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明,女人蒙着被子迟迟不敢起来,想起昨晚的事,羞愧和耻辱的感觉便涌了上来,使她不敢面对血莲花的眼神。但血莲花什么也没说,他把煮好的风肉放在桌上,背上弓箭,平平板板地交待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女人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从床上起来,吃了饭后,继续着昨日的劳作,把屋子里尚未收拾整齐,还没有洗掉的脏衣统统都热水洗掉了,这些事都干完了,她便又走到昨日去过的树林找寻山菇和野菜,她不敢让自己有片刻的功夫闲下来,报仇的希望是一天天地渺茫了,她的心也渐渐变得麻木。
血莲花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他又扛回了一只野猪,在吃过女人煮的饭后,在雪地里剥皮剔肉直到深夜,女人默默地给他打着下手,血莲花也没有拒绝她的帮助,但是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二十余天,每一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女人收拾家务,捡拾野菜,闲下来的日子,便走到木屋前的一处断崖旁,坐在裸露出的石块上看着远方发呆。而血莲花最初的十余天早出晚归的狞猎,偶尔留在家里腌制风肉,到后来猎物充足时,血莲花狞猎的时间慢慢短了,遇上坏天气也不出门,留在家里。
除了必需的话,两人还是很少交谈,但两人仿佛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血莲花渐渐习惯了屋子变得整洁,习惯了每天都有喷香可口的饭菜吃,习惯了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出门。而山里寂静慢长的日子却让女人觉得自己似乎已在山里过了一辈子一般,长时间的劳作,简单得近乎呆板的日子几乎让她以为山外的生活犹似前世一般,只是偶尔在梦中的时候,她还会梦到丈夫无神的失去血色的脸庞,让她从噩梦中惊醒,她偶尔也会想到那个暗恋着自己,为她付出了生命的杀手,但更多的时候,她似乎只是在凝望和发呆,时光静静地流逝。
风雪来临的时候,遮天蔽日,但天气晴好的时候,落日的余晖照在一片片雪白的山峰,却无与伦比的美丽。女人常常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坐在崖边很久,直到太阳落山后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不见,她才会站起来,而血莲花没有事做的时候,也常常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他的目光似是在看着落日,又似是在看着女人被落日金黄色的光晖所笼罩的静静的背影,看着看着,他的心里常常会觉得空得只剩下了寂寞。
连续的几天暴风雪后,太阳终于又在临近黄昏时拨开了云层,女人痴痴地看着那血红的夕阳一点点没入远方的山峰后,良久,她才慢慢站了起来,她的脚下忽然滑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从她的手腕上飞了出去,女人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血莲花正倚在门上,懒洋洋地看着她,听到这声尖叫时,他的心中猛地一惊,欲待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随即却又忍住。
女人咬着唇,将脚步挪近悬崖,目光在悬崖外的树枝上探寻,终于,一条闪亮的银手链印入了她的眼帘。女人似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条银手链挂在一株生在悬崖下数尺的一株小树的枝杈上,正随着树枝在微风中摇曳。女人试着伏下身子,将手伸出去够那条手链,深深的悬崖却让她眼前一阵眩晕,她定定心神,不觉有些害怕,回过头向血莲花看去时,却见他淡漠地看着自己,似乎对自己在做什么毫不关心一样,女人咬了咬牙,她伸手折了一只树枝,趴在悬崖边上,尽量将身子前倾,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崖底的乱石,想用树枝把手链挑回来。有好几次,她似乎快够着了手链,但那枝小树的枝杈太多,纠缠在一起,她试了很多次,也不能将手链从枝杈上挑下来,身下的积雪却在不住地簌簌往下掉落,蓦地,女人觉得自己失去了重心,她的身子正在滑出悬崖,她想要缩回身子,却已来不及了,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脑海里却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她想。
但在这时,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死亡边缘重新拉了回来,那人将她放在雪地上,她平躺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她就看见了血莲花英俊的面庞。
血莲花淡淡地道:“你不要命了么?”
女人胸口高高起伏,她忽地坐了起来,冲血莲花喊道:“不用你管。”她一把抓住那枝树枝,又将身子向悬崖外探去。
血莲花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女人一声不吭,但却拼命的挣扎,只是在血莲花的大手中,她的挣扎却显得柔弱无力,只撕裂了血莲花的衣服,血莲花抓紧了她的肩,叫道:“停下,停下!我替你捡,明白吗?!”
女人犹似聋了一般,丝毫不理会血莲花的喊声,仍是不顾一切地将身子向悬崖外探去,血莲花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拼命挣扎,一个不留神,女人的衣袖忽地发出一声“嗤”的响声,忽然裂开,女人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向悬崖外摔去,女人发出一声惊声尖叫,血莲花眼明手快,伸足勾住了女人适才所坐的大石的凸起,身子向前疾伸,悬在崖外抓住了女人的双手。女人吓得脸色苍白,向下看时脑中一阵阵眩晕,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血莲花大喝道:“别乱动!”但女人仍是双脚在崖壁上乱蹬,大石吃不住两人的体重,晃动起来,积雪簌簌向下掉落。
血莲花怒道:“你再乱动我可要放手啦!”
女人心中一惊,看着血莲花恶狠狠的眼神,终于不再乱蹬,大声地抽泣起来。血莲花摒住呼吸,他已经感觉到巨石一阵阵松动,他慢慢地交替向上拉着女人的手臂,生怕一个动作太大,晃动了大石,那便两个人一起坠入深渊,摔得尸骨无存。但无论他动作如何轻微,大石却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血莲花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也满是汗水,死亡的阴影紧紧地笼罩在他和女人的头上。女人和他的身体随着大石的晃动在悬崖上一阵悬空摆动,女人心中越来越害怕,她凝视着血莲花的双眸,抽泣道:“别放开我,别……放开我,快拉我上去,求求你。”
血莲花恶狠狠地道:“你别哭,你再哭老子双手一松,摔你个稀巴烂!”
