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包装精致摆放在EBGames货架上的游戏不同,《反恐精英》出身山寨——温哥华大学生Minh Le在自家地下室中制作这个游戏时还未毕业。
《Half-Life》诞生的1998年,MOD文化正日趋流行。玩家们利用游戏代源码对游戏进行内部修改——通常只做一些很小的改动:创建新关卡,加入新道具,或是将怪物造型换作辛普森。但Minh Le几乎创造了一个新游戏——他从网络上下载了《Half-Life》的代源码,一个人完成了CS所有美工与大部分的声音设计,加上一些组织松散的黑客朋友们无偿提供的帮助,Minh Le在六个月内完成了《反恐精英》最初的Beta版。
越伟大的传奇,越简陋的开始。《反恐精英》是FPS游戏的一座巅峰。没有媒体和商家铺天盖地的宣传,它的玩家却布满地球的每个角落。它奇迹般地统治着电子竞技世界,不容你诋毁,只让你膜拜。
在历史记叙中,传说的任何细节都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赫西奥德云游各地,向人们宣昭神喻;而盲眼的荷马虽然絮叨,却非一个无用的老人,他把头脑中的片段印象演绎成辉煌的史诗,供人们口耳相传。然而相比之下,构筑《反恐精英》传奇命运的元素却平凡而寡味:当你细细回顾这些琐碎的片段,便会发现那无非是你游戏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1.SK
从没有一支战队拥有超过SK的影响力。他们掠下了占总数四分之一的CPL总冠军和八分之一的WCG总冠军,以及数不胜数的B级比赛冠军。2003年时的他们是CS历史上唯一的王朝战队:除了ESWC 2003,SK以绝对优势赢下了所有参加过的比赛的冠军。在之后长达五年的时间中,世界再没有产生一支超越他们乃至与他们平起平坐的队伍。
SK风光无限的年代,电子竞技已不复往昔的低调与不羁。SK的电视广告、Heaton的frag表演、精心剪辑的视频、网络下载的DEMO——这一切流行于整个电子竞技世界。bds率领着他的队伍满世界流窜,追逐着美元与花样繁多的代言。而巅峰之后的SK队员们则开始倦怠,不复有对训练的热情,对友情对战队忠诚——他们更热衷与俱乐部扯皮,在合同大小工资高低的问题上讨价还价。2003年后SK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即使2005和2008年状态回勇,却再不复往日的辉煌——它这跌宕起伏的命运是电子竞技职业化的真实写照。
SK是所有的豪门战队中在CS世界里坚持最长久的一个——NIP在2007年解散,NOA悄无声息地消失,3D和coL随着CGS分崩离析——那些曾与它纠缠不休的敌人都已消失不见。SK伴随CS一路走到现在,亲眼目睹了这个伟大游戏从崛起、辉煌、到凋零的全部过程。而SK自己,却在时势不断凋落英雄不再的背景下,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历史的某一页即将悄然翻过,它是这个履历表最后一个意犹未尽的省略号。
《反恐精英》需要SK,就像世界需要偶像和明星。比赛组委会需要他们来吸引观众,赞助商则需要靠他们兜售硬件和鼠标垫。勿庸置疑,SK是所有明星队伍中最有号召力的一个——他们是媒体与赞助商们造就的职业电子竞技时代的英雄。
你不能想象没有SK的《反恐精英》,就像不能想象没有乔丹的NBA。当你凝视SK简约的队标,会产生一种迷离的幻觉。那两个平凡的字母后,似乎有无数伟大的身影在飘荡。作为《反恐精英》伟大传奇的一部分,SK的背后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冠军奖杯,以及这个在2003年就已为之倾倒的世界。
2.CPL
CPL在倒掉之前,影响力——先无论是好是坏——一直凌驾于ESWC和WCG之上。在直到2006年拖欠奖金而导致的声名狼藉前,CPL都是玩家所坚信的最专业最权威的赛事——你要知道,这个将《反恐精英》带入赛场的电子竞技联盟,曾有过怎样灼目的辉煌。
