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波利斯少校,海军陆战空降军五营指挥官,被他的属下戏称为“树蔸”(非官方称谓,当然也不可能让波利斯少校听到)。他身材短小,体格健壮,肌肉发达——这些特点无疑对他赢得这个绰号有很大作用。少校已届而立之年,不过身体状况仍顶呱呱。在一年一度的军界高级军官和政界高级官员到基地年检中,波利斯少校总要邀请尽可能多的、想拿他们的脑壳冒冒险的新兵,他们这些小伙子乐于一窝蜂冲向他,想把他冲倒在地。(据传,有一个新兵曾偷了一辆坦克,直接向波利斯少校开去,传说,当坦克撞到少校时,他纹丝不动,犹如生了根一般,结果是坦克翻了个底朝天。)那些从一入伍很早就追随波利斯少校的人才知道这绰号的真正来源。它来自教室,而非更衣室。“詹姆斯·波利斯,你的想象力堪与树蔸媲美!”一个教官戏谑道。这名字从此就粘住他不下来了。那教官的评论——和那绰号——可一点也没能让詹姆斯烦心,事实上,在他自豪地接受了这绰号的时候,他也佩带上了许多块勋章。他认为,想象力的缺乏是他得以飞黄腾达连升数级的一个重要因素。波利斯少校是那种按部就班的指挥官,他根子是深深地扎在条令和规定的坚固土壤之中的,这对他领导的部下倒是一个令人放心的想法,从来都没有任何必要去考虑波利斯在任何问题上会站在什么立场上,只要事情是在条令和规定范围之下的,那么波利斯少校就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那上面,并且任何东西都无法——即便是最传奇的坦克——也无法动摇他。如果,没有条令和规定那么……不过,这一点只是谈谈而已,詹姆斯·波利斯还不曾碰到过没有条条框框的时候。直到现在。波利斯少校个性中缺乏想象力这一点——事实上是他没有一点想象力——却是他被选派为这次远征猩哈伦世界军队的指挥官的几个主要因素之一。高层政府官员均有描述这个古怪的世界资料,这些资料是由两个人提供的:一个是为娱乐场观众熟知的、叫做魔法师的人,另一个则是只有某几个政府秘密机构才知道的人,就是乔伦。有些高级官员几乎无法相信他们听到的东西,于是决定要派一个有胆量、冷静、有严密逻辑思维的人到猩哈伦世界去,能幸存下来而不会失去理智。不难明白他们是如何作出这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本身又无疑有一些妙处。不幸的是,这个决定结果证明是灾难性的错误。虽然任何一个来自安全稳当的技术社会的人,在进入惊险而令人恐怖的魔法世界都难免会吓得震撼到骨子里去,但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将领却可能有足够的灵活处理那些惊人而棘手的情况。然而,波利斯少校则不是这种人,平生第一次感到痛苦的他象个结实牢固的树蔸被干净利索地从土里揪了出来。他无望地摊着,根须毕现,这一幕足以让人觉得可怜兮兮。“少校,我可否提个建议?”科林上尉结结巴巴地说,“我建议我们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上尉年约四十五岁,是个在“外层边界”最严峻的坦克战役中的老兵。他这会儿一只手正抖索着拿出一根香烟,掉到地上去了,又拿出一支,却神经质地折成两段了,最后他干脆把烟盒塞回口袋。波利斯少校沉郁地看着他的部下,他们都郑重地点头赞成,除了一个,他压根没在听,缩在椅子里,发抖着。“你建议我们撤退……”少校怒嚎。“我只是认为我们应当在还没丢性命、脑瓜子还清醒前离开这里,以免像……”科林上尉猛然打住,眼睛扫了一眼在他旁边颤抖的上尉。波利斯少校坐在他标准规格的金属桌后,面对他那些坐在标准规格的金属折叠椅上的连队指挥官,此时他们都聚在波斯利少校标准规格的指挥中心里,塑料圆顶帐篷是依最新的标准而设计。一系列同类别的圆顶帐篷,有一些较大,如供给圆顶帐篷,餐厅的圆顶帐篷;有一些小一点,是居住区的圆顶帐篷,点缀着方圆好几英里风景。这些圆顶帐篷几分钟就能拆除,整个营几个小时就能登船,把恶梦般的世界远远抛在后头。波利斯少校把手搁在金属桌面上,桌面让他感觉安心,那凉凉的、坚固的、不屈不折的……什么?詹姆斯·波利斯想搜索出一个合适的字眼:金属性?坚固、不屈不折的金属性?他不认为“金属性”是一个名词,但它确实描述了他心里所想的东西。