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什么名字?”
“血莲花。”
“雪莲花?难道她是一个女人?”
“不,他是一个男人,鲜血的‘血’,只要他的剑一出,对手的额头上就好象盛开了一朵鲜血染成的莲花一样。”
“他很厉害?”
“是的。”
“他能杀了快马逍遥王吗?”
女人眼中闪烁着刻骨的仇恨,问面前站着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沉默,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男人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杀了快马逍遥王,这个人就是他。”
※※※
“哇,哇……”
半夜里,猫一声声叫得厉害,就好象是哭泣中的婴孩,听起来有点瘆人。
这是一座深山中的小木屋,木门虚掩着,没有关结实,只不过在这渺无人迹的深山里,除了野兽,也许根本没有其它的不速之客。
木板墙破破烂烂,四处都透着风,房内摆着些粗笨的桌子,椅子,还有一张铺着兽皮褥子的木床,有一面墙上挂满了风干的风肉、几张动物的皮毛和一张弓、几筒箭,还有一把黯淡无光的铁剑。
这是一个猎人的小木屋。
猫就呆在门边,一声声地叫着,黑夜中只看得见两只眼珠明亮如星。
屋子的主人叹了口气,在床上坐了起来,睁开眼看着猫的眼睛,喃喃地道:“小猫,你这么晚还睡不着,是在思念另一只猫么?”
小猫当然不会回答,仍然凄厉地叫着,忽然,它的身形似闪电般地跃起,向黑暗中的某处扑去,一阵吱吱的叫声之后,它的脚下已踩着了一只肥大的山鼠。
小猫喵呜地叫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满足,衔着猎物跑到门外去了。
“原来不是在思念猫,原来你是在惦记这只倒霉的老鼠。”
屋子的主人喃喃道,他闭上了眼睛又躺了下去,猫叫了整个晚上,让他一点也没睡着,但睡眠又牢牢地拽着他,他在睡去与醒来间挣扎,很快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
他忽然觉得身体中似有一股火在燃烧,他翻身趴在床上,扯过褥子用力地蒙住自己的头,强迫自己就这么睡去。
但是不行,小猫分明已经没叫了,但他却还是不能让自己身体里的火平息下来,这种火,无论用任何高明的内功,也别想把它平息下来。
这是他身体的本能,他睡不着跟猫叫连半点关系也没有。
黑夜中,他的身体慢慢弯得似一张崩紧的弓,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吼声,他想要忘掉自己的本能,但右手却已慢慢向自己的腹部伸去。
这时候,黑暗中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的手突然变得僵直。
发出叹息的人缓缓道:“你有多久没有碰过女人了?是四年零十个月?还是已经整整五年?”
满腔的情欲忽然跑得无影无踪,他的脸上忽然有点发红,幸好,屋里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弱得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他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一团黑影,他虽然还看不太清他的身形,但他的声音他却很熟悉。
他叹了口气,冷冷地道:“付岩,你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赶来,难道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一点?”
黑影忽然笑了,他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能不能点一盏灯,咱们再好好说话?你知道我不喜欢黑暗……每次看到黑暗,我都有种想点燃一盏灯的冲动。”
火折晃了一下,木桌上的火烛微弱的跳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明亮起来,暗红色的光线照亮了木屋中两个男人的脸庞。
进来的男人脸上依旧残存着古怪的笑意,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坐在床上的男人,微笑着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居然看到了血莲花的手握着的并不是剑,而是‘木仓’。”
男人脸上的红色早已褪去,他忽然觉得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好惭愧的,没有女人的时候,这本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淡淡地道:“握剑的手只会伤人,握‘木仓’的手却不会。”
付岩叹了口气,道:“但却会伤害你自己,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学不会忘记?”
血莲花披衣站了起来,走到桌旁,拉出一张粗凳,向进来的男人示意道:“坐。”
付岩走过来坐下,血莲花又淡淡地道:“你每年来一次,每年都会说同样的话,带同样的酒,现在你的话已说完,不知你的酒又在哪里?”
付岩从袍内抽出三瓶捆在一起的美酒放在桌上,桌上放着几个粗碗,付岩拿起粗碗,在自己和血莲花的面前各放了一个,再在碗中倒满了酒。血莲花点了点头,走到挂满杂物的墙边,伸手从墙上取下那柄铁剑,他的手一握住了那柄铁剑,烛火忽然抖动了几下,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一暗,墙上挂着的一块煮熟的风肉犹似在倾刻间裂成了无数片,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上的一只空碗中。
冬天雪积得深的时候,他的墙上,每天总是有一块煮熟的风肉,如果还有风肉可煮的话。
血莲花的剑,不但快,而且还准得可怕,但付岩却叹了口气,他伸手拈起一片风肉放入嘴中,喃喃地道:“这把剑陪了这个人这么多年,没想到现在唯一的用处只能用来切肉。”
血莲花把剑挂回墙上,走到桌旁坐下,淡淡地道:“剑就是剑,无论是杀人还是切肉,它始终都只是一柄剑。”
付岩忽然笑了,他点点头,道:“不错,你说得不错,剑就是剑,本没有生命,杀人和切肉对它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区别。只不过,用手指头吃饭和用筷子吃饭,是不是有点区别?”
血莲花伸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筷子么?我好象是有的……不过不太多。”
他又站了起来,在屋旁的一个旮旯里的箩筐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两枝长短不已的木棍出来,递给了付岩。
付岩皱紧了眉头,他的鼻中似乎闻到了一股霉味,他摇了摇头,微笑道:“这就是你唯一的筷子么?看来还是我的手指要干净些。”
“你不要么?”
付岩皱紧的眉头写满拒绝。血莲花把木棍在手中墩墩齐,伸手在碗中挟了一片风肉放入嘴中,他的嘴似乎没怎么咀嚼就张口把风肉吞了下去。
“山里的风肉味道真是不错,只是冷了些,若是能热热就更好了。”
“明天早上的时候才有热风肉。”
付岩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不能生火为我热一热么?”
“不能,我是男人,男人通常都会很懒,所以,你要想吃热风肉的话,要么等明天早上,要么就自己动手。”
付岩叹了口气,他又用手拈着一片风肉,送了一小口酒,道:“我也是男人……冷风肉的滋味其实不错,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男人同时眨了眨眼睛,眼里都有了一丝笑意,不再说话,举起酒杯,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
东方渐渐发白,两个人的眼中都有了一丝醺醺然之意,碗里的风肉却已没有了,付岩盯着空碗,喃喃地道:“天已经亮了,你为什么还不去煮热风肉?”
血莲花不禁苦笑道:“你还没有吃够么?其实我现在只想睡一会儿。”
付岩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惦记着这山里新制的风肉,我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又怎么能不多吃一点?……你不觉得山里的风肉味道特别醇厚可口么?”
