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酒吧里,柯云好奇地问着杨锐。
这是个很大的酒吧,装饰很别致。两个人坐在靠角落的一个位置上,以远离那喧闹的快节奏舞曲。
“然后,”杨锐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里面还有半杯啤酒,在昏暗的灯光下,酒里的泡沫一点点变大,而后破裂,其它泡泡立刻占据了那个位置,接着变大,破裂。“那就是历史书上的记载了,一枚200万吨级的热核氢弹在沈阳上空四公里处爆炸,昔日的城市成了一片火海,上千万人花了几百年时间建起的繁华城市化作废墟。”
“天杀的小日本。”柯云喝下了自己杯里的酒。“那你父母呢?”
“我妈妈在地下生下了我,我爸爸……”杨锐有点说不下去了,一股脑把杯里的酒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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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琳醒来后,周围一片白色。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突然疯了一样坐起来——那曾是滚圆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拼命地叫着,双手来回在自己腰腹上乱摸,试图找到那曾经的圆滑感。
趴在床边睡觉的张姐被惊醒,她连忙抱住宋玉琳。“没事,没事,小琳,孩子生下来了。”
“他在哪?他在哪?”惊慌的母亲抓着张姐,犹如滚落下山的人手里抓着的救命草。
“在暖箱里,是早产,”张姐搂住宋玉琳,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是个胖小子,老可爱了,我们都去看过,小嘴像你,小鼻子像他爸爸。”
宋玉琳渐渐安静下来,可没一会她又紧张地问:“成斌呢?他怎么没来?”
“他……”张姐一时也语塞了。
“他怎么了?”宋玉琳发疯地叫道。
“他还没消息,很可能进到别的地下城了,现在部分地下隧道还没打通,他可能过不来。通讯也中断了,我想一恢复他就会给你信的。”
宋玉琳相信了,其实她不相信也得相信,这是她唯一的选择。静静地坐了一分钟,她说:“我想看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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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箱里,一个肉乎乎的还闭着眼睛的婴孩乱蹬着小腿,“啃”着自己的拇指。
宋玉琳在外面看着,笑了。她把手伸进暖箱的手套中,隔着那层胶皮抚摩着自己的儿子。
“唔……”婴孩发出了声音,小胳膊像反抗似的乱晃。
“看他多可爱,小琳啊,恭喜你了,他比我家那小崽子好看多了。”张姐在旁边高兴地说。“还没名字呢,给孩子起个名吧。”
“杨锐,成斌给起的。”宋玉琳的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不知那是幸福的还是悲伤的。儿子的模样在她眼前模糊了,只有那唔唔声在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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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宋玉琳终于得到了丈夫杨成斌的消息。搜救人员在市郊铁路线附近发现一辆被核爆掀翻烧焦的曙光牌吉普车;在车里,他们找到了三具焦尸。经检验,确定是杨成斌及其父母。同时,又一张死亡通知被送到宋玉琳的手里,远在哈尔滨疗养院的母亲在哈尔滨遭到核攻击的混乱中,突发心脏病,故去了。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让年轻的宋玉琳险些崩溃,搂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小杨锐,她痛哭了一场。儿子奶声奶气的哭叫声把她拉回了现实,母性在她心里找回了理智,她暗暗发誓要为儿子活下去,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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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回忆,宋玉琳已是泪流满面,看看手中丈夫的照片,她又呆呆地看着墙上照片中的儿子,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但下意识地,她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毕竟,儿子长大了,这对她来说是一生最大的安慰,此时此刻,她的心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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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水落到酒杯里,无声地消失在白色的泡沫中。杨锐一仰脖,喝掉了杯里的酒。酒从嘴边流出,而泪顺着眼角滑落。放下杯,抹抹嘴,也顺便用不经意的动作擦干眼泪。他抬头,却发现柯云一直在看着他。
杨锐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柯云摇摇头,微微笑了:“谁都有难事,也许发泄一下会很好。这么说,你是在核战爆发的那一天出生的?”
“对,黑色星期五,本是西方人的厄运日,却成了世界的厄运日,而它又是从东方开始的。那是全世界的噩梦,更是我的。爸爸、爷爷、奶奶,几天后又是姥姥,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们。”
“狗日的小日本,都是他们干的,是他们把全世界拖进了深渊。”柯云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
杨锐看看她,说:“有时我真觉得你跟我妈妈很像。”
“她是个伟大的母亲,我这辈子都比不了。”柯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是说仇日。那时的四个亲人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日本人手里,而听我妈妈说,她小时候,我的姥爷曾是潜艇部队的一名技术士官,65年他在执行一次对日破交封锁任务时,所在的潜艇被日本人击沉了。所以,她十分痛恨日本。”
“那你呢?”柯云问。
“我,”杨锐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日本人也不全是坏人,中村就不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