他只需要个小时便可离开这里,回到一个金属做的世界……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放在桌面上,他仔细地扫视桌面一番,把桌面上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从一个带橘红色盖子的绿色茶壶(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让送进来的,现在他最不想喝的就是茶),到一沓在他那标准化的战地电脑旁堆得整整齐齐的纸。少校神经有些紧张,无意识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指关节开始轻敲桌面,目光投向安在塑料圆顶帐篷上一个透明的小塑料窗。夜幕降临,黑得就像超空间,月亮和星星隐藏在黑幕后不为人所见。波利斯思量着,脸色越发阴郁,不知这是真实的夜,抑或是那许多恐怖的魔幻夜之一,恐惧如一张巨大而让人窒息的毯子将他和他的部属裹住了?他飞快地瞟了手表一眼,确定了时间,但已是二十四点了。他们只在这里待了48小时。48小时,那些高级军官们估计花这么长的时间就能慑服这个世界上的居民了。据报告,居民们住在中世纪以南的某处。48小时,詹姆斯·波利斯本应当发送一切都已处于控制之中的讯息回去了,他的军队正占领了主要都市,和平共处的谈判可以开始……然而48小时。他一半的人已经死了,超过一半的坦克被毁或不能用。至于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其中大概三分之一的不见得比那个发抖的上尉强。波利斯少校疲乏地敝他一眼,在脑子里记了一下,要把那人在会议结束后交给医务人员,还要宣布他已不适合指挥作战。48小时,他想他们躲在大山里,够安全了,但他老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正被监视着,看不见的眼睛正在观察他。凝视着窗外,波利斯少校耳朵却在听他的上尉们说话。他们第一百次起劲地、声音紧紧张张地描绘着过去48小时发生的种种事情,那样子似乎不容人置疑,谁要不信他就会跟你急。詹姆斯·波利斯在他们的话语的海洋上浮浮沉沉,时不时在脑海里看到一两条支离破碎的条令或规定漂流过去,他踉踉跄跄地,试图抓住它们,紧紧贴靠住它们,但它们老是往下沉,而他却无助得很,不断沉没……少校是如此地迷失在黑色的海洋里,以致于都没有察觉到另一个人悄悄走了进来。其他人也没察觉。这或许是因为那人并非由指挥中心的大门进来的,而只是在圆顶帐篷里现形的。他身材颇高,肩膀宽阔,面目英俊,穿着昂贵的开士米西装,喉头上扣着领带,这装束对在战场上来说着实古怪,不过,如果说他的装束古怪,那么他的举止就更古怪了。他可能一直悠闲地泡在酒吧里,在一家华丽的饭店里等着进餐。他冷静地抚平他白衬衣的袖口,腕口上的宝石链扣闪闪发光。他镇定地打量着詹姆斯·波利斯少校。一张附有照片的塑料薄片身份证,小心地插进他的西装口袋,上面用红字印有他的名字:孟举,还有一个简简单单的词:顾问。虽然那人不出声响避免引人注目,但他也没想掩饰他的存在。军官们背对着他。波利斯少校仍旧沉浸在自己的难题里,依然盯着桌子。新来的人饶有兴趣地听着尉官们描述,时不时地用指尖弹一下他带着的身份证,他的手指却是给人印象深刻地修长而优雅!当他把玩着这张印着的“顾问”小卡片时,他脸上是笑着的,似乎他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有趣。“当时,我们正进攻石堡,在那里我们……如我们被要求的那样——”科林上尉的话音尖刻带刺——“把那些爬虫围了起来。我的一辆坦克逮住了其中一个,一个女人,注意是个女的,”上尉的语调越来越阴沉,“他们亲眼见到,这个绿色的粘乎乎的东西开始钻进舱口,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这个粘粘的东西就啃进他们的皮肤里去了!他们开始发光,就像,在几分钟内,变得,他们成了一堆颤颤抖抖的绿色胶状物……”“小孩子就在我眼前变成一匹狼!扑到朗金身上,把他撞倒,我都来不及动一动,就把他的喉咙撕断了。上帝救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朗金的尖叫……我能做什么?跑?是的,我他妈的跑!我一直跑啊,那东西一直在我脖子后头喷气呢。我还听到它……”“我们向它开木仓,可它一定是有三十英尺高。我们本来该向它一直扔火棒而不是用激光。它抬起一只脚再用脚碾!麦德克和赫依斯就这么完了。我们没法把尸体从坦克残骸拖出来……”“一个穿白长袍男的,活脱脱像主日学校课本里的那些见鬼的图片,跳起来,用剑攻击我的人。是的,一把剑!他们准备用费舍木仓把他劈成两半——嘭!