最好的掩护。
只有在淤泥里面行走过的童年,才算是完整的童年,那种经历和记忆这辈子都是刻骨铭心的。在夜晚,田野是和谐的,水田里的水不深且澄澈,那些被热醒的鳝鱼和泥鳅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钻出淤泥,裸露在温暖的夜空下,等着装满我童年的记忆和竹篓。
也是在那样的夜晚里,我知道了,鳝鱼和泥鳅是有记忆的。上过当后,它会在我未到之前将清澈的水搅浑,钻进淤泥里面去了。
那时候对鳝鱼和泥鳅的兴趣,可以掩盖对于田野旁边的坟冢和狗吠声的惊恐。在水田的淤泥里面走久了之后就会觉得累,有点像翻过了几十个山坡的那种感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光里,借着夜色的掩护,踩坏了邻村刚耕好的水田,而篮竹刷条落在背上和腿上的那种烧灼感,只是暂时的疼痛,过不了几天我又会重蹈覆辙。要不怎么说,我的童年里所有的记忆都是欢乐和伤痕共存呢。
越是长大,越是远离故乡,这些感觉就越来越微弱,山坳田野还有母亲的篮竹刷条,都成了最奢侈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