女人心中一寒,两人现在就像两片轻飘飘的树叶般在悬崖外荡来荡去,看血莲花凶狠的眼神,说不准这人真的会放开双手,让自已摔入谷底,想到这里,女人不敢再哭,却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只好一边抽泣一边拼命忍着。
血莲花双手不停,极慢极慢地将女人向自己身前拉近,终于,血莲花已经可以用一只手托在女人的腋下,大石的一部分却也悬空在悬崖外,血莲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抱紧我!”这时候,血莲花的话犹似命令一般,女人无暇思考,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双手紧紧搂住血莲花的脖子,与此同时,女人蓦地感到两人身子一沉,原来那块大石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飞速向崖下堕去,血莲花大喝一声,他甫一感觉女人抓紧自已,已用腾出的一只手在崖壁一块突出的石棱上用尽全力一撑,已带着女人凌空跃起,向后翻了一个跟斗,稳稳地落在了崖上。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正是巨石转眼堕入谷底发出的声响,女人紧紧地抱住血莲花,兀是不敢松手,半晌方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血莲花看了看鼻下女人的乌黑发髻,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他一阵心烦意乱,但他终于没有推开女人。
女人哭了一阵,闻到血莲花身上混杂着汗味的男人体味,蓦地惊觉自己正将脸埋在他宽厚的男人胸膛上哭泣,忍不住脸上一红,忙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血莲花的怀抱,伸袖拭去脸上的眼泪。
血莲花冷冷地道:“你既如此害怕,刚才为什么又胡搅蛮缠,硬要去捡那劳什子链子?”
他不说倒也罢了,他一说,女人蓦地想起链子还未捡回,也许适才两人生死关头一阵挣扎,竟将链子碰落深谷也未可知。她心中一沉,也不回答,忍住心中的害怕伏身在崖边张望,刚才挂着链子的树枝却已断折,哪里还看得见链子的踪影?
女人脸色苍白,她坐在了雪地上,抱住双膝,将头埋在了膝间,血莲花静静地看着她双肩慢慢开始耸动,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女人,女人……”
他走到女人身边蹲下,苦笑道:“那根手链对你真的很重要?”
女人不答,她的双肩偶尔仍在耸动,血莲花喃喃地道:“看起来女人哭起来就没个完……”他稍稍提高了嗓子,刚好到能让女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地步,:“如果你真的这么在乎这条链子,那我下去给你找回来。”
女人的身体顿了一顿,但仍是没有抬起来头。血莲花淡淡地道:“你不信?”
女人用沉默表示了意见,但她忽然听到血莲花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厉恐怖的叫声,女人心中一惊,蓦地睁开眼,站了起来,却已不见血莲花的身影。女人大吃一惊,冲到崖边向下探望,却见崖底雾气蒸腾,偶尔可以看见蹉峨的山石和乱草,却看不见血莲花下坠的身影,崖下也没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但血莲花却实实在在地在她面前消失了!
女人惊慌失色,喃喃道:“他真的跳下去了?”她用力地大声喊叫起来:“血莲花?血莲花——!”
没有人回答,女人脸色苍白,她忽地转过身来,眼前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积雪,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这个刚刚救了她的命的男人,竟奇迹般地从崖上消失了,毫无疑问,刚才那声尖叫声就是血莲花跳入悬崖前发出的最后叫声!女人虽然打死也想不通血莲花为什么会突然发疯般地跳下悬崖,但她的话声却已忍不住带了哭腔:“血莲花,你怎么这么傻?你死了,我还找谁去替我报仇?”
她迭遭打击,转眼间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就此没有,茫茫深山中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又是害怕又是绝望,再也忍不住,伏倒在地上痛哭起来:“血莲花,你别吓我,你活过来吧,我不想报仇了,你别吓我,我好害怕……”
她正哭着,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声,:“你真的不想我死么?其实要我不死也容易得紧,只要你不再哭就行了。”
女人身子一震,蓦地转过头来,正看见了血莲花双手抱胸,正静静地看着她。女人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血莲花懒洋洋地道:“你以为我跳下去了么?唉,难道我看上去真象是这么傻的人?为了一条破链子,连命也不要了?”
原来血莲花适才大叫一声后,仗着轻功高明,蹑手蹑脚地站在了女人的身后,女人转身四处查看时,他无声无息地缀在女人身后,女人四顾无人,心慌意乱之下,料定血莲花跳入了崖下,一心只往崖下伏望,是以没有发现血莲花原来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后。
女人满脸是泪,张口结舌地站着,半晌,她忽然冲了上去,伸手向血莲花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咬着牙怒道:“很好玩是么?看着我出丑?你这个混蛋!好玩么?”
血莲花躲闪着她的拳头,叫道:“喂,喂,你疯了,再怎么说我刚刚救过你的命……别打成不成……唉哟……轻点!”
女人却宛似未闻,仍是向血莲花扑去,血莲花捉住了她的拳头,道:“喂,喂,再打我翻脸了!”
女人气喘吁吁,歇斯底里地叫道:“你这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快吓死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你这混蛋,这玩笑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你要死了,我怎么办?我,我……”
女人眼睛忽地一红,血莲花不禁一怔,女人趁机挣脱了他的双手,不知怎地,她的脸上也慢慢红了起来,她没有再追打血莲花,重又走到崖边抱膝坐下。
见她不再哭泣,血莲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崖边的风慢慢大了起来,吹动了女人的长发,血莲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正想设法让女人不要在这当风处呆得太久,却听女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那条链子是我丈夫在我过门那天送给我的。”
血莲花这才明白她适才为什么拼命也要拾回链子,他心中忽地一酸,想道:若小菱仍在,不知她是否也会这般珍惜自己送给她的东西?