2000年《反恐精英》诞生时,CPL便敏锐地察觉它的潜力。2000年冬季,CPL赛场上首次出现了《反恐精英》——这是CPL带给电子竞技的礼物。虽然非正式比赛,但参赛人数比主打项目QUAKE还多。也从这次CPL比赛开始,《反恐精英》开始席卷全世界的网吧和电子竞技赛场,刻着CS字母的盗版光盘流传到地球的每个角落。2001年12月,X3和NIP在CPL上缔造了CS史上最伟大的一次交锋;而2003年CPL冬季锦标赛决赛则是有史以来观众人数最多的一场CS比赛。
然而CPL依然无法躲过盛极而衰的命运。它开始忽视玩家的利益而在商业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2005年CPL用《止痛剂》作为巡回赛唯一的比赛项目,夏季锦标赛时,它又试图用CSS取代CS1.6。CPL的错误终于在2007年到达覆水难收的地步——它将比赛项目换成毫无人气的F.E.A.R和World in Conflict——而这让它丧失了最后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
《反恐精英》和CPL,我们无法说清究竟是谁成就了谁的辉煌,或许它们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然后我们才得以目睹奇迹的诞生。CPL为电子竞技带来的一切——狂热的玩家、赞助商和广告合同、新闻媒体的关注度、光彩夺目的赛场——都使这项运动再也不复往日的昏暗与沉寂。
现在我们细细回顾起CPL的平生,可以发现,CPL在2000年的改革将CS带入电子竞技赛场并成就它的辉煌,而2005年那场不成功的尝试则是CPL由巅峰至衰落的折点——我们所得到的结论是,改革永远伴随着风险。然而在CPL之后,电子竞技将不复再有这样标新立异充满革命热忱的赛事。CPL是电子竞技最后也是最宏大的革命,是美国梦的墓志铭。
3.团队
若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反恐精英》,十年前就不甚精美的画面在今日更显简陋。然而《反恐精英》的魔力原本就不隐藏在quake II的引擎下——团队合作才是这个游戏的精髓。
《反恐精英》泾渭分明的阵营划分让每个玩家都非孤军奋斗。而这正是这个游戏教给你合作以及互相交流的价值:你可以从中感受到真实社会中的内容,而最重要的是,一整个队伍会因你错误的尝试而付出代价。你需要收敛起自己的习惯,保持和团队一致达到目标。
作为一个典型的“Team Game”,在游戏里只有团结与合众唯一才能打造一个伟大的团队。电子竞技比赛中,强队之所以成为强队,因为本身就没有特别的软肋。在一个“Team Game”中什么是个人能力,什么是对队伍的贡献,你能否说出自己评判的标准?团队中的每个人都是在游戏中扮演着自己特定的角色,比如:指挥、狙击手、清道夫、自由人。
《反恐精英》创造了一个时代。在它之前,还从未有FPS游戏如《反恐精英》一样强调团队合作——想想曾经的《Half-Life》、《三角洲部队》、《雷神之锤》。它仿佛就是一个引导者——它说团队合作才是FPS游戏的未来。《反恐精英》之后,几乎所有的FPS游戏中,多人配合的重要性都凌驾于个人能力之上:《使命召唤》、《胜利之日》、《光晕》、《战火兄弟连》。
《反恐精英》的团队游戏模式引起了一场FPS游戏的革命。游戏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一次重大的改革是由这样一个原本平凡的MOD游戏引起。而且,这场革命的伟大之处又缺少恢宏震撼的场景,它给FPS游戏带来的变革绝非雄鸡一唱天下鸣——只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这场悄无声息的变革在不知不觉中便被玩家忽视了——这个世界原本就不那么公平。
4.玩家
2007年的7月,ESWC上PGS正沿着胜利的轨迹前进,扑灭掐灭NIP、fnatic、MYM这些挑战者徒劳的反抗——2003年令人战栗的SK王朝身影在隐约重现。最后的决赛,NOA是PGS与冠军间隔着的最后一道门槛。