他们开火,结果那剑——”“——使光偏向了?”“偏向,见鬼!它把光吸干了!我看到那些武器,每把木仓都完全被吸干了,可它们在战前都重新充过光。我们本来可以用一个月也不需充光的。穿白袍的家伙还对坦克也依样画葫芦。”“真的……”“我亲眼看到的,我发誓!坦克里全部士兵报告说他们的仪器读数都疯了似的,然后一切都死机了!而那个穿着白袍的家伙手里拿着那把剑,发着湛湛的蓝光,就站在他们面前,那辆坦克的全体士兵报告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一道刺眼的亮光……然后一声爆炸……地上就多了一个洞,而那坦克炸成两半跌到地底下去——”那一直发抖的上尉忽然开口了:“两半。一半是人,一半是马,他们的头发盖住了脸,但我还能看到他们那可怕的眼睛和马蹄——尖利的马蹄……”上尉忽然跳了起来,“他们踹詹姆森!快阻止他们!噢,天哪!他们抓住他——把他的两只胳臂撕了下来!他……他还活着!天哪!他的大叫声!射死他吧!让他别叫了!让他停下来!”上尉用手捂住耳朵,呜咽着说。“把他带出去!”波利斯少校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命令道。余下的军官都停止争论,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小心地不去看那已经崩溃的同僚。少校张嘴叫一个中士,他的办公室设在另一间小一点的、附属于主圆顶帐篷旁的圆顶帐篷里,也正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了房间里有个贴在他昂贵的西服上面身份证写着‘顾问’的人。刹时,波斯利少校感到浑身上下冰冷起来,抖得几乎要像那可怜的上尉一样厉害。那些上尉们注意到他们的指挥官突然僵直的眼神,看到他那原本紧紧握在桌子面上的手变得软弱无力,因而,他们也都赶忙地转过头去,看到那个人正盯着他们看,于是他们又转过头来——有几个动作慢了点,尤其是科林上尉——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指挥官。他们已经对我失去信心了,詹姆斯·波利斯悲哀地想,但我又怎能责怪他们?我自己都对自己,对身边的一切失去了信心!他不甘情愿地,却不可抗拒地看了一眼还在哭泣的上尉,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像渥特斯一样发疯的……我必须重新振作起来。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杆,把下巴一抿紧,脸颊一鼓,他扯起嗓门:“中士。”门开了,中士走了进来:“长官?”“我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了,这个人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擅离职守了?”中士看了看那个人,立即瞪大了眼睛,脸都变黄了:“不,长官!我没有让他进来,少校,我发誓!我——我整晚都没有离开我的岗位,长官!”那个标有“顾问”的人却笑了起来。詹姆斯·波利斯一阵紧张,真想上前把那笑脸上露出的雪白整齐的牙齿给擂进他那打着丝领结的喉咙里!但他的手只是抽搐了一下,被迫紧紧握成拳。少校十分明白他是怎么进来的了,毕竟几小时之前他就见他耍过这套把戏。但这决不是把戏,波利斯提醒自己,这决不是让孩子们吓一大跳的幻影、让成人们不解地摇头的魔法,这不是发生在镜子里的,这是真实的,起码它与这个让人觉得不真实的世界里的任何东西一样真实。“好吧,没关系,中士,”少校喃喃地说道,发现他的上尉们开始变得更加紧张了,“传医务兵。”他指了指那个正歇斯底里的上尉,“传令,他已经不适合指挥了,我将提升中尉……中尉……”詹姆斯·波利斯的脸都红了,以前,他总是自豪自己能够记住所有手下军官的名字,以及大多数新征入伍的士兵,但现在,他却想不起一个中尉的名字,一个在他手下服役一年多的人,“该死的!不管是谁来了,都要叫他到我这里报告,”——他看了来人一眼——“半小时后。”他冷冷地加了一句。“是,长官。”警卫说完,转身走向大门。“中士!”少校大吼一声。“长官?”警卫转过身来。“把这壶茶拿走!你知道,我从不喝这东西,为什么把它放在这里?”中士疑惑地看看那壶茶:“我没有拿啊,长官。”这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他看着绷着脸的少校,拿起茶壶走了出去,嘴里嘀咕道,“对不起,长官。”