血莲花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温暖,没有人会发了疯一样,冒着雪崩的危险,在大雪快要封山的时候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只为了多吃几片他做的风肉。
付岩之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看他,那只因为他是付岩的朋友。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在屋角抱起一捆干柴,推开木门,在屋外简陋的石灶中生起火来,锅中的雪水随着热气化开,慢慢开始沸腾,血莲花放下了一块精瘦的野猪肉做成的风肉,风肉随着沸水翻滚,慢慢蒸腾出一股香气,血莲花的喉头却忍不住一阵痉挛。
付岩踱了出来,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倚在门边看着锅里翻滚的风肉,他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奇怪起来。
风肉煮好了,血莲花要返身到墙边拿铁剑削肉,付岩拉住了他,微笑道:“我来。”
他伸手到背后,原来他的背上竟背着一个好大的包袱,黑色的剑柄露出了包袱。
他的手轻轻一抖,一柄雪亮的长剑已被他迅捷无伦地拔了出来,雪亮的剑锋映着初升的日光流光溢彩,竟是一柄难得的宝剑。付岩一剑插在风肉上,手腕轻颤,风肉飞起在了半空,他的剑削出,满室光华大盛,却又突地消失不见,再看时,空碗内又整整齐齐地码满了煮好的风肉。
他的剑法,竟也快捷无伦,高明之极。
付岩反手还剑入鞘,他背后象长了眼睛一般,长剑不偏不倚地插入了剑鞘之中,血莲花不禁和他相视而笑,都知对方的功力这几年都深厚了许多。
两人重在桌边坐下,这次几乎是付岩一个人在吃,血莲花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沉默了一会儿,付岩忽然道:“中午之前,我就要下山。”
“这么急?”
“嗯,再迟我怕时间赶不上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下山。”
血莲花已经端在嘴边的酒碗忽然停住,半晌,他才慢慢道:“你已经有两年没有劝过我下山了,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我的决定。”
“我带来了这个。”
付岩从背上解下那个大包裹,放在了桌上,粗木做腿的木桌竟也给沉重的包裹压得晃了晃,发出两声“嚓嚓”的响声。付岩缓缓打开包裹,包裹里发出令人目炫的光华,原来包裹里竟装满了一块块黄澄澄的金条。
“这是十斤黄金的花红,有人希望你出马杀一个人。”
血莲花淡淡地看着这令人目炫的光华,他的眼中却渐渐泛起一股失望之意:“我本以为你只是来看看我,吃我亲手做的风肉。”
付岩神色不动,淡淡地道:“我的确是来吃你做的风肉,顺便来看看你,再顺便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要不要听我把事情讲完?”
血莲花摇了摇头:“我不会下山的。”
“你的主意这么坚决,那么听听也不会影响你的决定,还是听听吧?”
他话似是在征求血莲花的意见,嘴里却自说自话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再为钱杀人,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委托人很可怜,她的丈夫给人杀了,凶手武功厉害得很,她日思夜想想要替丈夫报仇,却无计可施,所以,想到了找我。”
“那你就去好了,这世上还有无血杀不了的人么?又何必拉扯上我?”血莲花冷冷地道。
付岩叹了口气,慢慢地道:“因为她的仇人叫做快马逍遥王。”
血莲花的呼吸一窒,随即恢复正常,冷冷地道:“你明知那是江湖中最令人头疼的人,为什么还要接这趟活儿?”
付岩默然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其实不是因为她可怜,是因为她出的钱实在太多,你也看到了,十斤黄金,这样的价码足足可以买上几百个刀手的性命,我又怎能不动心?”
血莲花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黄金,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的钱还不够多么?就算再多这十斤黄金,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就想到了你,我的钱虽然多得用不完,但你入山之前好象总共只剩下了十两银子吧?也许现在一点也没剩下了,这趟活儿看起来对你很合适。”付岩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血莲花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用那把剑去杀人。现在的生活很好,床铺很柔软,很暖和,你也说过我的风肉做得很好吃,我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每天早晨的时候,我可以一边煮着风肉,一边晒着暖和的太阳,这样的日子很好,我不会再出山做那样的事情。”
“是么?”付岩站了起来,他的眼里忽然闪起一股逼人的光芒,紧盯着血莲花的眼睛,“你真的这么喜欢这种日子么?没有女人,没有美酒,每天只有这该死的冷风肉的日子?不错,我觉得你做的风肉很好吃,因为我每年只吃这么一次,而你呢?你每天都在吃着同样的东西,你现在把风肉放进嘴里的时候,是不是只想呕吐?”
血莲花的脸色苍白,但他的眼神却没有在付岩的眼神下退却。他缓缓地道:“我只知道,不管这种日子有多么清苦,不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多孤独,但至少晚上我能睡得安心,不会再做噩梦。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出山,钱你收回去吧。”
付岩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忽然咧嘴笑了笑,道:“看来你还是没办法忘了以前的事,既然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比较好,那我的嘴也只好用来吃风肉,喝酒了。”
他说着,伸手去碗中拈风肉,碗中却已只剩下了最后一片,瓶中的美酒也已倒空,碗中只剩下了小半碗酒。
付岩恋恋不舍地盯着风肉看了一会儿,才把风肉放入了口中,喃喃地道:“风肉吃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说完,向血莲花端起酒碗,血莲花默默地举起酒碗,两人碰了碰,仰脖一口饮干。
付岩大笑一声,叫道:“痛快痛快,兄弟,我去了。”
他站起身来,脸上豪气飞扬,似乎又是血莲花熟悉的那个出手无情亦无血的付岩了,但不知怎么回事,血莲花的心中,除了往日的隐隐的难舍之意外,心中蓦地感到一丝莫名的忧郁和不安,似乎付岩这一走就再也不会看见他似的。他突地站了起来,道:“你要不要再坐一会儿?炉膛的火还没熄,我不介意再做一次。”
付岩愣了愣,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大笑道:“兄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转过身,大步出了房门,就此向山下走去。血莲花怔怔地听着他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的喀嚓声,眼光忽地扫到了桌上放着的一大堆黄金,忙追了出去。
付岩已经走出了十余丈远,血莲花大声叫道:“你忘了东西了!”
付岩回过头灿然一笑,随即又回过头去,阳光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映在他雪白的牙齿上,那一瞬间的印象鲜明无比,以至那一刻长久地停留在血莲花的脑海中,久不能忘。
付岩的声音夹在呼啸的山风中送了过来:“我没忘,那些狼亢东西我家里多的是,难道要千里迢迢背回江南么?我会另外还给雇主的,这些阿堵物就先放在你这儿存着,你要嫌放着占地方,就替我花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血莲花不觉怔住了,付岩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的话中不知怎地,竟透出一股苍凉之意,血莲花的眼中泛起一股迷茫和忧郁。
一片风雪吹来,蓦地吹入血莲花的眼中,雪花瞬间化为了寒冷的冰水,血莲花忙伸手去揉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雪地里付岩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
“他不肯下山?”
“他不肯,五年前他误杀了心爱的人的父亲,以致心爱的人投湖自尽,从此以后他发誓再也不做杀手,就算是我,也不能说服他。”
“那么,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杀掉快马逍遥王了,是么?”
女人的眼中充满了幽怨、无助、绝望,却也美得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不,血莲花能做到的事,无血也一样能够做到。”
“无血是谁?”
“无血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和血莲花一样,是个出名的杀手,他的剑比血莲花更狠,他的剑快得甚至对手还看不到自已的伤口冒出鲜血,就已经毙命,所以,他叫做无血。”
“但你不是说过这世上只有血莲花一个人才有可能杀得掉快马逍遥王么?”
“我骗你的,每一个雇主找上门来我都会这么说,若不如此,你们怎么肯出高价钱?”男人淡淡地道。
“钱不是问题。”女人眼睛在发亮,她咬着牙,道:“只要你能找到无血,无论多少钱我都出!”
