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之时,一阵低哑的声音唤住了他:“剑仙请留步!”
他转头一望,身后竟爬出了一个怪形怪状的褐色土怪。
持剑者冷笑道:“好妖怪!旁人见到我逃之尚且不及,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土怪缩了缩身子,道:“剑仙,剑仙您剑下留情,小妖斗胆冒死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持剑者望定了土怪,只见土怪微微伸出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嘛……想向剑仙相借纯阳神剑……”
“借剑?”御剑青年感到既讶异又可笑,“我全仗此剑降妖除魔,将纯阳剑借你,如何剿灭妖邪?”
土怪忙道:“剑仙请明查,小妖贸然借剑,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青年笑道:“你以为将我的兵器骗走,就能幸免于难吗?”
土怪道:“剑仙您千万别误会,您只诛元凶首恶,相信不会为难我们这些成不了大事的小妖。我们也被其它的妖魔欺压得难过,况且您的武功如此高强,就算是寻常的剑让您使来,也是鬼神辟易,根本就不必凭借着纯阳剑的锋利,不是吗?”
青年不为这番话所激,冷然道:“你所说的首恶元凶是谁?”
土怪道:“在小妖所居地穴,出了一只血角青龙,日夜喷吐阴寒毒火,令我难以生存,所以想借剑仙您的纯阳剑除此大患。”
青年道:“那就等我除掉罗刹鬼婆,再亲自帮你灭了那条青龙。”
土怪一听,忙道:“不敢有劳您的大驾,只要借剑给我就行了,小妖日后结草衔环,必当图报!”
青年略一沉思,瞄见土怪丑陋的脸上已经急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团,遂微微一笑,解下纯阳剑,递给土怪,道:“拿去吧。”
土怪双手一接剑,眼神发出诡异的光芒来,脸上似笑非笑。还来不及青年问话,土怪已道:“罗刹鬼婆就在前面不远处,希望剑仙早日为民除害!”说完,一溜烟地遁地不见了。
青年一怔,暗想:“这妖怪笑得如此诡异,莫非我被骗了?”
然而他也并不畏惧,略一扬眉,便往洞中大步而入。这个幽森的山洞中,远方隐隐透着几丝磷光鬼火,更显得阴森可怖。
尽头处便是堆满了骷髅的宝座,以人骨为灯,兽皮为榻,面貌可怖却体态丰盈的诱人的罗刹鬼婆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单人大步而入的青年。那三头小妖缩在她的宝座边,一见到青年走了进来,立刻指着青年,吱喳乱叫。
“呵,本座知道了,就是他吗?”罗刹鬼婆轻蔑地望向青年,不急不慢地说道:“大胆的小子,你赤手空拳地闯入罗刹居,勇气可嘉,可惜性命却不久了。”
青年背着手说道:“乱世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是来取你性命,你竟不逃,看来是知道气数已尽了?”
罗刹鬼婆呵呵一笑,突然间纤手一挥,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袭向青年!
青年间避不及,整个人被打飞,大力撞在石壁上,发出“砰”的巨响!鬼婆的手指一横,青年的身子就像被无形的怪力紧紧地压在壁上无法动弹,背部被嶙峋的石块刺得鲜血淋漓,却硬是移动不了半分。
“哎呀呀……你若想死,不怕没鬼可以做……”鬼婆声音娇媚地说道。
青年怒道:“大话别说得太早,邪魔歪道,我与你势不两立!”
话未说完,鬼婆娇叱一声,压力骤然消失,悬空的青年登时摔落在地,还不及起身,鬼婆一声令下,三头小妖已同时飞扑上前,吱喳怪叫着。
青年连忙挥出剑气,三头小妖却在剑气未至之前又往后退去,鬼婆的利爪已逼到眼前,刺向青年的双目。
“不妙!”青年抬臂一挡,胸前露出一大片破绽,鬼婆手爪去势陡变,“砰”地一声,重重地打在青年心口上!
