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人忽然莫名地惊醒了。爬起床,却见窗外灯火通明,除了汽车呼啸而过,哪里有什么声音呢?哪里有蝉吟,哪里有蛙鸣,哪里有虫唧呢?回味着梦境,竟有着说不出来的失落——夏天怎能如此的苍白呢?
年少的时候,生活在乡间,到处都能捕捉到夏的呢喃,感受到夏的生机。盛夏时节,呼一口气,划一根火柴都能着。你能躲到哪里呢?小树林里啊。村后山岗的小树林,多是些槐树、楝树、柳树和梓树。它们一团团绿雾一样罩着,高高低低的,错落有致。阳光透过树梢,想窥探一下我们的秘密,却也难以如愿。我们在树荫下捉迷藏,跳房子,打陀螺,滚弹珠……无忧无虑地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知了——知了——"蝉是最不谦虚的。看到我们玩得欢,你妒忌个什么,什么知了,谁不知道你就会这一句。我们从家里找来竹竿,把细的那端用刀破开,再用竹片撑开成三角状,绕上蛛网,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捕蝉行动了。蝉是个机灵鬼,你不理它,它扯着喉咙嚷,唯恐你不知道;你真的要去对付它的时候,它却又屏息敛声,让你找不到它。有时你看到它了,它也会发现你。你把捕蝉网靠过去,它不飞,只是从树枝向阳的位置绕到了背阴的位置。你瞪着眼睛,就是捕不到它,气人不?
"唧——"一个向下冲刺的颤音,一只倒霉的蝉落网了。我们把蝉用麻绳系住脖子,把它往空中抛。开始的时候,它还以为是个机会,打开翅膀就飞,但是几次之后,它就耍起了赖皮——你再怎么扔,它也最多张一张翅膀,然后就像秤砣一样落下来,吓得我们赶紧向上提绳子。
捉知了,玩知了,都没有听知了有趣。油蝉个儿最大,叫声最响;熊蝉一身油黑,叫声响亮;蟪蛄条纹黄褐,叫声细碎;茅蜩小巧机警,叫声低沉……坐在树下,听着各种不同的蝉儿鸣叫,高高低低,起起落落,就像在舞台上对歌一样,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呢!只是坐久了,乏味了,我们就会伴着蝉鸣,唱起欢快的《童年》,来和它们比一比谁唱得更好听——"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下雨的日子是最开心的。夏天的雨都是急性子。一阵风过,几通雷来,雨就倒了下来。空气清新了,人也清爽了。这时,我们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屋里吗?趁着父母不注意,一个闪身,就蹿进了雨中。雨儿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就像在和谁发脾气一样;打在芭蕉上,噗噗噗的,推得芭蕉叶直晃悠;打在地面上,没有了声音,却砸起了水花。"下雨了,快来,好凉快啊!"
我们在雨中呼朋引伴,蹦蹦跳跳的,踩得水花四溅。父亲难得清闲,就在家里打箩补筐,把竹篾抖得扑啦啦地响;母亲则拿起鞋底纳起来,针线穿过鞋底,发出嘶嘶的声音。不能出门的时候,听着他们劳动的声音,心里也感到温馨安静呢。
最喜欢的是夏夜,搬一张凉床,放到池塘边上。尽管水边的风还带着些许暑热,但已经没有白天那么可怕了。池塘里没有荷花,但是有鱼,有月亮的晚上,你坐在凉床上,就能看到它们一群一群地在水面浮游,白亮亮的一片。要是听到一点动静,它们就"唰——"一声隐没了。或许它们就是一群淘气的孩子吧。你才有些失落,它们却又在更远些的地方亮出了身影。父亲说,这是鱼儿在吃露水。
这时最闹腾的是稻田里的青蛙。蛙声呱呱,此起彼伏,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合唱,时而独吟,就像多声部的交响乐一样,让你怎么也听不厌听不够。"呱呱——呱呱——"的鸣唱,行云流水一样,在清风流水的和鸣中变得纯净、和谐、悦耳。这么多放肆无羁的蛙鸣,没有给我以嘲哳和厌烦,反而让我的心更自由,更宁静,就像突然有一只青蛙噗通跳进了水中,仿佛看到它画了一个圈,心湖都会漾起一种快乐的思绪。
夏夜自然是少不了各种虫子的吟唱。凉床前后的草丛里、石缝里,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都在得意地欢歌,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绵长,忽短促,忽激越,忽低沉,像思念时的自言自语,像相逢时的热情欢呼,像离别时的低声呜咽……天籁之音让寻常的夜晚变得丰富而深情。每每听到忘情处,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唱起《虫儿飞》:"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遥望着故乡的方向,想着陈年旧事,一切又仿佛就在昨天一样——蝉声、雨声、蛙声、虫声,声声入耳,可是我又能从哪儿找到它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