他正想时,女人已站了起来,脸上的泪痕虽然兀自未干,她的神情却忽然变得平静,她拍了拍手,淡淡地道:“我饿了,去做饭去了。”
血莲花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向小屋走去,不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柔弱身躯里,究竟藏了多少惊天骇地的忧愁。
自从两人在悬崖上共历过生死之后,横在两人之间的坚冰似乎也有些消融,两人说的话虽然仍是不多,但却似有了某种默契,血莲花白日出外打猎,女人则在家里操持家久,若有女人做不动的力气活,血莲花不待女人开口,不声不响地就做了。
山中的日子宁静而悠长,慢慢地,女人竟觉得自己似乎在这寂静的深山中住了好多年一样,这种完全不同的日子,几乎要让她忘记那个繁华尘世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爱还是恨,似乎慢慢都变得遥远,反而是每天面面相对的这个陌生男人的脸庞,却一天天变得熟悉和亲切起来。
这一天血莲花外出狩猎的时候,他照例来到一处冻结的山涧旁,希望能在这里碰到按习惯前来饮水的兽类,但今天运气实在不好,他从早上一直等候到黄昏,涧边什么动物也没看到。他正要回去时,脸色忽地一变,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
一串巨大的足印出现在山涧旁松软的雪地里,血莲花从背后抽出铁剑,小心翼翼地沿着足迹向前探去,足印一直向一片树林里延伸过去,就在树林的边缘,血莲花看到了他预计中的东西——几大滩青色的粪便。血莲花握紧了铁剑,他的神情越加郑重,凑近了粪便仔细看起来。
这堆粪便,便是山中之王老虎留下的,去年血莲花在检查一只捕兽夹子时,便被一只老虎从背后偷袭,若非血莲花武功高强,早已丧生在虎口下,就算如此,血莲花在用铁剑刺伤老虎之后,却也被老虎在逃走前用利爪抓破了右肩,连骨头也露了出来,足足养了一个月方才复原,自此血莲花对大虫总是小心提防,这时也不知这只大虫是否便是血莲花去年遇上的那一只。
血莲花蹲了下来,仔细察看那堆粪便,他吸鼻嗅了嗅,只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粪便看上去也十分干燥,血莲花在干结的粪便上掰下了一小块,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干燥的粪便在他手指上轻轻变成了粉未,洒落在地上,血莲花弹了弹手指,站起来轻轻地呈了口气,铁剑也插回了背上。粪便既已干结,想来老虎已远离了这里,不用担心老虎随时会从密林里扑出来。
但不知为什么,血莲花的心中仍是隐隐有些不安,山涧边巨大的足迹仍是给他的心中笼罩上一片阴翳。他看了看天色,日头仍高挂在天上,天气晴好,仍有时间沿着山涧搜寻猎物,但血莲花已无心继续狩猎,他皱了皱眉,拔足向返家的方向走去。
身上没有背负着沉重的猎物,血莲花脚步轻快了许多,离黄昏还有一会儿的时候,他翻过最后一座山头,看到了在一片白雪中孤零零的小木屋。
没有炊烟升起,血莲花心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木屋内果然没有人,锅灶也是冷的,血莲花怔了一会儿,象往常一样慢慢取下身上的铁弓挂到墙上,他坐了下来,觉得嘴里有些发渴,又站了起来,走到雪地里捧起一捧积雪放入口中,刺骨的寒意充溢了口腔,喝惯了热热的山茶,他竟然有些不习惯这冰冷的雪水了,他下意识地吐出了口中的冰雪,返身又走入木屋中,一股莫名的烦燥由然升起。这时候,小猫从床底悠然钻了出来伏在血莲花的脚边,血莲花蹲了下来,轻抚着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喃喃地道:“小猫,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么?”小猫将头在他的脚边挨擦,喵喵地叫了一声,血莲花喃喃道:“小猫小猫,你也让我去找找她么?如果是的话,你再叫一声。”小猫却安详地蹲在他脚边,一声也不吭了。
血莲花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他没有再犹豫,伸手摘下了墙上的铁弓负在背上,推开房门重又走入满天的冰雪之中。
血莲花大步向门外那片密林走去。这是一片以松树和冷杉为主的密林,越往里走,树林越发密集起来,经年积累的腐叶没能完全被积雪掩盖,一股腐败的气息传入血莲花的鼻端,满眼都是倒伏的枯木,夕阳的余晕勉力把清冷的光辉撒进密林的缝隙,却阻止不了密林变得更加幽暗。在那些密密的阴影下,血莲花看到了大蓬大蓬生长旺盛的野蘑。血莲花想到,她若是来采集野蘑,早已该觅路返回了,为什么这时候还未回去?
想到这里,血莲花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那巨大的足迹在眼前挥之不去。血莲花欲待提气高喊,却想起自己居然还不知道女人的名字!他只得无奈地喊道:“喂,你在哪儿?喂——”
山谷将他的喊声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这附近数里想必也应听得到他的喊声,但除了回声之外,山林却寂然无声。
血莲花心揪得越发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的安危,心中不由一凛。
血莲花边喊边向更深的密林里走去,他一壁走,一壁在心中暗骂自己傻,莫说这女人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说不定女人早已回到木屋中做饭去了,而他却象无头的苍蝇一般在这里乱转。
血莲花忽地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吼声,他心中一惊,屏住了呼吸,从背上解下铁弓,从箭囊里抽出一只羽箭搭在弦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全身,他分开挡在面前的枝杈,眼前的景象立刻让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部,愤怒不可抑制地升腾上来!
