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在街头与浩相遇,他携妻带子我也将夫抱女,热闹地寒喧着,看到浩的皱纹更深更多,白发愈加明显,仍然是"咳咳"地笑着,但只觉得亲切,再不会让人心跳、心痛、心碎。
告别后我终究没能忍住回头看,看到矮矮的浩已然发福,看到他身边的妻原来并不是一个仙女,我默默地对他说:再见,再见,再不相见,我的天使。
认识浩的时候我十五岁,初中最后一个暑假但高兴不起来,每天被妈妈念叨:上高中了得抓紧啊。也不许出去玩,天天坐在院子里看书,可是魂也不知在哪云游。
有个男人走过来说:"小丫头,学习呐。"然后就听到他奇怪的象咳嗽似的笑声"咳咳咳",我好奇地看这人一眼,皱巴巴看不出颜色的衬衣长裤,头发居然已经少白头,一幅小眉小眼的模样。
哼!老兄,长得太那个了,懒得理你。
"你妈呢,我要领东西。"这人又说。
"妈--有人找。"我冲家里叫一声又低头出神。
"阿姨,我先去保管室等着了。"那人转身,却又回头对我说:"小丫头,别做梦了,认真看书。"
我愣了,正想顶他一句"多管闲事"他已走远。
妈妈出来我问她:"这人谁呀?怎么不认识?"
妈妈说:"新分来的大学生技术员,叫吴天浩。你叫他吴大哥。"
"他比我大几岁呀,还大哥,不叫!"
"随你吧,我管不了你。"妈妈匆匆出去了。
她是典型的小女人,没丝毫事业心,一得空就往家里钻。虽然爸爸很早就离开我们娘俩出去闯世界了,听妈妈说还真闯出一片天来了,可就算他闯出一整个天也和我们没关系,还不是让别人去享受了,我们顶多沾点毛毛雨。但妈妈把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前夫当成自己久远获得的勋章,即使不能在人前拿出炫耀,也可私下里偷偷检视自得其乐。我觉得她可笑又可怜,但她还常常对我说:"不许早恋啊,就算早恋也得恋个象你爸那样的人。"
哈,象我爸那样抛妻弃子?
妈妈一走我就进屋去照镜子,妈常说一放假这镜子前都被我踩出一条路来。谁叫咱长得让人着急呢?
我看到镜子里有一个五官平淡的女孩,眼睛正努力地想睁大一些,更让人难过的是牙齿也乱七八糟,不张嘴也罢了,勉强算是清秀吧,偏偏她还爱笑,一笑就笑得只差没露出全部牙齿。
唉,天天看也看不漂亮,可还是让我操心。
2
之后我就经常看到浩了,他老是一边"咳咳"地笑着一边和人说话,喜欢抽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发黄,牙齿也呈现不雅观的烟垢。不知怎么的我对他的笑声有点敏感,一听到就会竖起耳朵来找。我想,可能是这样的笑声太少见了吧。
也许是这个小单位年轻人太少,二十五岁以下算上襁褓中的婴儿也只是五个,成年的呢就只浩一个,他不可避免地成了那些七大姑八大嫂没事就放在嘴上练口才的素材。我常听到她们在背后议论着:
"太不讲究了,衣服穿了半个月也不换呢。"
"别人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长得挺漂亮的,他还看不上。"
"听说他是名牌大学生,眼界高着吧。"
"看他能找个什么样的。"
真搞不懂,浩自己不讲究、不和别人谈恋爱也碍着这些人了,她们好象比他自己还着急。
我不喜欢三十岁以上的女人,个个都心多、嘴碎,等我二十九岁最后一天我就自杀,干净利落不祸害人间。
妈妈回来偶尔也说到浩:"我们头想把女儿介绍给他,真不明白看上他什么了,不就是个名牌大学生吗?有牌没志气也不行啊,要不怎么会到我们这个小庙来。"
我关心头女儿的婚姻大事,问:"他答应了吗?"
"他居然没答应,看他以后日子难过喽。"
不知怎的,我有点为浩担心。
3
系统里要举行一次交谊舞比赛,通知到我们这个小单位把头急坏了。年青小伙子不用说只有浩一个,可平日里尖牙利齿的大嫂们现在死活不出头,头生拉硬拽也没弄出个人来。后来他听人说我是学校舞蹈队队员,赶紧跑到我家来做我妈的工作。
妈当然是不答应。我有点想去,现在太无聊了,而且知道舞伴是浩就更想去了,想知道这个天天在女人舌头上打滚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我不敢流露半分,最后听到头软硬兼施拿出杀手锏:"你整天往家跑很多人都有意见啊,不过如果你女儿这次帮我们立了功我就公开宣布你在家坐班,反正也没什么事嘛,何必把人箍在那?"
妈妈只好说:"她天天在家玩也是玩,多谢您瞧得起她。"
从这天起我就开始和浩在单位的大会议室练舞,虽然一直有很多人围观,虽然我们很少说与练习无关的话,但两个年轻人还是开始一天天熟络起来。
我发现浩还真是不修边幅哩,明知要和一女生共舞仍是穿着平日里的衣服和鞋,这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吧。我虽然只是十五岁也算是一女公民啊!我想着一定要让他对我态度有所改变,否则不是太失败了。
我开始用妈妈的粉底、眉笔、口红,妈妈看到我就说:"比赛时还不是要用,现在不习惯到时候我准慌场的。"还偷偷用了妈妈的香水,我象个给自己拔苗的农夫把内衣紧了又紧,头发也披下来。终于有一天那些大嫂没来,浩说:"小丫头,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