“哇!”青年眼前一花,飞弹了出去,吐出了大口黑血。
当他落在地上时,已经全身僵僵的,一点力量也用不上了。
只见三只小妖又跳了过来,绕在他身边又叫又跳,罗刹鬼婆踱着暇步来到他身边,手中已多了一把鬼头怪槌。
罗刹鬼婆俯首望着难以动弹的他,微笑道:“是谁大话说得太早?凭你这点小本事,就想深人虎穴?呵……真是笑死我了。”
青年“哼”地一声,并不回答。
“可惜这么好模样的青年,就要死了。你怨不得我,李逍遥!”
罗刹鬼婆举起手上的鬼头怪槌,猛然往他的心口刺下!
李逍遥勇敢的脸上突然变作惊慌气愤,哇哇大叫:“喂喂!你这作恶多端的罗刹鬼婆,怎能这样啊?不是这样子的,应该是你被我杀了才对啊!”
“呸!死到临头,还罗唆什么?”
鬼婆手中怪槌去势一变,往李逍遥的头上用力打下去。
李逍遥既气又痛,双目怒睁,喝道:“好,你就动手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鬼婆你嚣张不了多久……”
眼前之人声音比鬼婆还要凶恶,却并非鬼婆,而是个老妇,一手拿着铁锅,一手拿着铲子,瞪着李逍遥。
“李逍遥!你皮在痒?敢说老娘是什么鬼婆!”
说完,举脚一踢,硬是把床给踢得一偏,他整个人被踹得摔下床来。
“哇!我……我起来了,用不着踹我啊!疼死我了!”
被揣下床的李逍遥揉着头,他约莫十八九岁,高高的身材,英俊的脸上不笑也带着笑意,却有点儿浮,有点儿贼,偏偏眉宇间又有几分正气,看上去倒是挺称头的。只不过在这个余杭镇上不会有人这么认为。
李大娘道:“不这样怎么叫得醒你这头睡猪?又在做白日梦!你可老大不小了,整天疯疯癫癫的,也不学学做正经事!”
李逍遥头昏脑胀地站起,嘟吹着:“婶婶,你不要每次叫人起床,都拿锅啊、铲的胡敲一通,会吓死人呐!我的床又不牢靠,万一我给摔死了,咱们李家就绝后啦!”
李大娘道:“不这样叫得醒你吗?好歹你也跟林木匠学过几个月的木工!床不牢靠,自己动手修一修不就好了?就只会削些木刀术剑的!成天学你爹舞刀弄剑,没个定性,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幄……”
李逍遥道:“那我爹又怎能娶到我娘?”
李大娘道:“你娘也是跟你爹一个样儿!嫁到咱们李家来了以后,也不做些针线女红,就只会跟着你多疯……”
李逍遥道:“嘿!大家都说——他们可是江湖上人人羡慕的鸳鸯侠侣呢!”
李大娘:“侠侣?说要去行侠仗义,丢下你这个惹祸精,一去不回,十多年没有消息。要不是我这个老太婆省吃俭用的,开了这家小小的客栈,才把你拉扯长大,结果养出这么一个懒鬼!”
李逍遥双手叠抱在胸前,自负地笑道:“谁说我是懒鬼啦?将来要像我爹娘一样,练成绝世武功,成为纵横四海、称霸江湖的一代大侠!”
李逍遥正要比划身手,婶婶的锅铲又用力往他的头挥了过去。
“哇!好痛!”李逍遥抱着头叫道。
李大娘道:“我后半辈子全指望你了,你哪都别想去!别废话了,一大早就有客,我忙不过来啦,快洗把脸,下来帮我的忙!”
