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9年的夏末。我站在Y高的校门前,和身边那一张张兴致勃勃的脸一样。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兴高采烈的踏入了高中校园。待来到报名处,却被告知我必须先到本地的农村信用社缴纳学费,再将回执单带回此处上交。我只好无奈的抽身往回走。
农村信用社内人满为患。看来校方把所有需要缴纳学费的新生都安排到了这个逼仄的空间内。但显然那小小的空间是无法装下那么多朵祖国未来的花朵的,所以花朵们从社里到社外排起了一条“长蛇阵”,这几度阻碍了人行道上的正常交通,导致行人们纷纷走上马路,又几度阻碍了马路上的正常交通。一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之后,我终于光荣的缴上了学费。
到校后几天,校方通知我们今年不会举行每年例行的军训,原因是当时流感流行。其实我根本搞不懂,走几天正步,练几天列队,唱几天红色歌曲,会给一个人的高中生活带来什么样的一种帮助。反倒是因军训而让学生们缴纳的费用却是不菲。
副校长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那是在我进入Y高后进行第一次全校性的集队的时候,副校长在舞台上用话筒手忙脚乱的指挥我们这群因尚未熟悉环境,而显得杂乱无章的新生集队。在全校的队伍集合完毕之后,副校长在台上感叹“:看看你们这些没军训过的新生,人家军训过的学长们动作要比你们快多了。”而按照当时的速度来看,高年级学生的动作确实比我们快了不少。这让当时不明就里的我,一度为“错过”军训而感到遗憾。
而在一年之后,那些所谓受过军训,并在我们暑假补课期间在楼下大喊“一!二!三……四!”列队踏正步,还不时高声大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新生在进行他们的第一次全校性集队时。已是高二的我们轻车熟路的站好队,并好整以暇的看着副校长一如当年在舞台上对着话筒声嘶力竭的指挥新生排队。其场面之混乱,比起当年的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此,我对这种山寨版的所谓“军训”呲之以鼻。
二
第一节数学课,数学老师坚持用联系的眼光看问题。他认为要学好数学,必须先认识数学。所以他从数学的起源开始,一直向我们讲述了第一,二,三次数学危机。毕达哥拉斯,欧几里德,亚里士多德等数学家的生平被此人在课堂上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甚至让我几度产生错觉,以为这是一节历史课。奈何数学的历史和那些枯燥的数字一样乏味,至令全班同学在他的滔滔不绝之下昏昏欲睡。而在之后授课的过程中,此人竟对一道题目的解法道出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句话。我不禁心生愤慨,要是每道题目都如他这般解释,那还要他这个货做什么!
而此人在Y高的老师中尚并不算最恶劣,下面我给各位介绍介绍我们年级,纪律性最强的班的班主任。这位老师年少时曾立大志,意欲投身行伍,保家卫国。岂料天妒英才,几年过后,不幸近视,遂与军旅无缘。不得已之下,只得弃戎投笔,委身于教育事业。然此人虽壮志难酬,但雄心不减。竟效仿俾斯麦以“铁血政策”治班,其看班绝技,“锁喉功”,“无影腿”全校知名。加之此人身强力壮,其班学生苦于上有政策,下无对策。只得乖乖认栽,人人都无比温驯,深得校领导喜爱。我曾有一段时间极其鄙视他们那些屈服于淫威之下的人,但转念一想。若是我的生命安全也时时遭到威胁,我会不会也似他们一样温顺如绵羊?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但答案是肯定的。保命要紧。
三
Y高的招生简章上言明,“宿舍安有热水系统。”当我来到这栋无比陈旧,连墙上的石灰都已经脱落不少的号称“住宿环境优雅”的宿舍时,兴冲冲的寻找招生简章上所谓“热水系统”的存在,不料苦寻未果。知情的舍友指着位于我们侧对面的,现为高二高三的男生宿舍的宿舍楼告诉我“:热水供应在那边,听说还时灵时不灵的。”这让我感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但你也不能谴责人家,因为热水毕竟是有,只是不在你这。