于是拿着茶壶把手,把它拿到外间他的办公室去了。“欢迎你们的光临,先生们。”詹姆斯·波利斯疲倦地说,这只是条令和规定在说话,并非是他在说。如果可以有意识地选择的话,他一句话都不会说,“我会考虑你提的建议的。解散。”上尉们站起身来,发出金属刮擦塑料地板的声音,他们默默地,鱼贯而出,一声不发——一个不好的预兆,詹姆斯·波利斯心想。轻轻击开电脑,他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东西,然而事实上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他再不想与他们中任何人说话,不想强迫自己面对他们,不想看他们的眼睛。他感觉到,他们看他时的眼光比路边的冷眼还令他难受几分,他也知道,他们相互间在交换眼色,全是疑问,满头雾水。他该怎么办呢?是要求增援船只?抑或是撤退?无论如何,他的号令是什么呢?当然,谣言已经四起,少校已指挥不动营队……他们实际上正受孟举,那个魔法师,统领,战局变坏起,他就开始掌握控制权了。波利斯少校听到外面的中士正冲着战地电话大喊,要找医务官。他们的电话也一直有问题,技师们告诉他,大概是与这里怪异的、充满能量的大气有关,有一名上尉,可能是科林,扶住那个可怜的渥特斯,把他带了出去,当所有的人都走后,中士——手里还抓着电话——把门一脚踢上了。“说吧,你想怎样?”少校大声怒嚎道,但他的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看都不愿看来人一眼。孟举走了过来,站在他的桌子前面,这个魔法师睁大了眼,眼中闪烁着令人消除敌意的魅惑力。他的皮肤是晒得黝黑,脸修得干干净净,头发又浓又密,从前额正中心扎了个髻子向后梳了个新潮发式,那银灰色的头发恰与他那健康的古铜色皮肤相映生辉,在静止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把手指尖放在金属桌面上,垂下眼睑,越过自己漂亮的鼻梁,看着那粗脖子方下巴的少校。“有传言说你想撤退?”那人说道,他的声音与他的外表很相配——那多年在现场观众前的表演培养出来的、低沉的有磁性的男中音。“是又如何?我仍然是这里的指挥员!”波利斯少校愤怒极了,猛地关掉了电脑,这样做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自己在几个月前写的一份关于女军官们违反军衣着装准则的备忘录,他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声,转过身来面对孟举时,手又被烫了一下,于是,咒骂声越发大了起来!“见什么鬼了!——中士!”他暴跳如雷。但没有回应,少校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生气地大踏步走向门边,猛地拉开门,“中士!”他雷吼起来,“见鬼那茶壶……”可是,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少校拿起战地话筒,放到耳边一听,里面传来的噪杂声和一些奇怪的声音差点儿把他震聋。显然,通信也已经瘫痪了,那中士一定是自己跑去找医务兵了。少校又要开始咒骂起来,但这次他克制住自己,只是,那咽回去的话却灸热得像要焚烧他的五脏六腑似的。他用手紧紧压住抽痛的胃,一跺脚,扭头走回办公室——看也不看他的客人一眼——就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怒目圆睁地瞪那橙盖绿身的茶壶。“真是见鬼了!我明明叫他把这东西拿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您的确是叫了,”孟举,这个在所有的身份里以马戏团中的魔法师而闻名,回答道。他潇洒地坐上桌子上,十分感兴趣地看着那茶壶,“你是叫了。”他喃喃地说,“不,不要碰他!”他伸出长着修长手指的手,阻止正要去抓这个茶壶,正考虑着要把它怎么样弄一下才好的少校——至于抓过来后怎么做,少校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他是有考虑要把它扔出窗外……孟举强有力的手紧紧扣在波利斯的手腕上。“让我们讨论一下你所打算的鲁莽的撤退吧。”魔法师轻松愉悦地说。“你说鲁莽——”“是的,鲁莽。不仅是对你军队生涯的前途来说——而你知道我也不会不受影响——更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和你手下人的性命。