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五九三年一月,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初八,明韩联军在明朝大将李如松的指挥下攻克平壤城。是役歼灭倭军一万一千三百人,获首级一千六百四十六颗。小西行长率六千余残部遁逃回王京(汉城)。明韩军伤亡约六千余人,其中明军阵亡三千四百八十二人,伤一千三百六十六人。※ ※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大伙都显得十分疲累。大多数人刚一回了营,脱了铠甲,便倒头在炕上,一会的功夫便进入熟睡之中。此起彼落的鼾声立刻回荡在各个营房间。不过我和大烈等铁岭的弟兄都没去睡,而是一路小跑,直奔伤兵营房。我们是去探望唯一在战斗中受重伤的弟兄-徐飞。那地方人来人往,更不时有尸体被抬出。我们找了半天,又打听了半天,最后一位弟兄才说这里满员了,可能那个叫王鸿的总旗将徐飞安置到真定卫的伤兵营房了。我们一想那刚才岂不是白忙活了。去那营房又多让我们跑了一里地的路。唉,没辙,那就去找呗。大伙又气喘吁吁地来到真定卫的伤兵营外,经我的一番交涉后,守营的人念在我们袍泽情深让我们进去了。一进营房内,一股血腥味儿直扑鼻孔,白天在战场上死那麽多人,咋就没感觉到呢?地砖上到处是血污,浑身血迹斑斑的郎中大夫忙的不可开交。伤者的呻吟声与死人旁边哭喊声连绵不断。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体擦身而过时,大烈紧张得要哭了,嘴里直念道着:“徐飞那小子,他福大命大造化好,小鬼儿可别勾他的魂儿啊。”受他的影响,我自个更是紧张,诚心地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无恙。就当可怜他一家四口人就剩他一个男丁。为他祖宗留点香火吧。嘴里不知不觉地也念道起来:“飞呀,飞,别吓大哥,千万别结。你要是有啥三长两短的,俺咋跟琳大妹子交代呀。小秦子那事儿,她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可再也受不起打击了。你可再别给我出啥差错呀!我求求你了。小秦子,你泉下有知,可一定要保佑你哥他平安无事才好!”我俩顺着墙挨个床铺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瞧见了徐飞。见他裹着棉被,扯着鼻鼾,睡得正香,大伙见了都深深舒了一口气,嗓子眼儿的石头终于下了地。我和大烈更是谢天谢地,心里琢磨着人总算没白救。大烈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我说道:“真他娘的吓坏了我咧。”说完我和大伙都笑了。我用衣袖擦了擦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望了望曾参与救人的那几位弟兄,心说尽管彼此平时不怎麽要好,但在危难之际总会伸出援手。俺们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弟兄,这就是俺们铁岭辽军真正的手足情深。回营的路上,我感觉这道儿是那麽的宽敞,心情是那麽的舒畅。※ ※ ※第二天,就在我军得到充分的休息后,祭奠阵亡将士的时刻到了。联军出了芦门,开到了大同江畔,因为明军和朝鲜军的尸首都葬在这里。李大帅和诸路将领们先后都在坟前撒了酒,当然还包括了朝鲜的柳大人和李溢将军等韩军将领。我们祖成训所部因伪装成韩军,趁倭人轻敌之际,快速攻下了芦门。所以伤亡远比发起强攻的诸军要小的多,加上城内交战和江边埋伏战的折损才计有一百七十一人,包括把总(战时署职,统领五名百户)二人,那两位把总在城内交战中被倭铳击毙,总旗一人,小旗一人。他们是再也回不去大明了,但却用他们的鲜血换来了联军的胜利,用鲜血捍卫了大明的属国,用鲜血竖下了大明军威。