“你已经给过钱了,连一个铜板也不必再给,无血对你出的价钱很满意。”
“你找过他了?!”女人又是吃惊又是高兴。
男人看着女人似春花般雪白动人的面颊,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忧郁,可女人的心中已被仇恨装满,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的神情。男人慢慢地道:“我就是无血,我收了你的钱,这条命就已属于你了。”
※※※
大雪压满了枝头,地上的积雪厚达数尺,人一走上去,积雪瞬间便会陷到膝盖,连半只野兽也看不到,天空中甚至连一只鸟儿的身影也没有,天气寒冷僵冻,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出来打猎。
但是,血莲花的风肉已经快吃完了,他的风肉本来储备了很多,可有一天他只出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发现屋里本已凌乱的东西变得更加凌乱,墙上挂得满满的风肉却已不见了一大半,地上残留了一串粗大的脚印。血莲花认得很清楚,那是熊瞎子的脚步,说起来他也真够倒霉的,这时候没有冬眠的熊瞎子少得可怜,偏偏就让他碰上了一只,连过冬的食物也糟蹋得差不多了。
血莲花穿上鹿皮靴子,戴上厚厚的鹿皮帽子,在风雪暂停的短暂间隙中出来狩猎,他若不想在这深山中饿死的话,这是唯一的选择。若不趁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糟的时候储备食物,等到深冬来临,风雪更加频繁的时候,会更加难以找到食物。
雪虽然停了,天气还是很糟糕,天是灰色的,他费力地在越积越厚的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却并不感到在这种糟糕的天气出来狩猎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和无聊地在木屋内发呆相比,他倒更愿意有点事情做。五年了,他在这深山中呆了五年,除了到山外用皮毛交换必需的日用品,连话也很少和人说起,若不是付岩每年上来看他一次,他怀疑自己几乎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每一天的生活都惊人的相似,他的心里,最初上山时心灵获得的宁静慢慢转化为寂寞,有时候,难耐的寂寞几乎要逼得人发疯,这五年里,有几个寂寞得几乎令人绝望的夜晚,血莲花冲着寂无一人的深山大喊大叫,仿佛若不如此,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说话了一般。但不管如何,山下的那个世界,他却是再也不想踏入其中,和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相比,寂寞虽然也是一种毒药,但却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毒药。
血莲花去查看了几处陷阱,都一无所获,转来转去也没发现什么大一点的猎物,倒是看见了两只雪兔,可是那小东西机灵得很,还没等他张开弓弦便警觉地钻入了洞中。血莲花叹了口气,正要打算回去的时候,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雕鸣。血莲花心中一喜,从背上解下铁弓,搭上一只羽箭,拉满弓向雕儿射去。
“扑”地一声,雕儿应声落了下来,隔着面前的一片灌木林坠入雪地。血莲花把弓背在背上,分开灌木林的荆棘往前走去,荆棘拉扯着他鹿皮靴上的兽毛,他费力地走着,好不容易穿过了灌木林的时候,却看见那只中了箭的雕儿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一个女人的手中。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已不太年轻了,但她脸上那股成熟女人的风致却是那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比不上的。
很奇怪的女人,这种深山老林里看见这么美丽的女人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其实,在这里看见除了血莲花之外的任何活人,也许都算得上是奇迹,大雪快要封山了,就算是这附近最近的猎户都不敢走进这深山中来。
女人躺在地上,胸口高高起伏,嘴唇冻得乌黑,那只射下来的雕儿的脖子还含在她嘴里,她的嘴角滴滴嗒嗒地滴着雕血。
“对不起。”女人又用力吸了几口雕血,把雕儿从嘴边拿开,喘着气说道,“是你射的吗?”
她的声音尽力抵御着寒冷和饥饿的侵蚀,努力保持着某种平静,但血莲花注意到她的眼角依稀带着一点泪痕,很显然,为了活命被迫茹毛饮血,对她而言,是一件令人不得不做,却又令人痛苦不堪的事情。
“你不用道歉。”血莲花对她说,“雕虽然是我射下来的,但你比我肚子饿,更有权利得到它,不过说实话,和热风肉、热汤比起来,生雕血、雕肉可真是很难吃。”
女人眼里亮了亮,她柔声道:“我能不能到你住的地方喝点热汤,吃点热风肉?你说得对极了,这雕血真是难喝得要死。”
“跟我来吧。”血莲花向她做了个手势。
“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血莲花摇了摇头,“对我而言,你也许意味着某种麻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是不愿意你冻死或者饿死,仅此而已。”
“不管如何,你愿意救我,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好人,至于你是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的那种好人,全都没关系,也不关我的事。”女人的声音轻柔,但却带着某种固执。
血莲花有些诧异地看了女人一眼,默默地向女人招了招手,不再说话,领头走在前面。
女人费力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她肚中空空如也,两只腿也冷得似乎没了知觉,头脑里一阵阵眩晕,几乎忍不住要晕倒在地上,勉力跟着血莲花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喘气道:“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我走不动了。”
血莲花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若想要捡回一条命,就自己跟来,我不会扶你的。”
女人心里打了个寒颤,她暗道:“他果真是这般冷酷无情。”她咬着牙,尽力抬起麻木的双腿跟上血莲花的脚步。但走了数十丈后,她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摔倒在雪地上,她浑身疲累已极,松柔的积雪陷入她的口鼻,呛得她想要咳嗽,偏偏自己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她有气无力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就快要死了,你都不扶我一把么?”
血莲花仍是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他淡淡地道:“你不会死的。”
女人气得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回答?她不服气地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死?我现在连一根小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因为你还喊得出来,你若再不把你叫喊的力气用在走路上,也许倒会真的倒毙在雪地上。”
血莲花说完,又慢慢向前行去,女人气得头脑发昏,她大声骂了起来:“血莲花,你还是不是男人?见死不救,女人跌倒了你连扶她起来都不会么?”
血莲花的脚步停了一停,他心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女人竟是来找他的,但他却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女人又是如何知道他就是血莲花的?他心中吃惊,面上却不动神色,淡淡地道:“你骂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雪莲花,这里虽然山高雪深,却从来也不出产什么雪莲花,你若到这里来采雪莲花,那可是找错地方了。”
女人用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道:“你别否认了,我知道,这附近除了你之外,根本没有别的猎户住在这里。”
血莲花淡淡地道:“我不想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个无聊的问题,你若是不想冻死在雪地里,就跟我来。”
他说完,不疾不缓地向木屋行去,女人勉力跟了几步,脚下一软,摔倒在雪地上,她忍不住叫道:“我走不动了!”
血莲花不理她,仍是缓缓前行,岂知女人这次不知是真的没力气了还是在和他赌气,竟真的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不再跟来。
血莲花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惜啊可惜,穿过前面的小树林就到了,我出门的时候煮好了好大一块风肉,切得细细的,还拌上了干辣椒末,你却不幸死在这里,无福消受,唉,真是上天弄人。”
他的话刚完,女人忽地摇摇晃晃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啐了一口道:“你……你才死了,你倒想得美,我就算要死,也要先好好吃上你一顿再说。”
血莲花嘴角不禁微出了一丝微笑,他听得女人的脚步声已慢慢跟上来,随即也缓缓向木屋走去。
女人也不知自已是怎么坚持走到血莲花的木屋的,等她终于踏进因壁炉里燃着的木柴而变得暖烘烘的木屋时,忍不住一屁股坐在血莲花的木床上,再躺了下去,连一个手指头也不愿意再动。
她迷迷糊糊地只想就此睡去,甚至连肚饿也忘了,却听血莲花在耳旁说道:“你是想要睡觉还是想要吃东西?”