不,不能撤退,少校。”詹姆斯·波利斯气得涨红了脸,他奋力挣脱孟举的手。但是,孟举依旧是笑容可掬。而随着一声骨头碎了的咔嚓声音,也带来少校发出的痛苦吸气声。“你是强壮的,但现在,我比你更强!”孟举的手继续紧夹着波利斯的手腕。狂怒的少校一把抓住魔法师的手臂,使出他全部传奇的力量要挣脱孟举的手,这力道好象他要扭弯他麾下一辆坦克车上的激光木仓。“48小时以前,我本来是可以把你那两条鸡爪一样的腿骨头捏成两段的!”波利斯咬牙切齿地骂道,双眼愤怒地瞪着魔法师——他希望——能掩饰自己的惊慌,“这就是你的……魔法!”他吐出这个词。“是的,詹姆斯·波利斯少校。这正是我的……魔法!”孟举口中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念念有词,跟着,他举起少校的手。詹姆斯·波利斯尖叫起来,猛地把自己的手——或者原来是他的手的东西——挣开魔法师的抓握。魔法师放声大笑,松了手,而少校跌坐回椅子上,恐怖地瞪着眼看,他的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鸡爪子!这时,一阵“咯咯咯”的响声,显然是茶壶发出来的,立即引起孟举的注意,但茶壶又立即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缕轻烟从壶嘴袅袅升起。“把它变回去!”波利斯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那长在他的手部位的鸡爪子痉挛似地抽搐着,“把它拿掉啊!”他的声音越发尖锐,最后,他都说不出话来了。“那就不要再提撤退的事!”魔法师冷酷地说。“该死的!”波利斯的额头已经冷汗涔涔,“我们输了!我们根本战胜不了这……这……”他找不到词,“你也听到我的人所说的!狼人,巨人,还有个拿着一把能够吸干能量的剑的人……”“我听到他们说的了。”孟举面色严肃地说。他的手一挥,一只折椅就自动移上前来,在孟举的身后打开摆好。孟举舒舒服服地坐下,拂平开士米裤子上的摺纹,眼睛继续看着少校,少校的眼睛仍盯着自己那突然变异的手不放,“我听说了那个带剑的人。坦白地说,那是我惟一感兴趣的东西,不要害怕成这样。”魔法师挥了挥自己纤柔的手,又念了个古怪的词,跟着,少校的手又恢复了原样。詹姆斯·波利斯战战兢兢地检查了一下,兴奋的摩挲着,确认它是真的,接着,他擦掉上嘴唇上的冷汗,眯着眼睛,充满恐惧地看着魔法师。“你要振作起来,少校!”魔法师突然厉声说,“当然,你是知道那个拿着剑的人的身份的。”少校把双肘撑在桌上,把他那理着标准军人发式的头深深埋进在手中,“不”,他虚弱无力地说,“我不知道……”“是乔伦。”“乔伦?”波利斯立即抬起头,“但他们告诉我他保持中立——”少校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嘴角痛苦地扭曲着,“我明白了!如果我们不屠杀他的人民,他就会保持中立。”“我想是的。”孟举耸耸肩,“坦白地说,我一直怀疑他真的会任我们征服这个世界而不对我们采取什么防范措施,不过,他玩这个角色玩得相当好,可以不要让他玩这场游戏的,他,事实上,使赌注增加了不小。”魔法师那两颗洁白的门牙轻轻地咬住下唇,这是他的一种习惯,使得他那英俊的脸显露出狰狞的样子,或者说在詹姆斯·波利斯看来是这样,他带着一种病态的着迷注视着魔法师。“乔伦一定是拿回他的黑暗之剑了。”魔法师说道,停顿了一会,两根食指的指尖同时轻敲着自己的脸颊,说,“该死!”虽然他有些激动,但声音还是柔和、有节制的,“我们必须找到一些那种金属矿石来解析一下!黑暗之石!据他说,这种矿石可以从这个世界里吸取能量,现在看来,它也同样能够吸干在我们世界里的物质能量。“你想想,少校!”孟举放下手,理了理领带,整了整袖口,显然,这也是一个习惯性动作了,“一种能够吸干某物源的能量,并能把那种能量转为己用的矿石!谁掌握了这种武器,谁就赢得了这场战争!不止是这个世界,还有其它的,任何一个我们想要征服的世界!现在,少校,还要多久,增援部队才能到达?”“援军?”少校眨了眨发光的眼睛,“根本没有援军!我们是远征军,我们的使命是……呃,曾经是——”他的嗓音变得粗哑了——“和平的”。“是的,曾经是和平,我们原是想与他们协商的,但我们却受到猛烈攻击,我们的士兵被惨无人道地屠杀。”魔法师毫无感情地说。“那就是你的游戏,是吗?”詹姆斯·波利斯了无生趣地问。“那就是游戏。”