※ ※ ※修整的第二天,千户大人告诉大伙,大帅有令:歇兵三日,今天大摆贺功宴,以慰诸军。稍后,将按功劳簿论功行赏。大伙听到宣布时,都心眼里觉得李大帅是个赏罚分明的好将帅,相信只要是跟着大帅打仗,一定能轻易把倭贼赶出朝鲜,扬我大明军威。在今天,全军都吃上了大块大块的肉,喝上了一大醰一大醰的酒。这些都是大帅李如松镐赏我们的。我们大伙吃的十分高兴,把昨天那些个丧事儿们都用酒肉打发掉了。饭后,钱千户率领大伙到城东的后营校场去受赏。那里早已是车水马龙,排着数条领赏的长龙。营前营后更有重兵把守,以防生乱。不过这次出征的都是各地尖兵,军纪都算不错,那争先恐后情况并没发生。不过队伍虽然是排着的,可士卒们仍喜欢掂高脚,搭着前面士兵的肩头,观看受赏的情景。他们心里大都想快点轮到自己的属营。大烈却没头没脑地说笑道:“用不了这麽多军士守护吧。要是有贼敢来抢赏银,不用后军动家伙,就只我们这些赤手空拳来领功的,便也把那贼人生吞了。”我不由苦笑,也抬高脚,朝赏银处望去。远远地瞧见军需官伍俊大人正忙碌地指挥后军兵士搬运赏银和点名受赏。当他大声宣读到辽东祖成训部时,我们整个营的人都为之雀跃。我铁岭军所部每人都获发了整整七十两的白银,此乃李大帅私下发的赏银,是赏我们乃是第一批攻进平壤城,占领城门的队伍。得的是攻城战中的首功。兴奋的喝彩声立刻充斥了整个后军营盘。望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我心想最能鼓舞人心的东西,恐怕莫过于这些赏银了。同为铁岭人的李大帅大概是见我等将士此次为铁岭将士增光,心情喜悦吧。有了银子,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有人敢干吧。大帅不愧为圣上器重的大将,能充分掌握将士的心。令士兵的心中更为尊敬李大帅。我仰视天空,高喊了一声:“大明万岁!”之后伍俊大人点着我营的功劳本,开始按各将士功绩论赏。大明赏功之制,自太祖皇帝至今,诸多更改。功以北边为上,我东北边次之。嘉靖十五年定,领军官千、把总,加至三秩止,都指挥以上,止升署职二级,余加赏。初定三级当北边之一。万历年,改与北边同即为。独斩一级者升一秩。三人共者,首升署一秩,从给赏。四、五、六人共者,首给赏,从量赏。二人共斩一幼敌者,首视三人例,从量赏。不愿升者,每实授一秩,赏银五十两,署职二十两。倭贼,嘉靖三十五年定:“斩倭首贼一级,升实授三秩,不愿者赏银百五十两。从贼一级,授一秩。汉人胁从一级,署一秩。阵亡者,本军及子实授一秩。万历十二年更定,视旧例少变,则以倭贼、船只的多寡为功赏之差。※ ※ ※镐赏功绩之事由上午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时才告结束。此役,先前攻下牡丹峰的蓟镇游击老将吴惟忠部和辽军副总兵查大受部各获千余级,排在首位。但查大受在曾大同江夜战出力,另斩级数百。按道理应比蓟军功大。不过由于吴老将军也被倭铳所伤,李大帅怜其老迈,所以和查大受同为首功。还有一件十分新鲜的事,在李大帅亲统的神机炮营里,有一个叫骆尚志参将竟只穿锦衣战袍便率兵攻上含毯门城头,他那营成为攻下第二个城门的部队。他自个获赏李大帅私银五千,这不扯的吗!他的那班弟兄也捞了不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我们也差不多),但真是发财了。唉,还是少损两句吧,毕竟人家是李大帅直属劲旅。蓟镇都司王问的一千名车兵最惨,在此次战役只有份儿固守军营外围。除攻城战时用偏箱车上的佛朗机射射城墙助助威外,并没有参加直接交战。要算功,也只有偶尔拉些弹药运输罢了。没能像当年戚继光元帅手下的车营那样威风地作战,他们一定心坎里一定很不满吧。然各军虽然镐赏不一,我们辽军祖成训部镐赏却要算是多的了,光大帅赏的私银这一样,已经比一般参战部队好的多了。加上本部军授赏之人有三十三个,大多人都愿取赏银,选署职者只有包括我和大烈在内的六人。但由于我军铁骑多为冲锋,斩获首级不多。我和徐飞大烈二人共斩杀一名武士。