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蜀中小镇,氤氲的水汽勾勒出最早的生命的脉络。菜畦、石路、房屋交错的电线静静沿着阳光碎落一地的斑驳。这是一个温柔入梦的神奇国度,有着古老的故事。它们溶入历史长河上空的翻滚白云之中,隐在明月清雅,睡莲怒放的嫩芽之中,夹杂在老人手打蒲扇用苍凉的声音讲述的故事之中。站在这片土地上,不真切的晕眩与温柔将谨溪包围。
到达云水镇已是斑斓的余晖渐渐地西沉。目能所及的事物随着天边几株暗红绚丽的残霞妩媚一片深邃。谨溪来到一间旅馆,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向着谨溪慈祥的微笑,转身对店里的幺师(伙计)吩咐几句便微笑的领着谨溪走上楼去。
旅馆的楼很低,是古老的木结构房屋,隐约中还能嗅到紫檀香。谨溪把行李放好后拿起相机打开风窗:老街确实是“老了”掠过一帧一帧的画面深重景色中在渐渐灰暗的色调里,青石板路光滑得都能泛起月光。这时,老街热闹起来了。街两边的房屋,双开门,花格窗。临街多是铺面,有木料或石料做成的柜台,它们伸出屋檐下,仿佛在招揽顾客。酒肆门口还挂起了大红灯笼,一群鬼佬在酒肆里“吃酒打诨”剥了一地的花生壳。店里的幺师一会儿端茶送水,一会儿送盘子叠碗,还有几个老人家摆摆龙门阵。只有店里的掌柜不到忙乎,坐在前台慢悠悠的拨着指甲。这蜀中小镇的质朴让谨溪缄默了语言,只有摁快门的咔嚓声在耳边重叠。
谨溪打量着楼下的这女子,很白的肌肤,休闲的装扮,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目光交汇,谨溪像老朋友一样微笑点头,女子也向他浅浅微笑然后埋头上楼。
只听见拖鞋拍打着地板地声音由远及近,哦,就在隔壁。谨溪没有开门进行所谓的搭讪。只是用软布将相机擦净,装起来。面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他喜欢这样简单的遇见,没有开场白,只是点头微笑。始终保持着和谐的状态。
五月的气候并不是很火热,只是云水镇依山而卧,山涧溪水更是冰冷。就这样,入睡了。夜半,谨溪因口渴醒来,下床喝了水,走到窗前不觉有了寒气,只得披上一件外套。
窗外雾气很重,一片朦朦胧胧的。隐约可以看到对面古老的建筑,灯光稀少,只有巷子口亮着一盏已经围满蜘蛛网的昏黄路灯。偶尔可以听到几声犬吠声,还有溪水的湍流志,风声,奇怪的摩挲声,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别的声音。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过滤得好生纯粹。就在准备关上门窗的时候,又发现了另一个未眠的神色……
“嗨,我叫谨溪。你也是来散心的吧”。
“呵,顾沫研。算是吧”。女子抿了抿嘴答道。
清晨丝丝的鸟语欢叫将谨溪从睡梦中扯了起来。谨溪穿好了衣服下楼时看见顾沫研正准备出去,于是便叫上了她,一起同行。
泛舟,对饮。看花,作词。
“在这样具有强烈的江南韵味的小镇里,处处都透露着世俗女性大胆而泼辣的爱情意识啊”。
“何解”只见沫研指着水畔石阶上一首柳词:
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无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始终。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厌厌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垂泪。不会得都来些子事,甚恁底死难拚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词以女主人公自叙的口吻,诉说失恋的痛苦和难以割舍的思念。但表现了世俗女子大胆而主动追求爱情无所顾忌地坦诚心中对平等自由爱情的渴望…”谨溪耐心的听着沫研对柳词的见解,心里不觉得眼前的女子不简单,或许她的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吧!
“我想,就是这种痴心,这种等待,这般的单纯,他们比我们幸福吧。”谨溪轻轻地问了一句。顾沫研将袖子向上撅了撅,抬头道:“或许吧”。
“沫研,你看看这街上的人们。他们大多数是游客,生活在精致的城市里,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在店铺里买纪念品,在寺庙里跪拜祈福。还抱怨说小镇的拥挤和不干净,这就是富裕对贫穷的睥睨。他们的物质条件或许是贫乏,但是他们的精神中可以读到满足和幸福。知足者常乐啊。而像我们这样,生活在城市的人,空虚、寡陋、就像落叶后的枯树枝,单调乏味。不然又怎么想起逃到着小镇来呢”?