孟举张开手,“由乔伦率领,首先是他把我们诱骗到这里,而这个世界的人早有准备,一等我们到了,就毫无预警地袭击我们,我们理所当然地反击,但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们需要援军来拯救他们。”“然后,一旦援军来了之后,他们就纳在你的控制之下,就像我的手下,就像我!”詹姆斯·波利斯还是用那没有生气、漠不关心的口吻说话。“然后,我就会下令他们杀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女人、小孩,当然要除开助战者,因为,你自己也看到了,他们能帮我增加我的魔力。”“那就是种族灭绝了!”少校气得满脸通红,直喘粗气,“上帝啊!你是在说你要毁灭整个世界的人类啊!为什么?”“为什么?”魔法师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就像令全世界的观众都着迷的他编织出来的使他们眼花缭乱的迷彩梦幻布,“这难道还不清楚吗?到时,我将是惟一拥有魔法的人,我,我的儿子,还有我的女儿,这倒提醒我了,我还需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来为我生孩子。我会亲自挑选的。有了魔法,我,还有我的家人,就是整个宇宙的主宰了!到时,就没有一个魔法师活下来跟我相抗衡了!”“我不会听你的,我要告发你!我要阻止你……”詹姆斯·波利斯恶狠狠地咒骂他,但是,话语很快凝在嘴角边上了,因为魔法师已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用一只手指——出其不意地指向詹姆斯的右手。少校一见,脸色立即煞白,忙不迭地把手收回来藏到桌子底下。“当我们谈到驯服人类的时候,少校,我建议你能够记住,我只需几个简单的神秘的字词就能捏碎你,完全彻底的,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是不是说人体有200多块骨头啊?我忘了,我对生物向来不感兴趣,不过,我相信,那应该是极端痛苦的死法吧。”“我的手下不会滥杀无辜的——”“哦——但是他们已经这样做了,波利斯少校。”魔法师耸耸肩打断少校的话,“你的人十分害怕这个世界的人,乔伦不是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吗?‘对于他们不懂的事物,他们就害怕;对于他们害怕的事物,他们就要消灭掉!’再多打几场像今天这样的战斗,他们就会更加想消灭这些巫师了。现在我再问你一个关于援军问题,多久会到?”波利斯少校舔了舔嘴唇,开口之前,他艰难地吞了好几次口水,然后才说出,“72小时,至少的。”魔法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72小时!我恐怕,那会没有用了,时间太长了,那些术士们会在此之前先进攻我们的,乔伦一定会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就算是你的魔力也没法使它更快的,孟举!”詹姆斯·波利斯苦笑一下说道,“我们必须把消息发送出去,但现在我们的通信网络却中断了,虽然星空基地已戒备,但他们得调集装备、补给和食物,再登船。然后,还有一段航程。你要想的话,可以把我和我的手下都变成鸡,”他加了一句,看到魔法师那张古铜色的英俊的脸,气得通红,“不过,那也没法使事情加快!”魔法师死死地盯着詹姆斯·波利斯,但少校却无惧凌厉地瞪回去。你推动一个人能走多远终会有极限的,泥人尚有三分性子,不要把人逼得太急——即使他已是被打得不堪一击的了。显然,魔法师已然推他推到了极限:“那么我们需要拖延时间,”他平静地说道,转头不看那个双唇紧闭的、汗涔涔的少校,“并且首先,我们必须把那把剑弄到手!”詹姆斯·波利斯叹了口气,把手肘放在桌子上,又把他隐隐作痛的头埋在手中。魔法师皱着眉头沉思着,他眼睛低下望向茶壶,却没有看见到,在这个人的审视下,茶壶突然变得非常安静、顺从了,壶嘴已不冒气,原先里边的咯咯声也消失了。魔法师笑了:“我有主意了!”他喃喃地说,“和平……我们是为着和平而来的……就像你说的,波利斯少校。”他伸手举起那橙盖绿身的茶壶,“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有人把我们的信息传达给那一个人——一个虔诚、神圣的人——这个人毫无疑问地——如果我们的牌出对了的话——那么他会十分热切地想要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