与此同时,她的鼻中也传来阵阵诱人的浓香,但她实在是太疲倦了,眼皮沉重得像一座山一样。她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血莲花端着一碗盛满了风肉的破碗蹲在她面前。血莲花又问了她一句,她迟钝地不知回答,血莲花道:“看来你是吃不下了,我端走了。”这句话一下子刺激了她的食欲,她闭上了眼睛,手却伸了出去,抓住了血莲花端碗的手腕。血莲花只觉她的手一片冰凉,手指却说不出的柔滑细腻,心中竟也忍不住怦然跳了一下。
却见她怕他真的把食物端开,手上用的劲力竟突然大了许多,心中也不禁暗自好笑。他拿过一张凳子,放在床边,再将碗放在上面。她闭上眼睛,在碗里拿起几片风肉,塞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看来她真的是饿坏了,血莲花想道。他走出屋去,往屋外的铁锅中放了一大坨雪,开始生火热水。他热好水后,走进屋里,却见她嘴里含着半片风肉,已经沉沉睡去。
直到傍晚时分,女人方才醒来,她一睁开眼睛看见了剩下的半碗冷风肉时,立刻又用手抓起冷风肉向嘴里喂去,她吃得太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哽住了,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时候,一缕热气在她眼前升起,她抬起眼,血莲花的手中端着一碗热水放到她面前,她迫不及待地接过,大口往嘴里送去,热水的温度还很高,烫着了她的嘴唇,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又继续把热水喝得干干净净。她吐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好看的红晕,手脚也慢慢暖和了起来。
她抬起来,柔声对血莲花道谢道:“谢谢你,血莲花。”
血莲花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淡淡地道:“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血莲花,你认错人了。”
血莲花说得很肯定,女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迷惑,似是对自己的判断也起了怀疑,她喃喃地道:“不可能,他明明说过这里只会有你一个人住的。”她抬起眼,向木屋四周看去,她的眼中蓦地一亮,发现了挂在一堆皮毛中的一柄暗色的铁剑,接着,她的耳中又听到了声“喵”的猫叫声,她转头向猫叫声传来的地方看去,一只肮脏的小猫出现在她的神野中。女人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她盯着血莲花淡漠的眼神,一字字地道:“我知道你就是血莲花,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墙上的剑和你养的猫都和他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他?”血莲花反问道,“他是谁?”
“无血!”女人慢慢地道,“是无血让我来找你,他让你替他报仇!”
血莲花身子一震,无血怎么会让这女人来找她?报仇?无血又出了什么事情?在这一瞬间,他平静的心中忽地有了一丝波澜,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里,将手放到脖子上,一根金光灿灿的项链从她脖子上解了下来,那根链子的坠子大得出奇,约有数寸见方,似乎通体为黄金所铸,黄澄澄地散发着金光,看上去华贵无比。
“这是无血的遗物,他生前曾告诉我,若他不幸身亡就让我转交给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请你为他复仇!”
血莲花心头大震,他认得很清楚,这个链坠的确是无血付岩所有,他又想起付岩数日前上山的奇怪情形,不禁想道:难道付岩真的出了意外?
他缓缓从女人手中接过链坠,用手指轻轻在链坠上抚摸,一时却沉默不语。女人忍不住大声道:“你……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杀害了他?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血莲花不答,他的眼神却有一丝惊慌和痛苦一闪而逝,他的手指已摸到了链坠后一个小小的凸起,那是这个链坠夹层的开关,无血想要告诉他的话,他只要用力一掀便可看见。那并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但他却几乎没有勇气掀开这个暗格,不祥的预感已如噩梦般攫住了他。
他咬了咬牙,用力一掀,暗格终于打开了,女人吃惊地发现,链坠原来竟是个做工精巧的金盒,盒内赫然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
血莲花打开纸条,无血熟悉的笔迹印入眼帘:
“兄弟,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面前应该正有一个女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你,抬起头看她一眼,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像不像一朵盛开的雪莲?”
血莲花不禁咧了咧嘴,这正是无血典型的说话方式,他抬起头注意打量了一下女人,恢复活力的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皮肤白晰细腻,看上去果真如盛开的雪莲一般秀丽妩媚。女人的眼神和他打量的眼神对视,不禁一红,问道:“他写了些什么?”
血莲花不答,低头接着往下看:
“我没说错吧?她是不是惊人的美丽?兄弟,我知道我说话一向有点颠三倒四,写起字来更是不知所云,可是,兄弟,我此刻很清楚自己要对你说些什么。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发疯一样的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嗯,我已经过了那种要死要活的年纪,这么说是有点难为情,不过,也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而且心中也真是这么想的,就照实写了,你要笑我的话就尽管笑吧,我想我是看不到的了。她是霜风刀客刘若风的遗孀,刘若风死在了快马逍遥王手里,所以,她的人生从此就只剩下了仇恨,她想不惜一切代价为她的丈夫报仇。她的心中除了仇恨什么也装不下啦,但她却不知道,我的心中,除了她之外,也是什么都装不下啦。在她心里,我只是一个为了钱而拼命的杀手,嗯,我的确是杀手,但这次却绝对不是为了钱。看到这里,你或许已经明白了我上次上山找你的目的,因为我再也不能忍受她的眼泪,不忍心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所以,我答应了她,要来请你出山。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知道你根本不会再踏出深山一步,小菱的死,也许你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了吧?所以,我上山来其实只是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风肉,那种滋味可真是鲜美啊,可我没把握在见过快马逍遥王之后还能活着出来,我想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再吃到你做的风肉的机会一定不多。”
血莲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嗯,我不想看她再痛苦下去,好歹我自己也还算得上一个过得去的杀手,所以,我决定接受她那一大笔花红,去刺杀快马逍遥王。能成功的机会不是没有,这些年来,江湖上比咱们兄弟当年玩的那些活儿更漂亮的还不多,但我也知道,我活着出来的机会也并不多,兄弟,我真希望你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
血莲花的心已完全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有些恍惚,他咬着牙继续看下去:
“你别怪她,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地为她做的。也请你一定不要让她知道这封信写了些什么,我希望在她的心中,我只是一个为了钱而不惜生命的杀手。你也别想着替我报仇,我知道很难阻止你,也不会告诉你什么快马逍遥王比你想像中更可怕十倍这种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值得你为我去送死,小菱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当年我接下陆云飞仇家的花红时,我对你隐瞒了他是小菱父亲这一事实。”
信到这里,嘎然而止。
但血莲花的身体却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脑海里一片混乱,他的手慢慢握紧,无血的死和五年前他那击溃自己生活的欺骗就像两个晴天霹雳一样,让他的心痛苦不堪,这种复杂而不纯粹的痛苦毒蛇般吞噬着他的心,让他的面容如野兽般扭曲,他的眼睛一瞬间也红得犹似要滴下血来。
女人有些畏惧地看着他,但转眼间,心底最深处的仇恨又驱使她鼓起勇气,大声对血莲花说道:“快马逍遥王杀了他!他说过,这世上唯一能杀了逍遥王的人就是你,请你为他复仇吧!”