而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升旗仪式上,学校某领导,堂堂一纯爷们。一手持话筒,一手摆出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拈花指的形状,并且还不停的扭动着腰肢,再配以其柔美的声调,说出“升旗仪式,现在开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发誓,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呕吐****,刚吃下去的早餐在胃里不停的荡漾。而接下来,本校校长在强调有些同学不应随意乱扔垃圾时竟说出了“:你们在学校学了十几年这个,都还学不会?”这句令我人生观崩溃掉的话。校长大人无疑是在告诉我们,我们之前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垃圾,要放在垃圾桶里。
我陷入了空前的抑郁。这里的老师们几乎人人都是一张万年僵尸脸,阴沉沉的。仿佛每个学生和他们都有着无法化解的仇恨。但每当你做了什么他们认为不应当做的事的时候,他们又会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对你施以惩戒。当我看到来看望我的母亲只能在校门口隔着铁门间的缝隙给我送东西时。我悲哀的发觉其实我已经进入了一个监狱,并被判有期徒刑。每天被那些所谓的文化拷打,这让我身心俱疲。我下定了决心,我要离开这里,否则我将难以生存下去。我要越狱。
而当时我的这个想法未能付诸行动。原因很简单,我恋爱了。那种感觉很奇妙,让我暂时忘记了忧郁。那姑娘长得并不漂亮,但也不丑陋。成绩并不优异,但也不算差。身材并不苗条,但也不臃肿。属于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可是我爱她,这句话我对自己说过无数次。我们在教室里牵手,拥抱,接吻,旁若无人。我似乎在其中找到了被禁锢的自由。可我又问自己,我所追求所崇尚的自由,是否应只存在于如此低俗的层面?这个认识让我感到纠结。在短暂的激情过后,之前的那种压抑感再次袭来。其实它从来都没有离去,生活依然在继续,那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仍旧如影随形。
四
我对校园生活的厌恶感与日俱增。我恨透了这里。我恨人们以考试的成败论英雄,我恨自己的作息时间被别人一丝不苟的规划,而我只能随之日日夜夜都精确如电脑程式般机械的生活。我更恨这个令人唾骂的教育制度之源——高考。
让考生如当年八股取士一般去作文章,评改作文的依据竟有固定的标准。一些有识之士,在考场上直陈己见,对这个腐朽的制度痛斥其非,却落得个零分的下场。看来我们所谓言论自由,也不过如此。改卷的老师如同生死判官,每次朱笔一挥,几乎都能断人生死。可为何我们的生杀大权要交到别人手中?为何要让几张薄薄的纸张决定我们之前十数年的努力是否白费,甚至将之后漫长的人生之路也押付其中?
而对于那些所谓的必考科目,我想问一问。如果学生日后不对某个学科进行专门的,深入的研究。我们买菜的时候是否需要利用函数计算价格?对面的菜农是否会在与我们讨价还价之际大侃英语?我们是否需要知道身上穿的那件进口衣服,产自哪个大洲哪个大洋哪个国家,那个国家的风往哪个方向吹,甚至包括那儿的风土人情,领土面积,及其支柱产业。我们是否需要精确的知道自己脚上的那双鞋含几种元素,和它在不同的高度被扔下直至落到地面的时间。显然,答案都是否定的。除非有人想要用那双鞋来谋杀的话。人无完人,术业需有专攻方精。假设有一位数学天才,因其他科目分数较差而被剥夺深造的权利,进而失去为这个社会作出更大贡献的机会,甚而因此沦为苦力。那这是在选人才还是在害人才?为什么中国社会只靠文凭认人才?我觉得我们天朝现在应该不拘一格用人才。现在国内移民成风,大批人才蜂拥而出海外。这难道还不足以令我们对自身某些不完善的制度进行反省和改革?
那些还在守护这制度的领导们,相信诸位大都也经历过高考。你们也曾当过学生,当初被高考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那些岁月,想必亦令你们终生难忘。那诸位这些曾经的考生,又何苦再为难现在的考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何必把自己所受过的痛苦,又转加到你们下一代的身上?范仲淹曾言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作为中国十三亿人口中渺小的一员,可谓人微言轻。然而,我尚且为祖国人才的流失而担忧。而反观身处庙堂之上的各位,不想着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利为广大莘莘学子一展所长而修桥铺路,反倒还抱残守缺,不思进取。难不成你们竟欲效仿当年强阻戊戌变法的保守派,张开双臂,挡在几近于科举制的高考面前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废!”