李逍遥奇道:“咱们这间破客栈,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
李大娘瞪了他一眼,道:“是几个苗人……”
“哈哈!我就说嘛,原来是外地的,不知道咱们这间店破破烂烂酒又……”
见婶婶的锅铲又举了起来,李逍遥自动闭嘴。
“赶紧把上房收拾干净,我先去招呼客人。”
李大娘转身走出他房间,留下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李逍遥。
“真没意思!大清早的就要人家又做这个又做那个的……”
李逍遥一面念着,一面却回想起梦中的事。
其实那井不是他第一次作这个梦。梦里的一切,总是逼真得让他忘了那是个梦。梦中御剑的青年容貌,他也想不起来了,有时却恍然变成自己,或者童年见过的某个人。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有一段说不上来的经历。他真的见过一个会御剑而行的青年剑客,向他要了一颗珠子,还带他飞上天空,去找另一个坐在五色彩鸟上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美丽极了,简直就像是皇宫里的公主一样。
小女孩不知为什么,只是一直哭,都不理他,他只好不停地安慰这个小女孩,直到把她逗笑了为止。后来这剑客又把他带回家,这段往事的细节他记不太起来了,但也许印象太深,所以才老是梦见自己御剑飞行,到未知的世界斩妖除魔。
江湖,是李逍遥心中一个不灭的幻想。李逍遥得意地一笑,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趴跪在地上,掀开地板的密道封口。
他会睡得起不来,就是为了深更半夜偷挖密道,通到后园去。
这间客店就是他幻想的神秘的武林庄园,没有密道就太不像话了。
“嘿,我这万里密道,昨晚才正式完工!这等大事千万不可走漏风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就从这里溜出去吧!”
他才一举脚,婶婶又在外面大声叫道:“逍遥!还窝在房里干啥?快出来帮忙招呼客人!”
“幄!我马上就去!”他急忙一缩脚,慌忙盖上地板,还有几分依依不舍,“喷!算了,晚上再用密道吧!被发现就功亏一匮了!”
李逍遥步出房外,拿了扫帚抹布,迳自往客房而去,一面乏味地草草打扫着,满脑子都是晚上要从密道溜出去的大计。
“锵”地一声轻响,一件落在地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啥玩意?
李逍遥拣起落地之物一看,只有掌心大小,四个尖突弯曲的利刃包围着中央的握手,是十分普通的暗器,但却是货真价实的武林玩意儿,这令李逍遥又惊又喜:“这不是上回投宿的镖师吃饭的家伙吗?居然掉了一支在被窝里……”
李逍遥连忙把梅花镖藏在怀中,现在武器也有了,密道也有了,果然是鬼使神差,注定自己要走上这条江湖路啊!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吓得李逍遥急忙转头一望,眼前立着三名汉子,人人头上都缠着布巾,肤色黝黑,神态精悍,体魄更是个个都虎背熊腰。苗人向来身量不高,他们三人虽然身高中等,但是全身散发出的那股勇悍之气,使他们就像三座高山,巍然屹立着一般。
其中一人头上的缠巾还镶着宝石,灿烂生辉。从他们的手上青筋高突、脸上红光充盈看来,都是一身横练的功夫。
这么快就遇上对手?李逍遥瞠目结舌之际,李大娘由三名汉子背后绕了出来,道:“你还没打扫好吗?这么慢吞吞的!”
“好,好啦……”
李大娘这才转身对三名苗人道:“各位客官,这是我们的上房,有事吩咐他就成了。”
说完又对李逍遥道:“快招呼这两位爷去另一间房!”
“喔、喔,我知道了,客官请。”
李逍遥才要走出去,缠中上别着宝石的那名苗人开了口,声音低沉中,还带着怪里怪气的口音:“这间客栈我们包下了,除了老板和伙计,其他不相干的人全部给我请出去!”
李大娘道:“知道啦,小店本来还有很多预定下的客,现在全让他们别住进来了。”
苗人的头领满意地点了点头,李逍遥暗想:“哪来预定的客?三天也没两只小猫,婶婶这回赚钱啦!”
李大娘一眼就看出李逍遥在想什么,道:“别发呆了,帮我招呼客官们歇歇腿,我到厨房准备酒菜。”
“喔,好啦,这两位大爷请随我到旁边的房来。”
李逍遥将另两名苗人安置在旁边的客房,其中一人交待道:“没有我们的吩咐,不许闲杂人等上楼来,你知道了吗?”