女人用山藤编织的篮子斜翻在地上,还带着露珠的山蘑撒了一地,再往前,一只斑澜猛虎喉间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它的整个头部沾满了血迹,尖利的牙齿和利爪正在撕扯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血莲花愤怒地张开了弓,弓弦张开如满月,但血莲花紧咬着牙齿,似嫌这一箭的力量不够一般,两臂仍在用力地拉着弓弦,他要把所有的愤怒都融在这一箭之中,射入那罪恶的身躯!
猛虎凭着一股本能,警觉到了危险,它停止了进食,下风处传来了人类危险的气息,老虎愤怒地引颈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长啸,它的身子却无声无息地转了过来面对着血莲花,透过树枝的间隙,它看到了那只黝黑尖利的箭头在崩紧的弓弦上轻颤,猛虎粗壮的后肢在地上一纵,向树林后那令它不安和兴奋的气息猛扑过去!
斑澜的皮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金黄色的美丽弧线。
血莲花的弓也拉到了极限,他正要放开手指,铁弓却不能再承载他满腔的愤怒和力量,“啪”地一声折断了!
血莲花刚来得及掷下手中的断弓,锋利的利爪已搭上了他的肩头,一股腥热的膻气喷在了他的脸上……
纯白的雪莲花盛开在幽暗的林间,优美而高贵,它的花瓣似乎比脚下的白雪更加纯净无暇,如磁石般吸引了女人的视线。
女人摒住了呼吸,伸手向雪莲花摘去,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血莲花曾告诉过她这里从来也不曾有过雪莲花,不知道他看到这朵巨大的雪莲时会怎么想?女人想着血莲花那吃惊的眼神,微笑几乎要从脸上溢了出来。
这朵雪莲并非是她发现的第一朵雪莲,刚才在采摘山蘑的时候,她已无意中发现了好几朵雪莲的蓓蕾,她兴奋地把装满山蘑的篮子放在原地,向更深的密林走去,想找到更大的雪莲。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真的找到了这朵巨大的雪莲。
女人的手触及了雪莲娇嫩的根茎时,她忽地听到了血莲花微带焦急的呼喊声,女人怔了一怔,一股莫名的喜悦忽地充溢了她的胸口,他在担心她!
女人连忙摘下了雪莲放入怀中,加快脚步向喊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血莲花的喊声离她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她放下篮子的地方不远,但她就快要走到那地方时,血莲花的喊声却突然停止了,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外,山林重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女人不禁担心起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待她分开挡在面前的最后一束枝叶时,那熟悉的鹿皮袍子映入了眼帘,她正要松口气,却看到了一股金黄色的弧线向血莲花扑去,女人大吃一惊,脸上随即变得苍白,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血莲花倒在了地上,猛虎巨大的双足搭在了血莲花的肩上,他的双袖已给虎爪撕得稀烂,露出了虬结的肌肉,血盆大口正用力地向他的脖颈咬去。血莲花用尽了全身力气扼住了老虎的脖子,努力把那巨大的头颅扭向一边,不让它咬着自己,老虎挣扎着,想将獠牙刺入血莲花的脖子,却在血莲花浑厚的内力下不能靠近血莲花分毫!但它的利爪愤怒地在血莲花的肩上撕扯,血莲花的肩上伤痕累累,甚至露出了白色的筋腱!随着血流的增多,血莲花的力气也越来越弱,虎口离他的脖子近了一分,又一分……
女人一颗心也快要跳出喉咙,她傍徨无计地往四周张望,想要找什么东西来帮助血莲花,但林中除了腐叶之外,就只有几根快要朽坏的树枝,女人咬紧了牙,拾起一根树枝狠狠地向虎头打去!
树枝“啪”地一声折断了,这种打击无异于隔靴搔痒,女人惊慌地扔下了折断的树枝,她已看出情况很不妙,虎口近得几乎要衔住血莲花的脖颈了,他已支撑不了多久了!情急之下,女人的眼光忽然落在了折断的弓箭旁那只锋锐的羽箭上,她眼中一亮,冲过去抓起了铁箭,用尽全身力气向猛虎铜铃般的眼睛扎去。
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血莲花忽地感觉压力陡松,他用力将猛虎的脖颈向旁一掀,翻身压在了猛虎身上,右臂扼紧猛虎的脖颈,腾出左手,反手在背上抽出了铁剑,对准猛虎的咽喉刺了下去,牢牢地将猛虎钉在了雪地中。鲜血箭一般地射了出来,喷了血莲花一脸,虎身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了。
血莲花浑身的力气也无影无踪,他翻身从虎身上摔了下来,仰面躺在雪地上,无力地喘了几口气,恍惚中,他看到了女人焦急着凑近的脸,大地在无声地旋转,女人似乎在呼喊着什么,但血莲花只看见她的嘴唇在翕动,却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脑中一晕,终于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 ※ ※
巨大的太阳悬在空中,灼热的光芒晒得血莲花眼睛也灼痛起来,血莲花恍惚觉得自己浑身要爆炸了一般,身周却依然是一片冰冷的积雪,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全然陌生,热浪让血莲花扑在雪地上抓起冰雪往口中送去,但浑身的热意忽地变成刺骨的寒冷,就好象浑身的鲜血也要凝固了一般……
在巨大的痛苦中,小菱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身洁白轻柔得胜过白雪的轻纱裹住了她枭娜的身子,她的眼中写满了焦虑、不安和关切,就像她以往所做的那样,她似乎从未离开,血莲莲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小手,巨大的喜悦充塞了他的胸臆,但喜悦背后又隐隐藏着深深的不安,似乎……似乎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随时都可能失去一般——小菱,小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啊!