“逃?”“嗯,就是逃。”“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空虚枯燥吧。那造就山水仙气,世外清音的佳句,那种意在笔先,神余言外的韵律也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于暮霭沉沉中遁于无形。那兰州催发的桨声也早已在千里烟波的楚江里一篙独去了…”
很多时候,谨溪和沫研都是早出晚归的,走遍了云水镇的各个角落。阳光照得两人的面庞总是那么清晰和淡雅。
晚上,谨溪带着沫研到夜市吃东西,因为他觉得沫研像丁香花一样的惆怅,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治好她的忧伤,是爱上了她吗?这种感觉,他不知道。碰巧的是,镇上停了电。还好看见有人在一块矿地上办起了篝火晚会,啤酒、野味、狂欢、烟火。原来这是镇上一年一度的盛会。谨溪高兴极了,两人在一起喝了不少的酒。
“这是什么”沫研赶紧缩回了手臂,藏住了伤疤。在谨溪的追问下,沫研的眼里泛着泪光。
“那年十九岁,学校派我来到云水镇教孩子们写生,刚来的时候还真的不适应。那时我想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会有孩子会画画吗?带着疑惑我来到了这里。可是就在着云水镇,就在这柳堰塘,我犯了一生都不可饶恕的罪孽。可那是我知道这些什么呀,再说那是橙也只有十五岁啊……”
“明天你陪我到柳堰塘走走吧”沫研平和地说道。
堰塘的垂柳还是那么的茂盛,微风过处,群飘色带,宛若天虹。“橙是我的学生,他画画很有天赋,而且还很阳光,我们算是师生吧,但我觉得我们更像朋友。在镇上的日子橙很帮助我,或许就是这样朝夕相处的情况下,彼此暗生情愫。在那个时代的背景下,是不允许我们这样放肆的。可是我是省城学校的,西方的艺术与文化早已将我熏陶成型了。那还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庄稼地一片蛙声,这河畔的垂柳也在喃喃细语。酷暑难耐,我顾不上我是一个女孩了,只知道‘热’,于是就褪掉了青衫,河中裸泳。那夜的月光很明亮。可不巧的是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写生,他发现了我,于是他画了下来。画面很有意境,皎洁的月光,虔诚的圣女,在波光粼粼的圣河沐浴。”沫研的声音越来越小,沿着河畔双手相互的抱着臂膀,低着头,时而微笑的看着身旁的谨溪,又时而无奈摇头。
“后来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镇上,我和橙霎那间就成了镇上不能容下的异物,走到哪就被人指指点点的,那样的空气都快让我窒息,年轻的我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压抑和排斥。那个伤疤就是那时弄的。”
“或许,这一切不被看好吧,我和橙彼此都没有向对方表白,这是爱情吗?是无奈吧!如果当时橙拿着这画来到我的时候,一气之下撕了就好了啊。可是偏偏就没撕,还傻傻呼呼的欣赏起来。”“那次以后,我就连夜带着行李跑回了家。”谨溪拍拍沫研的肩膀给以安慰,“橙,最后怎么样了”?
沫研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只是徐徐开口:“不知道,好像也离开了吧。只是他的母亲…我不曾想到伯母,在多少漫长的夜里,梦见她老是咳嗽,等待着儿子的回来,等待乡亲老人,祖宗神人的原谅。我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什么,那种惶恐比流言更可怕。”
“沫研,你知道吗?你背负了太多的内疚,这个结局,不是这样年轻的你所能承受的,你不要太过于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这是那个时代留给你的烙印。换一个心态活着,轻松地生活,爱着还能爱一切,宽恕时间摩擦的伤痕。再说你不是这样轻易放弃爱的人,从你对柳词的见解中就可以看出来啊!”沫研望着谨溪的脸,沫研知道这是谨溪专门说给自己听的,这算什么?沫研在思考,这是两个陌生人相互的倾诉吗?还是纯粹的信任。或许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爱上了自己。而自己似乎也倾向了他。
花开了,又谢了,只有荷叶还撑着痴情地回忆花的容颜。
前世今生,是谁再延伸虚无的影子,前世今生,是谁用泪水洗涤着圣洁的禅净。曾经沧海难为水,彼岸无花,情何以堪。可最后沫研还是在自己爱的墓志铭上镌刻上絮语留长,仅此而已。
去车站的时候,谨溪执意要去送沫研,他说这是一个奇妙的旅程,难得这样谈得来,还把自已在小镇淘到的东西和自己的摄影照片送给了沫研。
隆隆的汽笛带走了这样的一次邂逅,在万米之遥的途中似乎还能嗅到小镇的古色古香,沫研打开了相册,发现了谨溪留给她的一封信
沫研:缠绵过一夜的清欢,芳菲过一季的灿烂,呼吸的节奏,曾在你的参与下紊乱。我就是一个天涯浪子,只是恨晚了与你在这相见。从此以后,每年的五月,我都会来小镇小住一阵,回忆往昔。不管你做出如何的选择,我都会守望。
沫研,一扇轻窗,能框住雨露多变的黄昏,却框不住清风送来的花香;你看见人生寻常的悲喜,却透视不了浮世曲折的沧桑。
还是打开窗吧,总比玻璃镜内朦胧的想象要好。在此,祝你幸福!
——谨溪