“是,小的知道了!”
苗人从腰袋中抛出一块银子给李逍遥:“这个赏你,乖乖听我们的话,赏银不会少你的。”
居然一出手就是银子,把李逍遥给怔住了,他连忙道:“是,是,谢大爷的赏!小店一定让您感到宾至如归!”
李逍遥连忙出房,才偷偷掂了掂银子,少说也有五钱,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这么一大笔钱哪!“哇哈!真是遇到财神爷了!” 李逍遥连忙收起银子,这三名苗人虽然样子阴沉了点,不过出手这么大方,却也是好几年才遇得上一次的好客,再怎么说也得好好服侍,让他们多住上几天才是。
李逍遥三步并作两步地溜到厨房,一面吃起婶婶替他准备的早点,一面道:“婶婶,那三个苗人打哪儿来的?真不寻常!”
婶婶忙着烧柴杀鸡,道:“别多管客人的事!他们这些江湖上的人,不是杀就是仇的……”
李逍遥大为兴奋:“他们真是江湖上混的?”
“叫你别多事你还问!”
此时,后院传出一阵含糊的呻吟,令李逍遥和李大婶都停下了手边的事。
“酒来……一小口酒就行了,……给我酒哇……”
“一大早就有酒鬼找上门来,逍遥,去把他轰走,别影响了生意。”
“喔!”李逍遥懒懒地起身,踱至后院,只见走廊外斜倚着一名瘦小汉子,一只酒糟鼻红通通的,眼睛也像睁不开一般,醉态可掬。身上穿的道袍邋遢褴褛,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地挽着髻,只以一根树枝为钗,背后倒是背着一把破剑。才一走近,便闻得到一股扑鼻的酒臭。
“喂,这位道长……”
那醉道士一见李逍遥,便一把拉住了他:“给我酒……一小口就成啦,小朋友……”
李逍遥道:“别拉拉扯扯的,我给您倒杯茶醒醒酒,你喝了茶就到别处躺去,好不好?”
“不要茶,要酒!”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喝酒啊!”
醉道土道:“我……越喝酒,越清醒……没酒喝,就醉得走不动啦……”
李逍遥奇道:“哪有这种道理?我不信!”
“不信?不信……就拿酒来,给我喝了……保证我马上生龙活虎,还能教你使剑……”
李逍遥眼珠子一转:“嘿,你倒机灵,变个法子骗我酒喝!我才没这么容易上当呢!你赶快走吧!”
醉道士抓着李逍遥的衣角,道:“没酒喝,我一步也走不动,……你就行行好吧……”
李逍遥用力要挣开他,耳边已听见婶婶在厨房叫道:“逍遥!别又在外头混,快来帮忙!”
李逍遥一面朝里面叫道:“知道啦!”一面用力一扯,把衣角扯了回来,道:“给你酒,让我婶婶知道了,我准挨骂!你要躺就躺吧!唉!”
说完,连忙拔脚而回,背后还传来那醉道士有气无力的恳求:“小兄弟……我只要喝一小口酒就行了……一口就好……”
“没见过这么赖皮的酒鬼。”李逍遥喃喃自语,他以前在余杭小镇上并未见过这名道士,不知是从哪边云游过来的。
今天这小小的镇上,又是苗人,又是道士,好像一下子外地人全集中到自己家的客栈来了。李逍遥步入厨房,婶婶已经做好了三份简单的便饭,放在桌上,一面还在炉灶前忙碌,准备更正式的大餐。
“你快把这三份酒菜先去送给客人,送了之后马上过来,还有事要你去办!”
李逍遥一看,桌上那三份饭菜有肉有酒,而婶婶还在熬鸡汤,看来真的是对这三名出手阔绰的客人十分用心。
李逍遥端了酒饭,便往屋内走去,步至廊上,那名醉道士还倒在原地,委靡不堪。李逍遥越想越是好奇,真的会有人越喝酒越清醒,不喝酒反醉的吗?