似乎为了印证他心中的不安,小菱的脸忽地变得面无表情,她的手似乎也在用力挣脱他的大手,冷汗从他背上流了下来,血莲花拼命地喊道:“不,不,小菱,你别离开我,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
女人怔怔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的血莲花,他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嘴里叫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对了,似乎无血也对她提过小菱这个名字,她正在思索,血莲花的手却越来越紧,疼痛从手上传了过来,女人痛得不禁咧了咧嘴,她想要从血莲花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没想到血莲花的手握得更紧,嘴里无助地喃喃道:“小菱,你别离开我……”
一行眼泪从他没有血色的脸颊流了下来。
女人心中一软,忍住了手中的疼痛,任由血莲花握着自己的手,俯身在他耳边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你好好歇着罢。”
血莲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安详,但他的手却仍是没有松开。
接下来的几天,血莲花情形时好时坏,高烧始终不退,他的肩头被老虎抓得露出了白骨,流了很多血。
女人傍惶无计,她唯一能做的是用热水擦净血莲花的伤口,用热毛巾替他敷头,把屋子里的火生得旺旺的,让屋里更暖和一点,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血莲花一天比一天衰弱,女人熬了些米粥喂他,到得后来,他几乎连米粥也吞不下去了。女人看着血莲花慢慢陷下去的眼窝,一想到他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消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不由也是痛苦又是难过。
有一天,女人好不容易喂了些米粥到血莲花嘴里,但血莲花随即便吐了出来,喷了女人的衣衫一身,女人坐在床边暗自垂泪,过了好久才想起把外衣脱下来换一件,她脱下衣衫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那天采摘下来的那朵雪莲,心中不由一喜,都说雪莲是补血疗伤的圣物,也许能侥幸救得血莲花也未可知,一丝希望不禁又在她心中升起。
那朵雪莲在她的怀中放了数日,早已给碾得枯萎发黄,破碎不堪,女人却也顾不得许多,将雪莲用滚开的热水泡了,要替血莲花喂下去,但血莲花双唇紧闭,牙关紧咬,竟将水也喝不下去了!女人心一横,也顾不得避嫌,用口含了雪莲汁,一口口地替血莲花度下去,花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将一碗雪莲汁让血莲花全部服下。
女人喂毕血莲花,不由累得出汗,却见血莲花依旧人事不知,不由又是暗自垂泪,她又累又急,终于再也忍不住,伏在血莲花床头沉沉睡去,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时分,方才醒来,突觉身上不知为何竟暖融融的,伸手摸时,身上不知何时竟披了一件鹿皮袍子,女人怔了一怔,不觉又惊又喜,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血莲花明亮的眼睛,女人忽地想起下午口对口的替他度药,脸上不禁一红,低声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
原来血莲花服下雪莲汁后,药力发挥开来,终于得回一条性命。血莲花咳了一声,微笑道:“多谢你救了我。”
他甫一醒转,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木屋之中,身上的伤口用布条好生生地裹着,额上也敷着热毛巾,便知是女人设法救了自己,他模模糊糊记起病中的许多事情,心中不由甚是感激,脸上自然也多了几分笑意,不复往日冰冷。
女人心中喜悦,她和血莲花相处月余,在这深山中相依为命,虽然他从不曾答应替自己复仇,但不知不觉间竟将血莲花当作了依靠,这时见血莲花醒转过来,知他性命无碍,心中当真喜悦已极。
她柔声道:“你肚子饿不饿?我去替你熬粥。”
血莲花摇了摇头,女人怔了怔,道:“你重伤初愈,味口自然不好,不过多少吃一点。”
血莲花微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饿得足以吃下一头熊,你替我做点风肉吧。”
女人不禁嫣然一笑,道:“你身子还弱,不能进荤腥,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血莲花看着她的盈盈微笑,心中不禁怦然一动,忙道:“嗯,就是这样,有劳你了。”
女人起身到灶下熬了清粥,盛了一碗吹得不太烫了之后方才递到血莲花的手中,一边喂血莲花吃下,一边将这几日的事情讲给血莲花听。血莲花想起那具被老虎咬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心中不由甚是疑惑,附近的猎户绝对不会这深山之中出现,这人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深山之中?血莲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为免女人担心,他绝口不提此事,女人也没想到过为什么会在深山中多出一个人来,丝毫不曾起疑心。
血莲花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到他苏醒后的第十天,他已经能下床走动,看来伤势已然无碍。
这一日天气晴好,女人服侍他吃了早饭之后,又在灶下升火热了一大锅水,血莲花微觉奇怪,问道:“你热这么多水做什么?”
女人脸一红,不答他问题,反道:“血莲花,呆会儿烦你在屋外呆上一个时辰好吗?”血莲花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他微笑道,“不用热水这么费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老天爷已经替咱们准备好了热水。”
原来女人这十余天只顾着照料血莲花伤势,竟无暇热水洗澡,只觉身上早已浑身发痒,是以才请血莲花暂避一个时辰,以便洗浴。这时她听得血莲花说老天爷自会准备热水,心中虽然不信,但见血莲花脸上却不似开玩笑,又不由将信将疑。
血莲花微微一笑,也不解释,招手向她示意跟在自己身后,当先向外走去。他在床上躺了十余日,这时步履轻快,觉得浑身力气似乎都在恢复,心中不由甚是快慰。
女人跟在血莲花身后,她这一个多月都是在木屋附近活动,很少走出这么远,走出不多远,已然辩不清方向,却见山林中雪景壮丽奇美,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心道若真能在这么美的地方无忧无虑地过上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她想到这里,心中蓦地一凛,丈夫的血海深仇又浮现在心中,她鼻子一酸,心道这种生活只怕这辈子也与自己无缘了。
血莲花带她走了一个多时辰,转过一处山坳时,两汪清泉忽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更奇特的是,在满天的冰雪中,这两汪清泉不但不结冻,水面上反而蒸腾起一丝丝雾气,女人不禁又惊又喜,欢呼道:“温泉!”
她的脸上一瞬间露出犹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忧伤也在她眼中泯去了,血莲花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那两汪清泉之间隔了十数米远,中间一块好大的山石,血莲花指着左边那汪清泉道:“你在这边洗罢。”
女人脸上一红,道:“你呢?”