但这些话我也只能是在心里默默的发发牢骚,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见到那些领导。但我深信,即使我“有幸”见到他们,并有机会向他们说出这些话,在听完之后的下一秒,他们便会把它们当屁一样放掉。
五
幸运的是,在不久之后,我便永远的告别了这个腐朽的教育制度。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钻进了学校里一栋前面漂浮着不知是粉尘还是大雾正拆到一半的教学楼里。当然,我是牵着我女朋友的手进去的。我们面对着面,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在黑暗之中凝视对方的眼睛。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浓浓的情意。因为她第一次把我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举头三尺有神明,神知道我有多么珍惜这片刻的静谧,我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滞。可偏偏有人十分不识相的打破了我所珍惜的东西。那是一束由手电筒发出的强光。它照亮了我对面的那个女孩由幸福转为惊惶的脸。“:不许动!”拿着手电筒的人在远处大叫,在他身旁依稀还伴着几个人影。“:你当我傻么,你让我不动我便不动么,我有必要在你面前装孙子么。还是在这么黑灯瞎火的环境里。你真当你那电筒光是定身咒啊。”我在心里鄙夷道。但我无法饶恕这厮,他无情的摧毁了我有生以来最珍惜的时刻。我把头转回来对那个女孩说“:你是不是说过你会一直听我的话?”她有些狐疑的看着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你现在马上往右跑,走到尽头后左拐。那有个地方可以跳出学校,不是很高,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然后你再从门口走进来就没事了。”她的面色显得有些犹豫。我毅然甩开和她牵在一起的手,言简意赅的命令道“:走!”她突然又重重的捏了一下我的手,然后迅速转身,慌乱的向右跑去。我用视线护送她的身影隐没在过道尽头。之后,我不假思索的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瞄准那个拿着手电的人死命砸去。对方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跟着他的人也都驻足下来看他。很好,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不会对逃走的女孩再做追踪,因为一个袭击学校领导的人,显然要比一个谈恋爱还已经难觅踪迹的人重要得多。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是个领导?废话,那个当初几乎让我当场抱头狂吐的声音,我怎么能够轻易忘记。
其实他也没多大个官啊,不就是一教导主任么。凭啥就让我呆在办公室里不让走,这不是限制人身自由么?我站在他跟前借着身高俯视他,我都能感到自己眼角眉梢间的不屑。不然我无法解释他那肥头大耳的脸为何如此阴沉。此人在办公室内对我软硬兼施,妄图使我招供刚才是谁在夜幕中与我深情对视。在此期间我始终保持微笑,直至他无计可施。最后他指着他头上的那个大包企图使我向他忏悔“: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知道你的这种行为的性质有多恶劣吗?”对不住,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和女朋友约会时被人打扰,这让我感到出离的愤怒。但不知怎么的,他那脑满肠肥的样子,顿时就在我的脑海里幻化成了一头猪的形象。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我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字,还是一拟声词“:哈!”。在我得意的目光中,他挫败的低下了头。
六
一天之后,我被以“在校园内斗殴”为名被开除。我终于挣脱了桎梏,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监牢。虽然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但我仍然觉得自己需要新鲜的空气,而非是被闷在一个大锅里反复煎熬。
我站在校门口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友,有些手足无措。眼看她哭得越来越起劲,我说“:你别哭了,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地方,它配不上我。所以……”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我等你。不管你以后是骑凤凰,还是开宝马。”虽然还带着哭腔,但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可这是多么滑稽的一句话。一个十六七岁的人,居然有人告诉我,“我等你”。这大千世界,变化万千,谁都无法预知下一秒有何变数。谁又能把谁拯救?我望向她身后那栋行将被拆倒的教学楼。巨大的拆楼机在它身旁运作着,随着其铁臂的挥舞,那栋房子开始摇摇欲坠。我抽回被女孩握住的手,低头道声“:珍重。”
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的楼房轰然倒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白色的尘屑被激扬起来,随着因楼房被倾覆而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漫天飞舞。周遭顿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让我看不清前路。可我并没有打算停顿,我昂着头,挺着胸,大步向前。我要把自己的身子化作利刃,划破这恼人的白雾。向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向着自己的梦想,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