醉道士拾眼一看,一见到李逍遥手中托盘的酒壶,眼睛便亮了:“酒!求求你……给我酒……”
李逍遥连忙后退了一步:“不行,不行!这是给客人喝的。”
李逍遥怕又被他缠住,举脚快步往他身上跨过去,半跑半走地步向客房,先敲了敲上房的门,道:“大爷,请用饭。”
苗人头领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必了,拿走。”
李逍遥暗想:“他不必吃饭的吗?”但牢记着这名苗人头领不许随意进房的交待,也不敢多问,连声应诺,便将酒饭拿到另一间客房外,才敲了敲门,门便被大力打开。
其中一名苗人大笑道:“好香!老子远远就闻到酒菜香味啦!”
一名苗人一把便将李逍遥手上的托盘整个拿了过去,放在桌上,也不拿碗筷,径自用手抓了一大块肉,便往嘴里塞。
李逍遥暗想:“江湖侠士吃饭都用手抓的吗?嗯,那也太恶心了吧……”
另一人则抓起酒瓶,对着瓶口便灌。不料才喝了一口,便皱着眉,呸地一声,道:“这是什么酒?一点味道也没有!”
李逍遥忙道:“大爷您有所不知,此酒乃江南名产桂花酒,清香甘醇,连当朝的贵妃娘娘都爱喝的不得了呢!”
那苗人一听,便哇哇大叫,黝黑的脸上更增狰狞:“娘娘爱喝?你拿娘们喝的酒给我?拿走!拿走!拿别的酒来!”
李逍遥道:“敢问大爷想喝什么样的酒?”
“我听说中原名产是五粮液,还有什么玉冰烧、老白干,都是一等一的好酒,通通拿来尝尝!”
李逍遥一听这些烈酒,不禁咋舌,道:“这……恐怕有点儿不容易,五粮液产在四川,玉冰烧在广州,老白干嘛,要黑龙江才有……”
“那就通通去拿来!”
“什么?这可要跑遍大江南北,一年半载还不见得能回来呢!”
苗人怒道:“不都是你们中原的酒吗?怎么通通没有?”
“中原横竖也有那么几千几万里啊,又不是一个小小夜郎……”
“你说什么?”苗人更怒,“你说夜郎小?我就不信!夜郎可是个大城,比中原还要大!”
李逍遥一愣,看来这些苗人真的不知道中原有多大,也不敢和他们辩,忙陪笑道:“是,是,大爷说得对。小的我一会儿就去打些烈酒来!”
“不必了,我们自己带有酒来,去吧!”
李逍遥顺势将桂花酒收在怀里,退了出去,这才忍不住好笑,暗想:“听人说夜郎自大,原来是真的!”
只听得房中的两名苗人一面大嚼,一面捧出了自己带来的酒,酒瓶才一打开,就连在门外的李逍遥都闻得到一股扑鼻的酒味,他连忙掩住鼻子,居然头顶一眩,差点就要醉了。
只听那两人边吃边饮,道:“从苗疆一路赶到这儿来,今天总算可以好好吃上一顿。”
另一人道:“吃饱喝足了,明天好干大事!”
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大事,但是从千里以外来到此地,当然是非有着大事不可。李逍遥不敢多闻那烈酒的味道,怀中揣着桂花酒,小心翼翼地走到后庭。醉道士还躺在原地,哺哺道: “酒……求求你,一口……喝一口就好……”
李逍遥压低了声音,道:“看你可怜,就给你喝一口吧!只能喝一口喔!”
“好,好,就一口!”
那醉道士一跃而起,连忙接过李逍遥手中酒瓶,连谢也不说,便就着瓶口大饮。
本以为他的一大口也不过是比普通人的一口多了些,不料只见道士一口气不换,连喉咙也没动,酒竟像倒人了无底深洞一般,倒个不停。过了好半晌,才听见咕嘟一声,那道士这才咽下那“一口”酒,把酒瓶递给李逍遥。
“啊……好难喝的酒!”道士擦了擦嘴,语气却清醒了不少,也不大舌头了。
李逍遥一晃酒瓶,惊道:“哎呀!你……你怎么喝光了!说好一口的啊!”
