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误解了英文片名,埃里克·侯麦的这部新片“LesAmoursd'AstréeetdeCéladon”一直以《男神与女神的罗曼史》之名流传,其实这其中的两个主角阿丝特蕾与塞拉东,只是两位5世纪时候的牧羊人。不过这个“错译”留给人的印象,倒与看完这部作品之后的感觉有些相近:影片本身真的犹如一幅描绘神话故事的油画。剧情来自17世纪法国小说家于尔菲(Honored'Urfé)的《阿丝特蕾》(L'Astrée)。这部巨作共分五个部分,每部12册,从1607年至1627年间陆续出版(后两部分是在于尔菲去世后由秘书巴塔扎·巴侯补完)。据说早就有人想要改编成电影,终因结构庞大(包括了四十个故事和成百上千位人物形象)而作废了,而侯麦最终却把它提炼、缩减为109分钟的长度。根据以往学者对“改编者”侯麦的研究,他是一位拒绝改造人物与情境的编导,相信这部影片也只是“借助空间与话语进行的、有选择的搬迁”而已。又如同影片开头的字卡所言,这是“以17世纪的眼光去看5世纪的牧羊人”。
这已经是年迈的侯麦连续三次拍摄古装片了(前两部是《贵妇与公爵》、《三重间谍》)；之前在他长达半世纪的导演生涯只有两部古装片(《帕士浮》、《侯爵夫人》)。一直以来,侯麦都不满意他人拍摄的历史剧,原因是布景不符合时代,他自己觉得只要看看资料,就可以做出适当的背景。为了这种“真实感”,他在拍摄《贵妇与公爵》时,因为巴黎的外貌在摄影棚和实景中都无法获得,就请人画出外景,再用数码技术将真人表演合成上去。《阿丝特蕾与塞拉东的爱情》因为时代原因,场景只有森林、草原与古堡,但是侯麦同样较真的对待,使得影片散发着罕见的田园诗意。和侯麦以往的历史片一样,他以简单的手段表现自己高超的视觉修养,使作品
一如“活动油画”。除了视觉层面,在性描写的层面,侯麦也认为自己的电影如同于尔菲时期的油画,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人体的美。比较吊诡的是,网上观众对于这部影片的介绍与宣传,多是集中在裸露、男扮女装等性话题上———而这正是侯麦极力避免用现代语言来讲述这个故事的原因,他怕“使影片显得粗俗和琐碎”。实际上,这部影片的外观有着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纯净与自然。
《阿丝特蕾与塞拉东的爱情》的前半段写阿丝特蕾对塞拉东的爱情产生了误解,无法辩解的塞拉东只有投河明志；被救起后又因为对方不愿再见的誓言,塞拉东进行了自我放逐；而阿丝特蕾则沉浸在悲伤中。影片的后半段写塞拉东如何在祭司的帮助下,男扮女装见到了阿丝特蕾,最终俩人重归于好。这部电影的男女人物俊美如天神,用俗话说“就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衣着的质朴与简洁也遮掩不了他们的一丝美感。但是,当他们展现自我的性格时,热爱侯麦的影迷,会觉得又和他从前电影里的男女做了
一次重逢。面对爱情时的执拗、犹豫、天真,以及非常可爱的愚笨,都那么熟悉。当然,他们一如既往的热爱表白与思辨,讨论着爱情的真谛,在爱情面前究竟应该享乐还是坚贞。影片中塞拉东的兄长强调在爱情中,爱与被爱的辩证关系:它们相互角力,看谁的爱更伟大,但又分享着彼此的力量,往同一个方向使劲。而在这部影片中,塞拉东的爱更着重于“被爱”,他在好几个女性的爱中选择了阿丝特蕾的,然后“等待”(已经以为他死去的)她的召唤。这似乎也是侯麦人物面对爱情时的一致态度与命运:等待适当的时机,爱情就会来到。
影片的结尾令人想起侯麦以往的电影,《绿光》、《秋天的故事》、《女朋友的男朋友》等等,在一声喜悦的呼唤中结束了长时间的苦闷、悲伤与担忧。小说家出身的侯麦曾在《克莱尔之膝》里借助一位女小说家的口说“在你结婚前,遇到一位女学生,和她上了床,这样不见得就是一段好故事；但如果你不上,则会是个好故事”。———因为“拥有过后只有欲望”。《阿丝特蕾与塞拉东的爱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回到了侯麦三大系列(“六个道德故事”、“喜剧与谚语”、“四季的故事”)时的剧作手法,描写“拥有之前”的欲望发酵的过程。所以有人形容这部电影似葡萄美酒,能让人微醺,酒味最浓时大概就是男扮女装的塞拉东与阿丝特蕾亲昵拥吻的
一刻———侯麦对肉体的魅力与诱惑亦没有半分回避。
唯一令人伤感的是,这可能是侯麦为我们斟上的最后一杯酒了,这位88岁的大师说由于身体原因,他将不再拍摄长片。如果真是如此,他留下的这则最后的爱情神话,更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