血莲花呆呆地站着,蓦地,他的身子向门外掠去,口中纵声长啸,啸声凄厉而悲奋,又满含着说不出的伤心绝望,女人不禁头疼欲裂,忙伸手捂住了双耳追了出去。却见血莲花在雪地中发足狂奔,他的身影一会儿已在数十丈开外,没入林中不见了。但血莲花的啸声却久久不息,在远处山谷一阵阵回荡,蓦地,一阵山崩地裂般的轰隆声传来,女人虽然捂住了耳朵,那声音还是响亮得可怕,她的脸上不禁变色,这种声音,她进山时看见远处雪山雪崩的时候也曾听到过。血莲花的啸声,竟引起了远处山谷的雪崩,这等功力委实可怕得很,想到这一点,女人的心中忽然不再害怕,反而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上哪里去了?难道他受不了好友丧命的打击,已经下山为快马逍遥王报仇了么?”女人满腹狐疑,禁不住在心中胡乱猜测,想到大仇即将得报时,她的心中不禁兴奋起来,看来,那笔酬金终究没有白费,无血的死终于换来了这个昔年江湖上最出色的杀手的出手。想到无血的死,她的心中微有些怜悯,但却没有丝毫悲伤之意,她付出了钱,杀手付出了生命,这本就是这世上再公平不过的事情。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黄昏的时候,小木屋已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她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周围忽然静得可怕,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她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她的心中忽然害怕起来,女人天生的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笼罩了她,其实她并不象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在丈夫遇害之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看见蟑螂都会吓得大叫,但丈夫的死讯传来时,几乎在一夜之间,她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只为仇恨而生的人。
女人想要从凳上坐起来点灯,她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女人心头狂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温柔的猫叫声。猫儿跳了出来,女人松了口气,伏身抱起小猫,温柔地抚着它身上的皮毛,小猫柔顺地伏在她怀里,不时发出一声声轻叫,划破了寂静,让她的心中不再害怕。
过了好久,天色几乎全黑,门外也下起了风雪的时候,血莲花突然回来了,血莲花点着了屋里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的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但女人总觉得他的眼神的深处仍是蕴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痛苦之色。
女人想追问他替无血报仇的事,但血莲花回来后一声不吭,只是抽出墙上的铁剑,用很漂亮的剑法切了两大碗风肉在碗里,一碗递给了她,一碗自己闷头吃了起来。
不知怎地,看着血莲花忧郁的眼睛,报仇的事女人竟然说不出口,她只好也坐下来闷头吃风肉,和早上的热风肉不同,这些冰凉的风肉令人难以下咽,有些风肉上因寒冷的天气而起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腻,她肚中并不饥饿,实在难以忍受这种食物,心道:“难道他从来不热一热再吃么?”
她把碗放回桌上的时候,血莲花忽然开口说道:
“你开始挑食了,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明天我送你下山。”
女人错愕地睁开了眼,随即兴奋地道:“下山?你答应去找快马逍遥王报仇吗?”
血莲花淡淡地道:“请我报仇的事,是无血亲口对你说的?”
女人微一犹豫,随即道:“不错!”
血莲花默然一会儿,淡淡地道:“我不会为他报仇的。”
女人身子一震,怒道:“他是你最好的兄弟,你居然……”
血莲花心中泛起一丝痛苦,却淡淡地道:“他既想要快马逍遥王的命,快马逍遥王要他的命当然也无可厚非,这本就是每个杀手都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女人颤声道:“但你知不知道快马逍遥王无恶不作,我丈夫霜风刀客刘若风侠名远播,却惨死在他手下,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么?”
血莲花淡淡地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丈夫?”
女人咬了咬牙,道:“人人都说快马逍遥王杀人无数,恶名昭著,有一次,先夫不巧遇着快马逍遥王的一个落了单的徒弟,因此下手除去,自此与他结了怨,终于死在这老贼手里。”
血莲花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缓缓道:“尊夫可是见了快马逍遥王的弟子在做什么恶事,因而出手么?”
女人心中忽地一凛,道:“那倒不是,……但快马逍遥王邪恶无比,他的手下又有什么好人了?等到他作恶才下手,那可晚了,自然是一有机会便动手除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血莲花忽地一阵狂笑,他边笑边道:“嘿嘿,这就是江湖上的大侠么?哼哼,我不是什么大侠,以前我是个杀手,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猎人,这些行侠仗义的事情不要找我,我不会为了替你报仇去送命的!”
女人心中满腔的希望瞬间化为泡影,她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无血既让她来找血莲花,那么血莲花出手为无血复仇的可能性极高,没想到无血竟一口拒绝。
血莲花站了起来,不声不响地从墙上拿下许多张皮毛,在地上打了张地铺,女人想要再说,但灯光下血莲花嘴唇紧闭和看起来绝不会动摇的目光,只好叹了口气,向血莲花歉然道:“要累得你睡地下,真是不好意思。”
血莲花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地铺是你睡的。”女人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大声地叫道:“我是女人啊!”
血莲花淡淡地道:“有谁规定女人不能睡地上?”
女人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她还没可是完,血莲花已接口道:“你若不喜欢睡地铺,那随便你睡哪儿,但床却是我的。”
他说完,又道:“天色晚了,我要睡了,你要睡时,记得把灯吹灭了,不要把房子烧起来。”他说完,走到床上舒舒服服地钻入厚厚的皮毛褥子中,不一会儿,褥子中便响起了他的鼾声。
女人呆呆地站在屋里,想不通天底下竟有如此奇怪的男人,她呆立半晌,寒气袭上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才回过神来,怀着满腹心思钻入了地铺中,动物皮毛浓郁的膻味包围着她,女人心乱如麻,在地铺上展转反侧,血莲花的鼾声一声声地传入耳中,开始的声音还很清晰,但慢慢地疲倦不知不觉袭来,鼾声在意识中慢慢模糊,她瞌上眼,睡眠把一切烦恼和忧虑从脑海中驱赶了出去。
※※※
蜷缩在地铺的皮毛中的女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耳畔响起的一连串的“噼啵”声让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慢慢醒来。
那是没有干透的木柴在炉膛里发出的轻微爆裂声,女人蓦然惊醒,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却见小床上被褥凌乱地堆着,却空无一人,她的睡意蓦地消失不见,忙从地铺上爬了起来。昨夜她是和衣而卧,这时候突然从温暖的被窝中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忽然,她发现地铺旁放着一件鹿皮袍子和一双暖暖和和的鹿皮靴子,想是血莲花想到了以她身上的衣着,不足以抵御越来越冷的天气,是以找了自己的衣物给她。女人不禁呆了一呆,她没想到血莲花看起来冷酷之极,心里却想得这般周到,她刚穿上了衣服,忽听得门外传来血莲花平平板板,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你起来了吗?我要进来了!”