醉道士打了个酒嗝,笑道:“我一口就是那么大口,你见我咽第二口了吗?”
“是没有……可是……这……”
李逍遥拿着空酒瓶,有点哭笑不得,他一辈子没见过有人可以一口这么大口,若非亲眼所见,决不会相信的。事实上这正是道家的上乘龟息功,运用移穴换气的法门,达到呼吸缓慢、全身筋肉伸缩自如的境界,进而延年保命。不过任何人也没想到,这名身怀绝技的道士,会以这高段的功夫骗酒喝。
见李逍遥那呆若木鸡的样子,道士哈哈一笑:“这么难喝的酒还掺了水,你心疼什么?听你说各地名酒,如数家珍,看来你懂得不少!”
李逍遥道:“有酒给你喝就不错了,你还嫌什么……等等,刚刚我说的话,你隔这么远,怎么听得见?”
“是声音自己钻到我耳朵里来的,小子,看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些酒?”
李逍遥道:“我听人说就记住了。”
“原来也是道听途说,不是我辈中人!唉,可是他们那三个苗人也不懂酒,从云南来,居然不懂得带窖酒,唉,可惜,可惜!害我白白守在这儿老半天,只喝到不登大雅之堂的劣酒。”
李逍遥道:“窖酒?那是什么酒?怎么没听过?”
“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又不懂!罢了,看在你有心的份上,我就教你什么叫好酒、什么叫品酒……”
“免啦,你把这瓶酒喝光了,你喝得香,我待会儿却要吃婶婶的锅铲!”李逍遥叹道,看来要这两袖清风的道士赔,也是赔不出来的。
醉道士笑道:“呵呵……要钱我可没有,可是你不是很想学剑吗?”
李逍遥一惊:“你怎么知道?”
“看在酒的份上,贫道可以破例指点你几招。”
李逍遥半信半疑:“你……你要教我剑法?”
“虽然我是比较想教人饮酒,不过看样子你大概不会领情,只好退而求其次,买椟而还珠,教你这个不识货的小子一两招,算谢谢你啦!”
李逍遥苦笑道:“前辈,您别逗我了,我不要你赔,快走吧!我还有事要忙呢!”
醉道士仰首一笑:“哈哈哈……你倒大方,我要赔是我的事,你不收是你的事,今晚三更,十里坡山神庙见!”
话未说完,两脚一挪,有如醉步般踉跄而行,才一眨眼,居然已走出甚远,身影瞬间便不见了。
李逍遥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抓了抓头,才莫名其妙地往厨房走去。
“真是个邪门的道士……走得真快,耳朵真灵,还有,竟能喝这么大一口,凭这个本事到街头表演,就吃不完了!”
胡思乱想间,李大娘又叫道:“逍遥一—你在干什么?快过来!”
李逍遥头冒冷汗,晃了一下空瓶子,暗想:“完了,被发现就糟啦……嗯?我就说是那三个苗人喝的好了!”
反正他说起谎来,一向是脸不红气不喘,想定了说词,便大着胆子踏人厨房。
只见李大娘忙着烤鸡,挥汗如雨,道:“你要还有时间在那儿发呆,就到菜市场帮我买几斤新鲜的虾回来,要是在市场买不到,就向打渔的船家们问看看。”
说着,从腰褡中拿了一把铜钱递了过去,李逍遥一听婶婶是要让他出门,登时放下心来,一收铜钱,说道:“知道啦!我马上就去。”便往外跑。
李大娘在背后叫道:“记着要新鲜的才买!别又随便提两斤就回来,市场没有就向打渔的船家们问问看。”
“晓得啦!”