血莲花指了指右边,道:“你放心,中间隔了这块大石,咱们俩互不干扰。”
血莲花说完,先自走到右边山石后,脱衣下水。女人在左边泉边踌躇片刻,忽地想到那日晚间想以自己为花红之事,脸上不禁又是一红,心道:“他对我若存了歹心,又何必等到今日。”
女人疑虑尽去,看那山泉如此温暖清冽,不禁浑身都痒了起来,于是脱衣入水,温暖的泉水流遍全身,鼻中微微闻到一股硫磺之气,女人只觉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浑身疲乏尽去。
含有硫磺的温泉泡在血莲花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血莲花也觉浑身舒坦不已。他双眼微闭,几乎快要在温泉中睡了快去,忽听得旁边山泉中传来女人的一声惊叫声,血莲花心中一惊,他听女人的声音叫得惊惧之极,只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不及穿上衣衫,抓起一件衣衫遮住身子,已跃过了山石,落在了左边的山泉中,嘴里喝道:“什么事?”
女人脸色苍白,吓得向他扑了过来,血莲花左手拥住了他,右手立了个门户,凝神提防有人偷袭。却听女人嘴里惊叫道:“蛇,蛇……”
血莲花顺着她手指一看,却见泉边有一条黑乎乎的东西随着冒泡翻滚的山泉载浮载沉,血莲花右手虚拟成爪,掌心内力吸处,已将那条黑乎乎的东西抓在了手心,细一看时,哪里是什么蛇,原来是一条黑色的布带。血莲花失笑道:“你看错了,不是蛇,如此大雪,所有的蛇儿都已冬眠,怎么还会有蛇?”
女人闭了眼不敢看,奇道:“不是蛇么?那黑乎乎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
血莲花笑道:“只不过是一条布带……”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想到了一件不可索解之事,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女人这才睁开眼来,入眼竟是血莲花赤裸的身子,不由满脸红晕,嘴里情不自禁地“啊哟”了一声,顿时羞不可抑。血莲花猛然省起,只觉拦着她身子的手触手一阵温软滑腻,不禁心旌一阵摇动,身体的某一点也起了变化。
女人的胸口慢慢起伏,她的眼睛竟没有避开血莲花的眼睛,血莲花浑身血脉卉张,他已经寂寞得太久了!两人凝视了片刻,血莲花忽然俯身向女人樱唇吻去,女人宛转相就,血莲花怀中的娇躯渐渐变得火热,当血莲花的身子整个覆盖了女人娇小的身躯时,女人浑身的力气都已消失,她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思维都似停止了一般,在这一刻,她仅仅是一个需要被男人安慰和保护的柔弱女人。
她已准备付出。
但这时,却有一个晴天霹雳在她耳畔响起,血莲花喃喃地在她耳边道:“小菱,小菱……”
最销魂的时候,他的嘴里呼喊的是别的女人的名字!女人心中一酸,她的胸口一片冰冷,她咬了咬唇,忽然使劲全身力气将血莲花从身上推了下来!
血莲花摔倒在山泉中,泉水浇湿了他的头发,也浇湿了他心中的一团热火,血莲花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跃过山石跳入了右边的山泉中,痛苦地把头浸入了泉水中,女人嘤嘤的哭泣声慢慢在山林中回荡。
这一天以后,两人绝口不提此事,只是此前在两人中渐渐融洽的气氛却又变得颇为尴尬,女人有时看着血莲花健壮的背影,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慌乱:她上山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要以自已做花红,让血莲花替丈夫报仇吗?那一天,那一天本来她就已快达到目的了,但她为什么还要将血莲花推开?
女人每念及此,心中便痛苦不堪,充满了对自已的憎恨,憎恨自己对丈夫的背叛,她的心中还允满了惊慌,因为有一个念头已经不可抑制的在心中升起,她拼命想要告诉自己,想要忘了这个念头,但那个念头似乎已根本不属于自已,总是不经意地在脑海中冒起。为了打消这个念头,女人不敢让自己有一刻停下来,她总是不停地找事情来做,遇到血莲花的眼光,她立刻便会转头避开。
幸好,这几天血莲花一大早就出门了,常常是晚上很晚才会回来。
风雪实在太大时,血莲花也会呆在屋里,有些忧郁地看着女人一天天憔悴,终于有一天,他迎着女人的目光走了过去,女人扭过脸,要从他身旁走出门去,血莲花伸臂撑住了门框,拦住了她的去路。女人咬着唇,冷冷地道:“请你让开。”
血莲花轻叹了一声,道:“那……天,是我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他慢慢伸了一只手到女人面前,女人心中却有一丝愠怒,她紧咬着唇想:他根本不知道该为什么道歉!
血莲花慢慢地道:“有一样东西给你,也许……也许你会开心一点。”
他的手掌慢慢伸开,手里握的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手链。
那条手链她本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吃惊地看着血莲花,血莲花看起来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他咳了一声,道:“这几天我在崖底狩猎的时候发现了这玩艺儿,你的运气真是不错,居然让我一眼便见到了。”
女人没有说话,她的眼泪却慢慢流了出来,但奇怪的是,她的脸上却挂着春花般的笑容,她已知道血莲花这几天早出晚归是在做什么。一个男人若肯替一个女人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他的心里或多或少总是对这个女人有点感情的,女人已经不是少女了,她当然懂得这一点。
血莲花的脸不知怎么却有点发红,他狼狈地转过脸不敢看女人脸上的笑容,有些结巴地道:“我…。我去看看夕阳。”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跑出门去,他转身的时候额头撞在了门楣上,不禁“啊”的叫了一声,同时在心里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因为他一出门就发现,这个时候,太阳早已落到山后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重又安闲而静逸,女人有时候和血莲花坐在崖边看着夕阳的时候,心里甚至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她从一出生就呆在这深山,在这里已经静静地生活了一辈子一般。
可是有一天,女人忽然看到悬崖上一株无名的野花结了一个小小的花蕾。女人不由怔住了。错觉终究是错觉,她无力地想。
血莲花注意到了女人神情的异样,他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株在微风中摇摆的花蕾,他柔声道:“怎么了?”