PGS以16:5拿下了第一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再没有什么战队能阻止PGS的步伐了。然而观众却开始主宰了比赛——“NOA!NOA!NOA!”场下所有的观众都咆哮起来为NOA加油助威,声浪几乎要把决赛大舞台掀翻——他们看上去比比赛队员都要兴奋而激动。丹麦人发现这些玩家给了他们前进的能量和动力,开始了绝地反击。而另一边,PGS队员看起来是似乎无法挡住面前5500名观众带来的压力——他们的第二局功亏一篑。
这场比赛的结果如何实际上已经不再重要了——这是电子竞技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一夜,CS玩家们向世界展示了他们的力量——虽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创造了什么。这些年轻人在这个夜晚留下了最甜美的微笑和最兴奋的欢呼,而对于我们来说,所需要做的就是放下手中的一切为他们鼓掌喝彩。
对电子竞技来说,玩家是这项运动赖以生存的根基。而对《反恐精英》来说,玩家赋予了它生命——游戏制作者Minh Le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Vavle公司仅仅是收购它的专利权而已。是游戏世界的草根力量成就了《反恐精英》的传奇:与《DOOM》《虚幻》之类充满科技含量的游戏相比,《反恐精英》几乎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长处可言,只是因为玩家的疯狂追捧,它才能和这些超级大作一起,站到舆论焦点的中心接受鲜花、掌声和赞誉。在这个崇尚技术的年代与喜新厌旧的世界中,简陋粗糙如它,居然能坚持得如此长久。请你记住:若按常理,这个FPS游戏史上最另类的伟大游戏,本该只是《Half-Life》万千MOD中平凡的一个。
5.十年
截止2008年12月13日,在CCTV年度最佳单机游戏的评选中,11834票的CS支持率排名第1——51.37%,领先第二名《仙剑奇侠传4》5000票——这样的神话类似于假设2008—2009 NBA全明星票选上乔丹超过勒布朗20个百分点。这是关公战秦琼的故事——《仙剑奇侠传4》问世不久,而CS,诞生近十年。
十年中会发生些什么?十年时间足够美国独立、《南方公园》出到第十季、《星际争霸》发售第二代、陈永仁当三次卧底、我从上初中至大学毕业。奥德赛用了十年才从特洛伊回到家,而伊丽莎白在十年后等来“飞翔的荷兰人号”上的威尔特纳时,儿子的身高都已超过她的腰了。十年间诗情画意的时代已经过去,技术时代赋予这个世界速度与激情,同时抹去想象与梦境。再也没有什么比时光更让人伤感的东西。老rose举着打捞上的镜子照照,说:“它还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我,好像改变了一点。”
十年中遗忘的事情太多了,除非有什么记忆刻骨铭心。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这般让中国玩家如此纪念的游戏——占据2008年排行榜榜首的居然是发售近十年的《反恐精英》。你要知道这是怎样的年代——盗版的泛滥让游戏刚上市便会出现网络下载,而它们中的大多数在玩家硬盘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星期。一个权威统计是:市面上发售的游戏中99%寿命不到10天——这会让你知道,《反恐精英》能将它的生命力维持近十年该是怎样的奇迹。
你知道时间是不断流逝的。世事沧海桑田。没有人知道史诗是怎样写成,正如很多人不知道神曲是但丁怎样熬出来的。曹植七步之诗是时间逼的,但丁写出神曲是时间玩的,但他至少可以嚣张地说句慢工出细活。被次世代游戏宠坏的新玩家们嘲笑着《反恐精英》粗糙简陋的画面——他们永远不知道这个古老的游戏究竟有怎样蛊惑人心的魔力。
也许只怪《反恐精英》坚持得过于长久,以至于会让时间稀释了它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