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秋,应该有一颗安静的心。韩愈说“以虫鸣秋”,秋天的声音在虫鸣声声里,清澈、清亮得透明而又纯净。秋虫的鸣声,在夜间更加清越,总是在你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同窗外的月光一起进入你的房间,吱吱—吱吱—,不停地鸣响。于是,夜就有了的节奏,初秋的凉意就有了金属般的质感,银光闪闪。在被你忽视的尘世微茫里,你才会有听听秋天的想法。
听秋,最先听到的是秋天的风声。秋天的风声是沙沙、沙沙的声音,如潮汐漫上海滩一般,一阵一阵的秋风路过田野、山岭、河流的时候,总在努力地摇动每一株树上密密的叶子,摇动田野上每一穗沉甸甸的穗子,摇动清晨每一滴晶莹的露珠,直摇得叶落穗黄、珠落玉碎。秋风是个认真的孩子,它用脚步一点一点地丈量每一寸土地,一次次地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发出最简单的声音,乐此不疲,态度是那样的执著而又虔诚,让你不忍心辜负。
秋天,我们应该用心去倾听的声音很多。正午,我路过一片豆田,看见那些毛茸茸的黄豆荚变黄了,那些在夏天里一直努力膨胀长大的绿色豆荚,此刻憋黄了脸,有了孕态般的憨朴可爱。杲杲秋阳如金,一片豆田静默如谜。我看见一枚裂开了嘴的豆荚,已经开始干枯了,我知道一定有几粒滚圆的豆子散落到了田里。我听见一声豆荚胀裂开来的声音—“噗滋”,微小而清脆,短暂的声音之后,豆田更加静寂了。
路过一户人家的晒场,晒场上晒了一地收回来的豆秸,它们被阳光抚摸,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一个孩子在豆荚之上跑来跑去,踩得豆秸哗哗作响,也踩得那些豆荚纷纷炸裂。此刻,豆荚炸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如秋阳里涌起的潮声。
晒场上的秋声,是欢喜的。傍晚,我去收花生,母亲听见哗哗的声音,也跟过来,抓起一把花生在手里摇着,摇得哗哗的声音更响了。母亲对我说,花生晒干了,可以装好,收起来了。
晒场上的稻子要扬场,扬起的稻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金黄的曲线,落地时一阵跳动的声音,是欢欢喜喜的清脆。爷爷抓起一把稻子,在手里用力一捏,咯滋有声。爷爷又拿起一粒稻子,放进嘴里,用牙一咬,听得嘎嘣一声,爷爷笑了。稻子晒干,颗粒归仓,那嘎嘣一声,才是爷爷最喜欢的声音。
芝麻是连杆子一起砍回来的,摘去杆上的芝麻叶,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靠在墙上,或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或几捆交叉搭靠在一起,晒。晒得差不多了,准备一个大簸箕,倒芝麻。拿着一捆芝麻往簸箕里一倒,哗的一声,芝麻差不多全从裂开的果荚里倒了下来,沙沙响成一片,声音真是华丽。再用棒槌轻轻地拍两下,还有芝麻落在簸箕里沙沙的声音。
秋天的声音在收割的镰刀上。那些镰刀收割庄稼的声音,和汗水一同滴落在田地里,伴着谷物的清香。这些在秋日里最曼妙的声音,已经无法用记忆去捡拾了。镰刀的锐利划过稻茬,哧啦哧啦有声,那些声音也有着各自的节奏。父亲的动作快,那些声音是连续不停的,像小溪的水流和清澈的泉声。母亲的动作稍慢些,但声音清晰,有着很强的节奏感。而我手中的镰刀,时快时慢,时断时续,像不熟练曲谱的乐手的练习曲,难以成调,也不忍卒听。
听秋天的声音,还应该去长满芦苇的水边。水边的秋声最纯净,杨树林太吵,松林太清,早早落光了树叶的小树林里,风声如冬,有些呜咽,不忍去听。
在水边,一抹芦花白,一痕秋水瘦,水纹清浅,芦花轻摇,是一阵秋风轻轻地走过。满目苍凉里,细听,风声那样轻,那样静,像是远远的一声轻叹,也像是时光深处的蒹葭苍苍。
秋风起,雁南飞。一个人看青蓝的天,听路过的雁声,是秋天的等待。雁声不常能听到,所以特别想认真地听一回。当你听见天空里传来雁鸣声声时,秋就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