本来单和徐飞在城头时,也可得一个首级,奈何当时战况紧急,开门心切,未曾来得及割去。入城之后,改乘马匹冲锋,首级多被步卒所取。直到昨晚埋伏时,才在江边夺得两颗倭首。我获三秩,加上把总的位空着,祖成训另提升我为把总。大烈得了秩,还升了署职,接了我的位子,是个百户了。徐飞虽然不在,但有我替他作证获二级,加二秩,也升为了镇抚。虽然其他营也是这般升法,我们营能升迁如此,也算是不错了。※ ※ ※晚饭后,我们又去看了徐飞,本要将升赏之事告诉他,可他手下那班兄弟早我们一步,已全盘讲给他听,反倒是他来贺喜我们了。大烈被他一捧,心情大好,嘻嘻哈哈地傻笑起来。我见徐飞背上的刀伤已经基本上合了口子了,便提议他送回营。毕竟还是自家兄弟照顾的好嘛。大烈不知咋的来了劲头,执意要背着徐飞回营,还说道:“上回成大哥背过你,这回俺来。”徐飞故作惊慌地叫道:“哇!那可不成。这黑灯瞎火的,我伤刚好点,可不想又摔成重伤。”“滚,大哥被你时还烽火连天哩!明摆着不信我嘛。我现在可是百户了。”大烈吵道。“去你的百户,老子现在也是个镇抚。官一班大,你唬谁呀?”徐飞争辩道。后来他俩见我不作声,以为我不高兴了,都停了嘴。大烈厚着脸皮试探着问我:“大哥,你咋不言语了呢?”我才了开口:“你俩一个是百户,一个是镇抚,别老是向小孩子似的。我看这事就让大烈来吧。从那晚起,他也很是紧张你啊。”说道这,徐飞也不好推托了,说道:“得,我这命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小心点看路。”。“还是大哥明白俺。换着别人,俺这百户还不卖他的帐呢!”大烈叫了一句,笑着背起徐飞,提着劲头走在了大伙的前面。※ ※ ※三天的修整期,转眼的功夫便到了最后一天。这天中午,我请手下的五位百户到城中一家刚恢复经营的酒楼吃饭。一名朝鲜伙计一见我们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我替大伙点了个出名的鱿鱼凉拌菜,又要了三醰平壤土产的黄酒。但当酒上来之后,伙计却说鱿鱼只够一盘,那边桌的朝鲜军将也点了,现在甚是为难。大烈当下就说话了:“这可是你们本地的菜,以后我们走了,随便他们吃去,今天这份一定是归我们。我们以后回国,哪找去?”他执意要这盘菜。我也有些不乐意了,心想我们千里迢迢来跟倭贼拼命,你们怎麽连地主之谊也不会尽。可又不想用天朝大明将士的名义来压他们,省得伤了和气。此时,我喝了一碗酒,说道:“这菜我们要定了,要是他们不服,我拿个注意。既然都是当兵的,避免伤了和气,咱们每边挑一个人来拼酒。谁赢了归谁。”掌柜的此时也来了,连忙赔不是,又立刻催促那小伙计去问那桌的朝军。一会,伙计回来,说他们愿和我们比酒。大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拍拍胸脯,自告奋勇。我们一合计,也只有他酒量最好,就选他吧。那桌此时也选了一个人出来。此人身材高大,足有八尺来高,整整比大烈高一个头。只见二人同时端起坛子,大口大口喝起。黄酒顺着嘴角,直往衣领上流。结果三醰下去,大烈首先醉倒,紧接着那位也趴了。我等众人大失所望,要知道他可是酒名贯九营的人物,未逢敌手。我能一口气三十碗的酒,他能喝一百碗哪。可听掌柜的讲,这回他是输了。原来我们平时喝惯了的都只是我国产的水酒。却不知这朝鲜黄酒的厉害,这酒比我们喝的水酒要烈很多。人家本国人喝惯了的都醉倒了,大烈挺不住先倒也不无道理。可他们桌为了感谢我们本次出征,和敬佩大烈的酒量不错,却将那盘鱿鱼让给我们后,便搀扶那醉倒的弟兄走出了酒楼。我向掌柜的打听他们是哪一路朝军时,才得知那伙人是朝鲜防御史高彦伯的亲兵,醉的那个大个兵叫刘浩濬。我们抬大烈回营后,我睡了个很香的午觉。想起了这次战役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役,也是我打的第一个大胜仗,顺利地替朝鲜的同胞解放了平壤。正所谓头阵胜,阵阵胜。对咱们当兵的来说是一个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