女人脸上忽地一红,道:“嗯。”
血莲花掀开门帘,浑身裹在一团热气里走了进来,女人定睛一看,原来这团热气是血莲花用铁剑穿起的一大块热风肉上挥发而出,一阵香气也扑鼻而来。血莲花走到桌前,他手中的铁剑忽地幻起一团乌黑的剑光,肉片儿似雨点般飘飞而下,落入了木桌上的粗碗中,女人眼中不觉又惊又佩。血莲花却对她脸上的神情熟视无睹,淡淡地道:“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出山口,积雪若封了山,那就麻烦了。”
女人浑身一震,坚决道:“你若不答应替无血复仇,我绝不会随你下山的!”
血莲花语声带着一丝讥讽:“为无血复仇?是为你的丈夫复仇吧?”
女人脸一红,道:“那也没什么分别,凶手都是快马逍遥王。”
血莲花心中暗叹一口气,淡淡地道:“我打不过快马逍遥王,也一点没有去找他的打算,无论你留多久,怎么求我都没有用。所以,你下不下山并不是你自己所能决定的事情,你唯一能够决定的只有一件事。”
女人又气又急,却听血莲花似乎还留了一丝口风,心中不禁又升起了一点希望,道:“是哪一件事?”
“你唯一能够决定的只是在吃完风肉之前还是吃完之后再走。”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会儿便落满了血莲花和女人的身上。积雪更深了些,血莲花的脚步很轻捷,但女人却走得跌跌撞撞,常常绊倒在雪地上,血莲花给她的鹿皮靴太大了,很不合脚,雪地的积雪又很深,常常是一步踏下去,转瞬便没了膝盖。血莲花看了看天色,不禁皱了皱眉,山口应该就在他们脚下,只是风雪太大,遮闭了视线,隐隐绰绰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这里到山口的直线距离大约还有数里,但随处可见的悬崖断壁使山路就得异常崎岖难行,按女人行进的这种速度,天黑前恐怕很难将女人送到附近有人家的市镇,而露宿在这天寒地冻的野外是极其危险的,山林中出没的老虎之类的猛兽是一种威胁,更大的威胁却是寒冷,深夜的严寒会在睡眠中无声无息地夺去他们的生命。
血莲花本来走在女人的前面,他忽然倒退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女人的右臂,女人惊叫道:“做什么?”
血莲花淡淡地道:“得罪。”女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比飞鸟还要轻捷,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从血莲花手上传来,她不由自主地随着血莲花在雪地里滑行。原来血莲花嫌她走得太慢,是以托住了她手臂,展开轻功向前掠去。
血莲花在雪地中奔行得越来越快,面前有峭壁,他用手轻轻一撑,两人便似腾云驾雾般掠上峭壁,遇到数丈高的悬崖时,他也不觅路另行,就这么涌身跳了下去,女人看着向眼前急速扑来的地面,常常发出惊声尖叫,但落地时却发现血莲花和自己并没被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象一片叶子般轻轻落在了雪地上。女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血莲花却绝不停顿,风驰电擎般地向前驰去,地面飞速向后退去,女人一颗心扑扑乱跳,只好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耳旁风声却呼呼掠过。
蓦地,女人忽觉自己停了下来,耳畔的风声也突然消失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却见血莲花放开了她的手臂,呆呆地看着前面。女人见他脸上表情甚是无奈,心中不由好奇,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面前是一堵高达数十丈的雪墙,雪墙四周也是一片狼籍,雪地上遍布着倒伏的树枝和裸露出来的山石。
血莲花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照理说还有一段时间积雪才会封闭山口,怎地这么倒霉,会遇上雪崩?”
女人这才明白,原来出山的山口竟被雪崩封住了,她心中不禁一喜,忽地想起了血莲花昨日的那阵长啸,不由笑道:“血莲花,这就叫做天意,想不到你功力如此深湛,昨日随口一啸,竟引发了雪崩,堵住了山口,现在你总不能赶我走了吧?”
血莲花心念一动,暗道只怕这雪崩果真是由自己的啸声引起,这段时间风雪不断,山谷两旁的山崖上所积的厚雪极是松软,大叫大嚷倒是极容易引发雪崩。
血莲花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忍不住微笑的女人,不由哼了一声,心道只怕也只有如此,他若将这女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只怕她活不过当晚,但等到积雪消融,山口重新露出来时,却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节了,血莲花一想到整个冬季都将和面前这女人一起度过,而这女人誓必喋喋不休地请求自己为她丈夫复仇,头不禁又开始痛了起来。
血莲花神色苦恼,女人脸上却容光焕发,似连疲累都忘了,血莲花看了看她,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封山了,我只好带你回去,但有一句话不妨先告诉你,你若想说服我替你丈夫复仇,那可是休想!”
女人淡淡地道:“小时候我妈妈告诉过我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
“世事无绝对。”
血莲花哼了一声,道:“明春化雪的第一天,我就送你出山,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会认为了。”血莲花的话说得很肯定,他一向认为自己对要做什么和不会做非常清楚,他绝不是一个能够轻易为他人所左右的人。
他若认定的事,无论什么人,花多少时间都别想说服他。
女人默然不语。血莲花看看天色将晚,依旧伸手携住女人胳膊,提气往山上奔去,待得回到木屋时,已然是深夜了。
血莲花放开女人,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从怀里掏出火折,点着了灯,小猫亲热地发出喵喵的叫声,欢迎主人回家,血莲花拍了拍小猫的头,径自走到床边躺下,淡淡地道:“很晚了,睡吧。”
女人嗯了一声,却站在房内并不钻到地铺中去,她脱下身上落满雪花的鹿皮袍子,脚上传来一阵阵寒冷麻木的感觉,似乎双脚都已冻僵不再属于她一般。女人搓了搓手,却并不钻到地铺中去,她环视了一下木屋,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她需要的东西——一大捆干柴。她走了过去,抱起一捆干柴,“呀”的一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女人抱起木柴时,发出了一阵阵很响的细小的干柴折断的响声,随后,血莲花又听到木门吱吱呀呀地响了好几次,血莲花不由烦躁地翻了个身,他累了一天,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他扯过褥子蒙住了头,声音小了好多,他满意地叹了口气,正要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这时,房中忽然响起了女人怯生生的声音:“请问火折在哪里?”血莲花一个激零醒过来,他忍不住在被中呻吟了一声,把头探了出来,苦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找火折干什么?难道不累么?”
“我很累。”女人跺了跺脚,脚似乎不是自己的了,道:“可是,我是女人,你让我连脸脚也不洗就上床,还不如杀了我……难道你睡觉之前从来也不洗漱的吗?”
血莲花没有说话,他的心中轻轻地跳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眼前的女人似乎化成了另一个女人,他仿佛又听到那个轻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的声音:“听话,快去好好洗洗再睡,要不然我不理你哦。”
他不禁低低叫了声“小菱。”
“啊?”女人没有听清楚他的话,看着他定定的眼神,不由有些害怕,血莲花蓦地醒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向她递了过来,女人松了口气,伸手接过,走出屋外生火热水去了。
血莲花的睡意却消失无踪,他重又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了脸,一阵刻骨的悲伤又从心底深处泛起,紧紧地包围了他,脑海里全都有是那个娇俏可人的身影,在他耳边呢喃的声音,那温暖可人的身躯,那含着泪珠的绝望双眸,水面上最后一个消失的波纹,泪水从他眼中缓缓流了出来,他不禁无声地恸哭起来。
“血莲花,血莲花?”女人的声音却又在这时响起。
血莲花心中不禁一惊,他不欲女人看见他满脸的眼泪,忙用怒意来掩饰自己的脆弱,道:“又怎么了?”