李逍遥这下子尤如脱出樊笼的老虎,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跑。
余杭自上古便是吴国大城,千年以来,虽已不复首都盛况,但也多了一份清幽,而吴越女子以美闻名,真所谓“越女如花看不足”。此时放眼望去,就算井边洗衣的妇人,眉宇间也带着三分娇色。或许是自小生长在此,李逍遥例并不觉得他们余杭的女子有多美。
眼前两名袅娜少女款款而来,一人着嫩绿衫子,一人浅红衣裳,容貌十分相似,笑嘻嘻地说笑而至。
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道:“香妹、秀妹!你们上哪儿去?”
穿绿衣的少女嘻嘻一笑,妙颜如花,道:“逍遥哥哥,我说件奇事给你听好不好?”
李逍遥一怔,道:“什么奇事?”
绿衣少女笑道:“昨天我家外头的树上,有只猴子跳来跳去的,那头猴子背后还披了条桌巾呢!你说奇不奇?”
“奇,真奇!然后呢?”
“谁知道一不小心,嗤地一声,猴子的布被树枝勾破啦,露出一个光溜溜的毛背,猴子急得脸红得跟屁股一样……”
李逍遥听得惊奇,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淡红衣裳的少女已经偷偷别过脸去,强忍着笑意。
绿衣少女道:“那只猴子就跑啦。我姐姐见那头猴子可怜,就把那猴子扯破的抹布给拣了起来,细心缝好,然后早上跟我说:‘妹妹,咱们去还那只猴子衣服吧!’我们俩就出门了,不料才到半路,就遇到这头猴子,还跟我们打招呼……”
李逍遥这才想通少女是绕着弯骂他是猴子,气得跳起来,举手作势要打她:“你骂我是猴子?”
绿衣少女笑着躲到姐姐背后,叫道:“哎哟,我哪敢啊?我也是猴子,这样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不过哪有这么漂亮的猴子?”李逍遥笑道。
绿衫少女笑道:“有只更漂亮的猴子姐姐,想嫁给猴子哥哥呢……”
淡红衣裳少女的脸整个红了起来,吟道:“秀兰,你胡说什么!净耍嘴皮子,我打你。”
李逍遥笑道:“不劳美猴子,劳烦我这只大猴子动手就好啦!”
淡红衣裳少女的脸更红,气得背转过身,道:“你们……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看你们倒像是一对呢!哼!”
说完便往回头的路走了,绿衣少女忙道:“哎,姐姐,别当真嘛。”
红衣少女回头嫣然一笑,道:“谁当真啦?逍遥哥哥,你的披风我补好了,到我家拿吧。”
李逍遥与两名少女同行,三人有说有笑,颇引路人侧目。这一对少女丁香兰、丁秀兰,都出落得苗条美丽,可说是这小镇的名花。姐姐一片温柔,妹妹娇俏活泼,与李逍遥也算青梅竹马。如今姐妹俩都到了十六七岁年纪,情窦初开,不免便将心思放到李逍遥身上,而李逍遥本来就爱说说笑笑,总是下意识地撩上她们几句,不知不觉,三人竟已习惯了这般打情骂俏。但关于将来,却没想得太多。
三人边走边聊,秀兰突然道:“逍遥哥哥,你听过一件奇事没有……”
李逍遥笑道:“是关于猴子缝衣裳的奇事吧?我听过了。”
丁秀兰笑道:“不是那件事啦!卖盐的王老伯前一阵子生了场怪病,就连洪大夫都说没得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逍遥道:“对了,王老伯他现在怎样了?好了吗?”
“好了。”丁秀兰道,“可是你猜怎么好的?”
“当然是洪大夫医好的,难道是菩萨救的?”
丁秀兰笑道:“猴儿果然聪明,就是菩萨救的。”
李逍遥道:“你别胡说,神仙怎么可能真的显灵救人?香妹,你说对不对?”
不料丁香兰也点了点头,道:“我妹妹没骗你,真的是菩萨显灵,救了王伯伯。”
李逍遥更加不信,道:“你们又联合起来骗我。”
丁香兰正色道:“这是菩萨有灵有圣的事,怎可拿来说笑诓人?王老伯向来乐善好施,为人最好不过,菩萨才肯救他。这件事咱们应记在心里,随时想到天上是有神明的。”
丁秀兰也抢着说道:“是啊,这也是王老伯的独生子小虎说的呢!我会骗人,小虎可不会骗人吧?”
