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触目以及的都是黑暗。
真的很冷,发自内心的寒冷,呼吸减弱频率,近乎停顿,自我放弃的无奈。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确定,自己是如此地接近死亡。
然而自己却没有挣扎。是无力,也是无心。
离开,只会朝死亡更接近。
死亡,却会让我更接近你。
哪怕,就算是死亡,我也永远见不到你了,梨儿。
有谁知道,永远究竟是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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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老天爷是个趣味恶劣的孩子,总爱把每个人原本平行的直线扭曲,缠绕成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一触即碎的幸福,永恒的痛苦,所有一幕幕悲喜剧如同河滩的砂石,沉淀在哪儿都发出静默的叹息。
萧雪君是这样,逍遥和灵儿是这样,月如是这样……
……如今,嫣然也是这样吗?
我站在客栈门外(因为需要,我们已经从尚书府搬了出来),抬起头,黑色的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月亮孤独地挂在天上,突然,莫名地感到一丝心悸。
然后转过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上隐隐透露着黑色的衣摆,眯了眯眼,把头往上仰,看到了几缕飘逸的青丝——由于打斗时发带断落了,现在他半长的青丝垂在肩上,一缕一缕飘在空中。我再抬起头,只看到那张被月光描绘的轮廓完美的脸。
却看不见表情。
冥雪,我至今仍不清楚,你究竟是用什么心情看着嫣然死在你的面前。
我只知道,我到的时候,看到你抱着蓝衣少女的尸体,一动不动,任雨水冲刷。
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只是那双黑眸,像一双冰在雪山中的长剑,又冷又清又洌又锐,却带着淡淡的倦意。
你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我怔然地看着你,放下手中的蓝衣少女,起身,与我擦肩而过,没有停下,没有回头。
“冥雪……嫣然她……”我怔怔开口。
黑影一顿,然后道:“……走吧,血月楼会处理的。”
冷冽的声线下却有深深的倦意和透心凉的悲哀——究竟是藏不住,还是不想藏?
然后他慢慢走出我的眼界。
第一次,没有等我。
“雪心!”一声熟悉的叫喊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猛地抬起头,看见逍遥从对面走了过来。我急急走了上前去:“怎么样?萧大哥怎么样?”
“他……”逍遥开口,却在目光瞥到我背后的时候,顿了顿。
“他怎样?”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蓦地响起。
我回过头,微微吓了一跳,披散着黑发的冥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跳了下来,静静地立在我身后。
逍遥愣了愣,然后皱着眉,道:“仓月说,他本来就中了悠吟的毒,又被悠吟的‘七弦断肠’伤了内脏……本应好好调养,可是他又随便走动,淋了雨,受了风寒,而且今晚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气血攻心……”
“重点!”我急急打断他,紧紧盯着逍遥那双眸子。
但逍遥却撇过头,躲开了我的视线,闷闷地继续道:“……重点是,他若是撑不过今晚,那就……没救了。”
我怔住,心像被猫狠狠抓了一道,猛地抽痛一下。
“废物。”耳边传来一声狠狠的冷哼,一道黑影从旁边快速掠过。
“冥雪,等等,我也去!”我顿了顿,然后急忙追了上去。
萧大哥,请你不要死。
……就算我求你……无论怎样,请你活下来……
我信你深爱的夏梨儿,也希望你活下来。
……若是你死了,我的罪,便无可饶恕,万劫不复。
请活下来,我愿用我所有的心力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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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接近萧雪君的房间,我听到一声怒吼从房间里传来。
我愣了一下,推门进去。
一抬眼看到冥雪默然地站在一旁,小狐狸怒气冲冲地冲对面面无表情的中年人大吼大叫:“仓月,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救了?!”
仓月淡淡地瞥了萧武一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萧武拽起仓月的衣襟,危险地眯起眼睛,冷笑:“仓月,你知道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你根本没有用心治!只是看一下,你就和我说没救了?!”
“我已经用心治了。”仓月冷冷道,“可他自己不愿意醒,我又有什么办法?”
萧武怔然放手,转头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白衣青年,喃喃重复道:“他……不愿意醒?”
不愿意醒么……我也怔住了,呆呆看着毫无生气的萧雪君,张开口,竟是连叹息也做不到……
最悲哀的事情,便是希望他活下去,却找不出一个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若我是他,我也宁愿这样沉睡下去。
永生永世。
“可笑。”萧武突然冷笑起来,咬牙,“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了?那个看起来温柔善良实际上冷心冷情的萧雪君什么时候那么脆弱过了?”
“他是冷心冷情。”仓月慢慢接口道,“可是,别忘了,你们萧家的人一旦爱上,就是全心全意——现在真相败露,你认为他有什么理由活下去?而且,你就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才拼命瞒着他不是吗?”
仓月抬起头,看着窗外,淡淡道:“我再说一遍……他若是撑不过今晚,那就……没救了。我无能为力。就算你再逼也没用——不过,今天晚上恐怕快完了……”
“砰!”我吓了一跳,抬起头,却看见萧武狠狠把桌子砸碎,他把下唇咬得出血,看着床上的萧雪君,目光闪烁,突然间,冲外面大吼道:“馨儿,把我的剑拿来。”
外面应了一声,馨儿抱着一柄剑款步进来,怯怯地看着暴怒的萧武:“二少……大少爷他……”
“拿来!”萧武粗鲁地一把抢过剑,缓缓抽出剑,慢慢朝昏迷的萧雪君一笑,笑得灿烂,却让人发寒,“萧雪君,你不想活了,你喜欢玩死是吧?我陪你玩!”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想开口——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武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左腕狠狠划去,血在那一刹那溅出,洒在地上成了一道冷酷的弧。
我忍不住在那一刹那,发出一声惊呼。
“滚开!”他抬手狠狠打开了仓月欲过来救治的手,抬起眉,拿起剑,威胁似地对准了屋子的人,冷声道,“谁过来我杀了谁!”
鲜血从萧武的左腕成股流下,滴在地上,滴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却恍若不觉,只是走到床前,抬起左腕,让它悬在白衣青年脸的上方。
暗红的血从伤口流过修长的手,在指尖凝住,然后缓缓滴落在白衣青年清俊苍白的脸上,这样不断地流着,慢慢形成一道炫目而妖异的痕迹。
“萧雪君,”萧武的嘴边拉起一道残忍的微笑,“我让你选,你要醒过来……还是……”
“……要和我一起死?”
他看着自己的血越来越多,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危险地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却是越笑越灿烂:“你快选择吧。萧雪君,我的血……恐怕没那么多哦……”
虽是笑着,心却揪紧到了极点。
过往犹如美丽的焰火,繁华散尽后,就象一把利刃狠狠刺入滴血的心中。
哥……你的选择……究竟是被救赎,还是和我一起共坠深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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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君合着眼睛。
等梨花开了,梨儿就会回来了。
现在是春天,除了他,大概没有人会留在这里。
也没有什麽不好。
就是很累……很冷……
恍恍惚惚的,他想到的只是小武应该已经晨练完了,为什麽还不来叫醒他?
他好想好想跟他说:
小武,哥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又很可怕的梦。
现在,我们回家好不好?
可是……好累好累,也许就这样沉睡,不要再醒来也不错……
脸上湿湿的……下雨了吗?
不对……是血……
是小武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