“春天来了。”女人低低地道。
“春天来了。”血莲花喃喃地重复,他的心中猛地一震,春天来了,山口的积雪即将融化,那时便是女人离开的时候了。
各种各样的野花盛开了,女人却越来越沉默,血莲花心中充满了痛苦,但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终于有一天,冻结已久的山涧重又发出了那熟悉的潺潺声,小溪欢快地流着,女人却沉默得象一块山石。
血莲花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女人默然良久之后,忽然慢慢地道:“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啊?”
“我的名字。”
“嗯。”
“看到了那些流动的花瓣吗?”
血莲花顺着她的目光向小溪中看去,几片凋零的残花随着山涧的激流打着旋漂去。
女人慢慢地说道:“我的名字,就叫做流花。”
流花,流花,她淡淡的声音听在血莲花的耳中,心里一阵隐隐发痛。
这一天,血莲花到外打猎回来,却见流花并不在屋内,血莲花心中一惊,只怕流花又有什么危险,忙奔到屋外寻去。
他找遍了流花常去采集山蘑的地方,却总也不见流花身影,心里更是发急,忽地想到一个地方,忙向上次带流花去过的温泉奔去。
将要转过到温泉的山坳时,血莲花忽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血莲花忙顿住身形,潜到山坳边探头望去,却见几名身着玄色披风,腰佩武器的壮汉正围着流花,流花脸色苍白,默然不语。
却听适才那个说话的男人道:“嫂夫人,在下兄弟三人本以为嫂夫人不幸丧身在雪山中,天幸苍天有眼,原来嫂夫人竟然无恙。”
血莲花握住铁剑的手慢慢松开,原来这三人竟是流花认识的,看来这三人并不会对流花不利。
流花福了一福,道:“多劳三位兄弟挂怀,我……很好。”
男人点了点头,脸色却陡地一变,冷笑了一声,道:“嫂夫人,不知你是否求动血莲花替刘兄复仇?”
流花身子晃了一晃,道:“血莲花早已不问世事,坚执不肯答应替先夫复仇。”
男人嘿然一声,道:“血莲花也是男人,以嫂夫人的姿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数月,血莲花又怎把持得住?嫂夫人但有所命,血莲花又怎会不从?嘿嘿,嫂夫人,是否与血莲花相处久了,竟舍不得让他去刺杀快马逍遥王?”
流花脸色苍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和血莲花清清白白的,可没做过什么逾轨的事!”
三名男人突地一阵狂笑,道:“嫂夫人,山口积雪早已化开数日,我兄弟三人念着嫂夫人安危,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谁知咱们进得山来,却见嫂夫人和血莲花每日在崖边并肩而坐,神情亲蜜回护,嘿嘿,这些都是我兄弟亲眼见来,可没半句虚言。”
带头那名男子又道:“嫂夫人青年丧夫,所作所为原是为了替刘兄复仇,若能说动血莲花替刘师哥报了仇,这等义烈性径,我兄弟也是好生佩服的,这数月来发生的事情,我兄弟自然只字不提,但若嫂夫人忘了刘师哥大仇,嘿嘿。”
他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但言下颇带威胁之意,显是血莲花若不出手替她复仇,那么便当在江湖上将传言污损流花名节。
流花气得浑身发抖,血莲花心中也是怒火中烧,他大步从山坳后现出身来,向四人走去。
脚下积雪发出嚓嚓的响声,流花和那三人一起回过头来,那三人脸色都是一变。领头那人沉声道:“血莲花?”
血莲花淡淡地道:“血莲花这三个字是你叫的么?你三人快快割掉自己的舌头,我就饶你们三条人命。”
三人脸色大变,心底怒气暗生,领头那人惧他声名,强抑怒气,道:“在下三人是霜风刀客刘若风同门师弟,在江湖上也有几分薄名,人称流玉四剑……”
他话尚未说完,血莲花竟已如鬼魅般出手,三人只觉面前一花,纷纷大骇拔剑,谁知剑到中途,忽觉浑身酸软无力,手中兵刃纷纷落在雪地中,竟也给血莲花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穴道。
血莲花心道:“这三人号称流玉四剑,不知还有一剑在哪里?莫要让他逃了出去胡说八道。”
三人恨得牙痒痒,却给血莲花顺便点了哑穴,一动不能动。
血莲花提剑便欲向三人刺去,却听流花颤声道:“且慢!”
血莲花头也不回,淡淡地道:“你可是心有不忍?”
“如果放他们走,他们一定会在江湖上胡说八道毁你声誉。”
流花紧咬着唇,淡淡地道:“他们毕竟也是为替先夫报仇,随他们去吧。”
血莲花叹了口气,他倒转铁剑,替三人解开穴道,冷冷地道:“滚吧。”
三人恨恨地看了血莲花和流花一眼,头也不回地自去了。
流花凝视着三人背影,慢慢地道:“咱们走吧。”
血莲花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向小木屋走去。回到木屋之中,流花忽然觉得在这孤零零的小木屋中,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竟似比江南那温暖舒适的家更令人感到亲切一般。
她默默地做好了饭,端上桌,把筷子递给血莲花,忽地没头没脑地说道:“明天我要下山了。”
血莲花呆住,过了一会儿,他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慢慢地道:“你能不能不要走?”
“啊?”流花正在舀饭的手忽地一颤,整个人僵在那里。
血莲花鼓起勇气,抬起头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字地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走?”