女人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我……我不会生火,你能不能教教我?”
血莲花又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大声道:“不会生火就别生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股怒意其实并不是针对女人,这怒意中含着的焦虑、绝望、无助只不过恰好被女人触发出来了。
女人怔怔地站在房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鹿皮袍子臃肿不堪,双手臂弯抱着几根肮脏的木柴,脚上麻木得没有感觉,头上的乱发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她慢慢蹲了下来,终于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从得悉刘若风死讯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活就已完全改变了,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她都是一个衣食无缺,养尊处优的女人,丈夫是江湖上声名赫赫受人尊敬的大侠,对她也很好,什么事都不让他碰,家中的家务也全都由管家操持,她就象放在精致的瓷瓶中的一株腊梅一样被精心呵护着。但在得知刘若风的死讯后,她的生活整个崩溃了,在哭了三天三夜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已没有了眼泪,她开始镇静地处理丈夫的丧事,镇静地把家里所有的田产全部卖掉,把所有的生意全都转让出去,筹得了一大笔钱。从此以后,她不断地打听江湖上各种有名的杀手的联系方式,熟练地和杀手们讨价还价,抛头露面地联络江湖上所有快马逍遥王的敌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过的生活。不管有多苦,有多累,但她却很少在别人面前流泪,就算是在那个名叫无血的杀手面前的哭泣,她也更多是下意识地利用了女人的本能,那时的眼泪,更多是出于一种计划。
但现在,在这渺无人迹的深山,对着这个冷漠无情的血莲花,想起自己受到的苦楚,想起渺不可及的复仇希望,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肩头无助地耸动,在这一瞬间,绝望和无助紧紧地攫住了她。
现在,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血莲花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看着女人耸动着的柔弱的双肩,喃喃地道:“求求你莫要再哭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女人不理他,仍是抽抽嗒嗒地哭个不止,血莲花喃喃道:“我已经五年没有和女人打过交道了,想不到她们还是这样麻烦,饿了要哭,累了要哭,生不着火也要哭,甚至不为什么也能哭,唉,真是搞不懂。”
他嘴里念念有词,人却已站到了地上,把手伸到女人面前,道:“火折。”
女人抱着头,抽泣着道:“你不是想睡觉吗?我不用你可怜,不要你管。”
血莲花挠了挠头,心道,你这么哭哭啼啼一个晚上,我还怎么睡?嘴里却苦笑道:“我忽然发觉要是有点热水泡一泡脚,也许会睡得更好。”
女人扑哧笑了一声,随即又哭了起来,但她却头也不抬地伸手把火折递到血莲花面前,血莲花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再从地上拾起散落在女人脚边的干柴,推开门出去,在炉膛中生起火来。女人慢慢止住了哭泣,她伸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再用手拢了拢头发,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倚在门边看着血莲花生火。
血莲花熟练地在炉膛中用干柴搭了个空心架子,再将一些干的苔藓塞在里面,用火折点着了火。火光熊熊燃烧起来,血莲花的脸上依然平平板板的没有任何笑意,但女人突然间觉得血莲花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冷漠。
她卷了卷衣袖,拿起了挂在炉子旁的木瓢,道:“我去舀雪。”
血莲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只要不哭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是我来吧。”
女人的心中不禁又气恼起来,刚对血莲花升起的好感转眼又无影无踪,她不理血莲花伸过来的手,咬着唇从他身旁走过,到屋外积雪较深的地方一瓢瓢地把雪舀到铁锅里,一会儿功夫,她的额上已渗出了黄豆粒般大的汗珠,脸色也红润起来,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娇艳无比。血莲花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柔弱但却倔强的女人。
待血莲花重回到被窝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被窝似乎温暖了许多,好好地泡了一个热水脚后,热气似乎暖到了全身,一种好久没有过的舒适感令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阵蟋蟋嗦嗦的声音让血莲花从梦中惊醒,他伸手在眼中揉了揉,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却听女人在屋外大声道:“你起来了吗?等我把水热好就可以吃早饭了。”
血莲花掀被起来,却见木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风肉,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正蹲在炉膛前照料炉火的女人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血莲花不由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女人脸一红,摸了摸自己脸颊,道:“怎么了?”
血莲花咳了两声,道:“嗯……,屋里有铜镜。”女人蓦地想到了什么,她将两手举到眼前,纤纤十指已变得乌黑,她不由惊叫一声,冲进屋去,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了她更大声的惊叫,一丝微笑不由浮上血莲花的脸颊。
待到女人捂着双颊,重又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血莲花已从锅中舀了一盆热水递给她,女人忙不迭的接过,等到她被烟尘弄脏的脸重又变得白晰红嫩时,她方才吁了一口气。女人脸色红润,轻声对血莲花道:“多谢。”
血莲花点点头,俯身从雪地中捧起两捧积雪,在脸上用力擦了擦,女人张大嘴,道:“我热了很多热水,你……”
血莲花淡淡地道:“我习惯了,吃饭吧。”
血莲花转瞬变得冷漠的神情让女人心情慢慢又沮丧起来,她默默地和血莲花走入房中,在桌旁坐下,慢慢地吃了起来,自然,血莲花的筷子和她自己的手指相比,她选择的是自己的手指。
血莲花却三口两口吃完,把碗放下,用手在鹿皮袍上揩了揩手指上的油腻,从墙上摘下铁剑和弓箭,负在背上,再往行囊里装了一块冷风肉,向外走去。他拉开房门时,头也不回地道:“深山里猛兽多得很,前几天我在附近发现了老虎的足印,你最好呆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要去,否则出了事我可没法救你。”
女人怔怔地听着,血莲花不等她回答,已大步走出房门去,女人环视着这小小的木屋,四处杂乱无章,桌子上的油腻不知积了多久了,血莲花的脏衣服胡乱堆在床头,被褥看上去似乎也有很久没洗过了,她吸了吸鼻子,似乎便要闻到一股霉味,她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一天,血莲花走得很远,平日野物出没得较多的地方没打到什么东西,他不得不向更远也更危险的山脊和森林走去。储存的食物已经不太多,要支撑他一个人度过这严寒的冬季已嫌不足,而现在更多了一张嘴,他必须在天气变得更严酷之前,打到更多的猎物。下午,他的运气慢慢好起来,打到了六只雪鸡和一头健壮的麋鹿,他用绳子把雪鸡串成一串,捆在腰间,再把麋鹿负在背后,向木屋走去。
快到木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往日漆黑一团的木屋却发出了橘黄色的灯光,灯光并不明亮,但在这严寒的冰天雪地里,却陡然令他心头升起一股暖意,有多少年没有人在等待着他回家了?血莲花怔怔地想。
僵冻打断了他的思绪,有几滴麋鹿的鲜血滴在了他衣领处,早已冻成了冰碴,不时刺激着他颈部裸露的肌肤,抓住麋鹿四肢的双手也渐渐变得麻木没有知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向那小小的火光走去。
他走到木屋外时,不由怔住了,屋檐下挂满了洗净的衣服,湿衣结了冻,膨胀起来,看上去就象一个个穿着衣服的人一般,他吐了口气,这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卷着衣袖的女人出现在门边,微笑着道:“你回来了?我怕饭菜冷了,汽在锅里呢,你先进来歇着,我给你打盆水洗洗脸。”
血莲花一言不发,把背上的麋鹿扔到雪地里,拍拍身上的雪花,走进屋里去,立刻,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壁炉里发出熊熊的火光,干柴不时发出的“噼啪”的爆裂声听起来也是那么令人感到惬意,血莲花把弓箭和行囊卸了下来,女人已经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放在他面前的一张木凳上,他那张原本乌黑的面巾已经被女人洗得雪白,浸在热水里,血莲花拿起面巾,一言不发在脸上慢慢擦拭着。与此同时,女人已经把汽在锅里的菜端了出来,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这香气分明有些异常,绝不同于血莲花闻腻了的那股风肉味,血莲花定睛看时,桌子上摆着一碗用野菜炒过的风肉片儿,一盆热气腾腾的肉片儿汤,汤里可以看见飘浮着的蘑菇,还有一大碗香喷喷的米饭。这些东西,都是血莲花很久以来都没有再吃过的东西,每过一段时间,他也会到市集里用皮毛交换回最基本的日用品,但为了省事方便,长期以来,他都是以风肉为主食,米瓮给他搁在角落里,几乎积满灰尘了,至于蘑菇和野菜,他宁愿拔出铁剑和猛虎硬碰硬的搏斗,也不愿意去采集那些躲在树林旯旮里的麻烦东西。
血莲花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就要去拈碗里的风肉,这时,女人走了过来,向血莲花递过来一双整整齐齐,树皮给剥得干干净净的木棍过来,柔声道:“用这个吧。”
血莲花接过筷子,伸手挟起了碗里的野菜,一股鲜美的滋味充盈了他的口腔,他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女人看着他的脸色,不安地问道:“不好吃么?”