李逍遥倒说不出话来了,王老伯的儿子王小虎,小小年纪,却生得聪明无比,心地又十分正直善良,少年老成。任何人一见,都感到此儿将来必成大器,也是王老伯一生为善,晚年才会得了这么一个爱子。
王小虎确实是有实情才说话的人,李逍遥更加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秀兰道:“讨海的张四哥、方老板不是都说过吗?咱们这港口出去,不远就有座仙灵岛,他们都见过仙灵岛上有仙女,有时是一个两个,有时竟有好多个,个个都美丽极了,不像这世上的人,她们还会飞呢。只是我们谁也没见过,大家听听算了。可是王老伯生病以来,小虎整天亲侍汤药,终于发了心愿,若是真有神仙,他一定要请神仙救活他父亲。”
李逍遥惊道:“小虎他不会真的上仙灵岛吧?”
丁秀兰道:“他年纪这么小,张四哥也劝他别去,可是小虎就是要去,张四哥见他一片孝心,只好带他渡海了。船才靠近仙灵岛,就一个大浪打来,把小虎卷走啦!张四哥急得什么似的,在周围绕了整整一天,叫着小虎,叫得喉咙都哑啦!小虎可是王老伯家的独子,万一就这样没了,可怎么好呢……”
丁香兰虽已听过整个过程,此时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对慈父孝子!”
丁秀兰又道:“结果张四哥看见小虎坐在一小片浮板上,摇晃晃地漂过来,张四哥连忙把他接上船,问他怎么了?只见小虎一脸激动,说他见到了仙女,百般恳求,给他求到了仙丹!张四哥原本不信,反正小虎活着回来,他能给王老伯一个交待就好啦!想不到小虎回来之后,把仙丹给王老伯吃下去,王老伯真的好了!”
李逍遥道:“真的有仙女?”
丁香兰道:“我说一定是菩萨变的,那仙灵岛周围波涛险恶,所以菩萨化作仙女,在那座岛上指引船儿别靠近。”
三人就这样边聊边走到了丁家,丁香兰转身人内,取出了一件陈旧的披风,折得整整齐齐,已经浆洗得十分干净了。
丁香兰道:“逍遥哥,这是你弄破的披风,我给你补好了,你看看有没有破绽,不行我再重补。”
李逍遥抖开这件久违的披风,不但破处都补好了,而且原先的针缝之处,都重新再加缝了一遍,针脚细密整齐,更加耐穿。李逍遥不由得大喜,将披风当场披上,笑道:“香妹手艺真好!多谢你了!”
丁秀兰眨了眨眼,道:“为了瞒着我爹,姐姐都是深更半夜,偷偷点着小灯,在暗里缝补的呢,一双眼睛不知意出了多少眼泪,你怎么谢她?”
丁香兰嗔道:“别乱说,逍遥哥哥,你出门这么久了,李大娘一个人在店里,还忙得过来吧?”
这一提醒,李逍遥才一拍脑袋,叫道:“唉呀,不妙!婶婶叫我去卖两斤虾,我全忘了!”
李逍遥连忙要奔出去,丁香兰道:“别忙了,你回去吧!今儿张四哥和方老板的船都没出去,市场上没有新鲜的鱼货,都是些臭的。”
丁香兰如此细心,让李逍遥省了再多跑一趟,李逍遥看看天色,自己确实出来太久了,便对两姐妹挥手而别,悠哉悠哉地散步回家。他顺手摘了片荻草咬在嘴里,猛地又想到房中的密道,以及那名醉道士的邀约。
“十里坡,山神庙……妙哇,今晚我不就可以顺着密道偷偷出去了吗?”
李逍遥满心兴奋,往家中快步而回。不管那醉道土是否真的有本事教他剑法,就为了试试密道,今晚他也非去一趟山神庙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