流花凄然一笑,淡淡地道:“只可惜有些事情发生了,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血莲花怔怔地看着她,这深山虽然孤寂无人,可是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个奇怪的世界却总是在他们身边,有些事情,是无论走到哪里也逃避不了的。
血莲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夜晚,血莲花睡在床上时,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这数月来的每一天平淡幽静的生活就似流水一般在心中划过。
流花悠长的呼吸声在静夜中起伏,似乎就象她不平静的心情。血莲花忽地听到了她翻身坐起的声音,心里“怦”地跳动了一下,再过了一会儿,一只温软滑腻的胳膊伸了过来,轻轻揽住了他的胸膛。血莲花没有再犹豫,搂住了她火热的身躯……
这一刻,她似乎背叛了所有的责任,但却没有背叛自己的感情。
当激情慢慢变得平静的时候,流花伏在血莲花的胸口,犹如梦呓般地喃喃道:“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你,那该有多好。”
血莲花拥住她,将嘴在凑在她的耳边,慢慢地道:“还不晚,一切都还不晚,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放下心中的大石。”
流花闭着眼睛,她的眼中却有一滴晶亮的泪缓缓流下,她喃喃地道:“不,你不知道快马逍遥王有多厉害,我……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血莲花紧紧地拥住她,道:“如果我不去,这块大石会永远横亘在我们心中,这片阴影一辈子也不会消失!但你放心,我的武功好得很,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见的,那时候,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么?”
流花将脸伏在他的胸膛,喃喃地道:“再也不要分开,我答应你,再也不要分开。”
两人紧紧相拥,暗夜里似乎连对方的心跳也听得清清楚楚,在血莲花有节奏的心跳中,流花终于沉沉睡去。
清晨。
血莲花悄悄地爬起来,他慢慢穿好衣服,深情地向熟睡中的流花望了一眼,流花的睫毛似乎动了一下,血莲花没有再犹豫,轻轻摘下墙上的铁剑,负在背上走了出去。
流花本来紧闭的眼睛却睁开,她的眼神中满是痛苦,原来她竟早已醒了!
她披衣起来,呆呆地凝望着已经没有了铁剑的墙壁,这时候,那只脏脏的小猫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伏在她脚边,喵喵地叫着,流花的心中忽似有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她决然穿上衣服,冲出了木门。
木屋外的雪地上,却站着流玉四剑中的三人。
四剑的老大满脸笑容,神色却和昨日截然不同,显得甚是恭谨。他满脸欢愉,向流花行了一礼,道:“嫂夫人,咱们的计划果然成功了,咱们亲眼所见血莲花已然携剑向山口方向去了!”
流花身子晃了一晃,她忽然觉得疲惫不堪,这岂非这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目的?她上山来等的岂非就是这一天?
但她的脸上为什么神色恍然,连一点欢愉的神色也无?
三人对视一眼,微觉奇怪,老大心中忽地想到一事,又道:“嫂夫人入山的第二天,咱们用炸药在山口制造了一次雪崩,只可惜老三逃得稍慢了点,竟给封在了深山里,咱们这次入山来,寻遍了这附近一带,只在密林里发现了他随身带的一块玉佩和几块尸骨,看情形是被猛虎咬死了,唉,现下刘师哥的大仇有望得报,老三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流花紧咬着唇,她的身子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忽然向外奔了出去,流玉四剑大吃一惊,一时不明所以,要待追时,却见流花已去得远了。
流花飞奔到附近的一处高崖,遥遥望见山口方向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转过身去,她满脸是泪,用足全身力气哭喊道:“血莲花,你回来,血莲花——,你回来啊——”
血莲花走到山口的时候,他忽地顿住了身形,慢慢回转头来,向着木屋所在的悬崖凝望,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悬崖上却寂静无人,血莲花痴痴地凝望了一阵,终于转过身来,大步向前走去。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要走出山口的那一刻,悬崖上有一个泪流满脸的女子在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永远也不知道了。
一个月以后,流花默默地站在悬崖边凝视着夕阳。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流花蓦地转过身来,但她看到的,只是流玉四剑的三兄弟。她眼中燃起的火花转眼又熄灭了。
三人向她行了一礼,老大道:“嫂夫人妙计,快马逍遥王已经死在了血莲花手下。”
流花身子一颤,这个消息她已经等得太久了,但现在为什么心中却并没有那种喜悦的心情呢,她抑住了自己的呼吸,慢慢地道:“他呢?”
“他?”老大怔了怔,道:“嫂夫人是说血莲花吗?快马逍遥王不愧是当世人杰,血莲花拼着与他同归与尽,方才刺死了他……”
流花木然而立,似乎已根本没有在听老大说话,老大喃喃地住了口,半晌又道:“刘师哥大仇得报,嫂夫人就请和我们一起回江南吧。”
流花伸手理了理鬓间,淡淡地道:“也好啊,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
老大道:“便请嫂夫人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这便上路罢。”
流花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也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便走罢。”
三人互看了一眼,心中不知怎地隐隐有些不安,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躬身道:“嫂夫人请。”
流花回头再看了一眼夕阳,她提起了裙边,却并没有向三人走来,身子直如一片秋叶般向山崖下坠了下去。
老大急道:“不可!”他疾步向前探手,却只抓得流花手臂的半幅衣袖,却见流花的身子向崖下急坠,三人脸色苍白,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老大叹了口气,黯然道:“嫂夫人和刘师哥的感情深厚,她虽是为了报刘师哥的大仇,但名节终究被血莲花所污,此刻一死以偿清白,当真令人好生相敬。”
其余两人点头称是,三人对着崖外拜了三拜,这时候天上已经下起春雪来,三人冲风冒雪的去了。
有几片残花仍在山涧的旋涡中打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