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如淙淙流水,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是那种我甚至不舍得向人推荐唯恐别人不喜欢的好。
===============================================
我感情上更贴近张艾嘉饰演的常月琴,最后那一段她和庙里师傅打的机锋我几乎希望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但是我又似乎明白我真正所处的位置,是范冰冰演的南风。因为她正如我一样年轻,也许正如我向往成为常月琴那样向往着。
印象深刻的是南风站在吊桥上凝视桥下黝深的旋急流水,几乎定住,几乎纵身。而后被男伴硬生生拉开。她不怕死,从卧轨嬉闹那一段就可以明白,但是她需要一个死的理由。
而常月琴给了她一个示范。死,应该发生在极乐之时。常月琴对师傅说:自他们三人来后我终于觉得久违的快乐,但这快乐又让我十分恐惧。
我听得简直要失声叫出来。我大概那时候就明白常月琴的命运了。她丧夫、丧子,在三个青年人的火焰鼓舞下,活回来,重修了庙。修行了自己生命中有缺的部分。她觉得完满了,生活再继续下去又会因为无常,而重堕孤独。人不应该长久地孤独。
而南风就像人间新点燃的焰火,她还要在光影参差的铁轨上路过无数风景,体验获得和失散,经受无常。在心满意足的时候,有着最大福分般地,熄灭自我。
回溯着瀑流,镜头向上摇摇晃晃着,白色的天光下四布着青山。完满的常驻此处,还寻觅的被火车带去远方。
==============================================
这是一部很容易看下去的电影。如果以王小波的标准而言,我应该算是一个对“无趣”有着很低耐受性的人。就是说我往往会很敏感地被电影里的一些段落弄得如坐针毡惟愿用遥控器快进。《观音山》很可贵的一点是通篇看完,我没有什么要吐槽的点。这是最低要求,却往往无法达到,不能不说这电影至少有一个好底子了。
虽然我并不倾向于,同时也没有能力对电影做技术分析,但是还是以此展开来说比较容易。好底子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没有什么短板。摄影和剪辑深得我意,高杆高杆;配乐既能烘托剧情又不至于喧宾夺主;剧情前紧后松,结尾处甚至进入一种极端洗练简洁的类似纪录片的氛围,艺高人胆大;表演以张艾嘉和范冰冰为最,其余者各司其职;台词写得极好,我非常喜欢。
===============================================
故事很简单,三个落榜的社会青年遇到了新近丧子的独居寡妇,近似于《我们俩》与《儿子的房间》。难得的是那种态度。演员和导演不卑不亢地讲故事的态度。
并不故作惊人语,特意地贴合勾兑时下流行的议题,挑逗观众浅表的G点;亦不用力屏出艰深晦涩的姿态,曲意迎逢的用心却又如同隐居富春江那样昭然。也就是缺乏自信的自我展示,以及因过度展示而随之伴生的对观者理解力的蔑视。
这样对人对己的双重自卑、双重不信任在这部电影里被极度克制。电影是坦然直率的,观众也感受到对等的信任。
而且它还有着丰盈的真实感。李玉是拍纪录片出身的,她很聪明。在电影这项造梦事业中建造真实,要么像卡梅隆那样事无遗漏地捏造细节,要么就用白描式的镜头扫过真实的生活。生活就像胶片,不可察觉的细节如同分辨率一样无限。而如何利用这种生活的无限感,在有限的电影中塑造出广阔的、悬浮在头顶一寸的细节之海。我想李玉找到了一种手段。而这远比许多空中楼阁般缺乏细节如同梦呓的酥烂片子高明。但它依然是富有故事性的。拜剧本和表演所赐。
所有抒情式的长镜头、特写、独白都处在精确的位置,让观者待抒的胸臆顺流而下,不戛然而止地空虚着,又不充盈满溢到失语的程度。恰好足够让人在画面之外,暗自发出一声作结尾的、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