血莲花缓缓道:“我说过,山里的猛兽多得很,叫你不要到处乱跑的,谁让你去采这些蘑菇和野菜?”
女人看着血莲花沉下来的眼神,有些慌乱地道:“我……做饭的时候,发现你只有风肉和米,我突然想起上山的时候发现了很多野菜和山蘑,所以,所以……”
她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嘴里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已低不可闻:“我本以为你会喜欢吃的……”
血莲花冷冷地看着她柔弱无助的神情,淡淡地道:“你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我绝不会答应替你去杀快马逍遥王的。”
女人的心一颤,脸色不禁苍白,她紧咬住下唇,忽地嘶声道:“我求求你,求你为我丈夫报仇吧!他……他死得好惨!”
血莲花神色木然,却不说话,女人颤声道:“血莲花,只要你答应去杀这贼子,我会给你一大笔钱,我会把所有的家产全都给你。”
血莲花淡淡地道:“你已经用钱买了无血的一条性命,现在又想来要我的命么?”他的袍袖一拂,劲风到处,墙角一堆东西上罩着的薄布突地飞起,黄澄澄的金光令人目眩。
成块的金砖堆放在一起,女人呼吸不由一窒,她不由怔住了,眼神也慢慢变得绝望,她想用钱来打动血莲花,但现在血莲花墙角随随便便堆放着的,竟是令她做梦也没想到过的财富,那几乎比她当初变卖所有财产所得还要多。
血莲花冷冷地道:“你若觉得钱的力量真有这么大,那我把你买动无血的这笔钱全部还给你,你不妨拿着这笔钱去见快马逍遥王,告诉他只要他肯自尽,这笔钱就全都属于他了。”
女人胸口如受重锤,心中随即一阵迷惑,道:“你……说什么?这笔钱是我买动无血的钱?”
血莲花心念一动,道:“怎么?”
女人喃喃地道:“我……当初给他的钱总共只有十两黄金。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住地喃喃自语,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突地浮上心头,那个沉默寡言的人的面容又浮现在她脑海里,那常常在背后凝望自己,待自己转过身来却又不敢和自己目光相对的眼神……,蓦地,她明白了一切,她嘴里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的眼神也不由痴了。
他死的时候,她的心中除了失望之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但现在,一滴眼泪却缓缓划过她白玉般的面庞,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庞,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他竟会……。”
值得吗?值得吗?
这个问题不住地在她脑海中回荡,为了替刘若风复仇,死在快马逍遥王手里的人已经不下二十几人,这些人的生命和仇恨相比,究竟谁更加重要一些?
血莲花叹了口气,他也明白了一切,他在心里默默地道,无血,那滴眼泪是为你流的,你看到了吗?
血莲花静静地看着流泪的女人,缓缓地道:“你现在还依然坚持要为你丈夫复仇吗?”
女人痛苦地抱住了头,无血沉毅的面容和丈夫那失去生命的灰白无神的眼神,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她紧咬着唇,缓缓抬起头,望着血莲花,慢慢地道:“我的生命已只剩下了仇恨,我不会放弃的!”
血莲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缓缓地道:“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法阻止,但我还是只有那句话,无论如何,我不会去找逍遥王的。”
女人痴痴地坐着,血莲花早已和衣躺到了床上,血莲花已把花说得很清楚了,看起来他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难道这如山的仇恨再也没办法报得了么?
难道再没有办法了么?!
她的手轻轻地颤抖,她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站了起来,灯光将她修长的身影照得更加窈窕,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自己的衣扣,一颗一颗地解开……
她已准备睡了么?
只是为什么她竟脱得只剩下了贴身的内衣?难道她忘了这是深山中的一个小木屋?难道忘记了是和一个身强力壮的陌生男人同处在一屋里?她难道就不怕……?
衣服掉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扑扑”声,这声音很轻,但为什么血莲花的鼾声却间隔越来越大,听起来也越来越不自然?女人注意到他的睫毛竟也似随着自己扔衣服的声音轻轻抖动了一下,女人的嘴角裂了裂,不知是哭是笑。
灯光下的女人竟已一丝不挂了,灯光照在她缎子般的皮肤上,看上去说不出的诱人,她的胸膛坚挺高耸,她的腰肢盈盈一握,两腿修长,平坦的小腹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寒意在她赤裸的肌肤上泛起了一阵细小的颗粒,温暖的皮毛就在她的脚边,但她却没有钻进去。
女人吹灭了灯,木屋陷入一片黑暗。
血莲花忽觉盖得严严实实的褥子漏了风,一阵寒意钻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忽然,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躯似游鱼般钻入了自已的被窝,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心跳慢慢快了起来,女人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一点也起了变化,她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喃喃地道:“你需要我,我知道你也很寂寞,你的身体……不会骗人,只要……只要你答应去刺杀快马逍遥王,我……我的身体就是……就是你应得的报酬,我,就是花红!”
她的声音犹似梦幻般呢喃,血莲花甚至感觉得到她的阵阵心跳在轻微的颤动,他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为了仇恨,她已可放弃自己的一切,这是何等刻骨的恨意?
黑暗中,女人忽然发觉自己赤裸的身体已被被褥紧紧地裹住了,血莲花抱起她,轻轻一掷,将她掷在了地铺,女人木然躺在地铺上,屈辱涌了上来,为了报仇,她已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身体,但血莲花居然拒绝了她!
她又是羞辱又是绝望,两行泪珠缓缓流了出来,她小声地抽泣着,无助、绝望和羞辱的哭泣声在黑暗中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